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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弦月一打定主意,那是八风不动心如止水,任凭宛月上蹿下跳地央求她去主动攀附雍亲王,愣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在卧房和外殿来回,不该踏出的地方是不多走一步。
活像个过分拘谨的客人。
从年弦月的角度来说,可不正是做客吗?面前的建筑古色古香,阳光正好价格高昂,若是放在现代,那高低是花钱都无法体验的沉浸式民宿。年弦月没有花钱,也没有什么被主人利用的价值,这里的只砖片瓦都不属于她,她一个现代人半点儿归属感都找不到,可不得小心谨慎些。
在这个时代,万一惹了主家发火儿,她可就不是被驱赶出去这么简单了。
如她所料,雍亲王也并未招幸于她,仿佛已经忘了从府里发配出一个无足轻重的格格还借住在这蓬莱阁。
到了第三日傍晚,年弦月和宛月分食了今日最后一餐饭,在庭院中开始抽芽的蔷薇树下消食儿,摊开一本绘声绘色的游记慢慢看着。
年弦月发现,宛月这个小姑娘还是识文断字的,看来年府养女儿养得也算精细,甚至连身边的婢女都教习了文字,这也方便了年弦月,她麻烦宛月为她念诵诗文,自个儿在心里把字形字音一点儿点儿对照学习。也幸亏她穿越的是清朝,文字的发音和写法都与现代相差不远,若是她再早穿几百年,恐怕现在就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
清朝早期,官宦之家和士族皇族的女子其实学识都不差,家家户户都为女儿延请西席。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有毒思想已经深入骨髓,但是在清朝早期,旗人刚入关不久,对儒家文化一方面引以治国、维护统治,另一方面隐隐排斥。
毕竟旗人实在太少了,要想统治数以千万计的汉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儒学作为统治者治国之策实在好用,将世间之人都禁锢在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框架之中,让万民驯服,故而儒学是一种极为趁手的工具。
可是工具虽然趁手,但对于鞑靼皇帝来说,却难免心有踟蹰。旗人自认高人一等,康熙皇帝本人更是颇有部落习气,他严禁旗人在一些生活习性上效仿汉人,以免磨灭了旗人英武善战的习气。
其中严禁学习汉人的一点,便是给女子缠足。
女子缠足贻害万千,旗人入关时,许多女将亦领兵征战,旗人从上至下,无不弓马娴熟,铁蹄过处,在冷兵器为主的时代可谓所向披靡。古人云“女真不过万,满万不可敌”,正是忌惮女真族全民皆兵的习性。
满人皇帝既要统治汉人、盘剥百姓,又见不得自己的族人日后沦落如同汉人一般轻忽武艺,时刻保持着自己高人一等的地位,可谓煞费苦心。不过往好处想,新朝将立,许多满人家族同样重视女子,教导女儿,引得一部分名流效仿,家家户户都给女儿读起了诗书。在官宦世家和贵族子弟中,女眷大多读书识字,满族妇女参与政治者也并不少见。
当今废太子妃石氏就曾经抱怨废太子并不与她商量事务,可见此时满族妇女的地位和自由度都并未受到过度挤压。
这对于年弦月来说是个好消息。再早几年,国土战乱不断,各处民不聊生,再晚百十年,列强已经叩开国门,甭管满族汉族,女子基本上一水儿的三寸金莲。到了那时,年弦月恐怕哭都找不着调儿了。
穿越就穿越吧,穿成名人就穿成名人吧,只要自己不招惹那些骄横霸道、生杀予夺的天龙人,还是能苟活个几十年不成问题。就算日后雍正登基,她不得不进宫生存,那也是后来的事儿了。得过绝症,年弦月比任何人都知道如何珍惜当下,不要过度忧虑未来的道理,所以躺平得很安心。
眼看着暮色四合,平稳的一天又过去了,年弦月正打算收了晾晒的纸笔,进屋洗漱安置,就听到庭院之外传来嘈杂脚步声。
外院不得年弦月召唤的婢女们此刻恭敬地垂目踏入内院,还引着一位有品级的太监。年弦月打眼一看,就觉得那人像是雍亲王身边侍奉着的,心里泛起了嘀咕。那人倒也知礼,态度和善又不失恭敬,半点儿瞧不上年弦月的态度都没有:
“格格,恭喜格格,贺喜格格,今儿王爷请格格入韶景阁去呢,还请格格准备着。小轿已经在院外备好了。”
旁边抱着一沓宣纸的宛月喜极而泣,连声道着:“小姐有出息,老爷夫人可以放心了”,可是这些声音落在年弦月耳中却犹如五雷轰顶。不过她到底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多年了,再怎么不情不愿,也赶不上自己的小命要紧,连忙挤出了一个笑来:
“有劳公公告知,我这就准备。只是我这初来乍到,实在不知王爷喜好,还请公公提点一二,将来定然重谢。”
她说着话儿,将自己手上一只足秤的银镯子取下来,快走几步塞进来人的手里,苏培盛一晒,心道这年格格实在多礼,不动声色地将镯子推回去,和善道:
“格格不必多礼。王爷如今不在庄子里,临行前吩咐了杂家,请格格过去候着呢。旁的杂家也不知,不过王爷素来怜香惜玉,格格放心便是。”
苏培盛把话儿圆回去,可心里也犯了嘀咕。王爷自打新纳了两位格格,性子就变得不太寻常,原本王爷虽然细致,伺候起来倒还有迹可循,可是进来几日却越发神出鬼没,全然不像往日那样要奴才时时伺候着,反而夜里半点儿不许人靠近。
苏培盛是知道自家主子说一不二的脾性的,故而就算心里犯嘀咕,嘴上却是问也不敢问。今日主子额头上莫名其妙的鼓包消了下去,晚上就传信回来说要招幸年氏,人还没有回庄子却点名了要年氏提前去韶景阁候着,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话到此处,年弦月的心已经一沉再沉,知道从苏培盛这里问不出什么了。她强打精神,心中自嘲道这几日的好饭还真不是白吃的,果然王府不养闲人,今日这雍亲王是不想伺候也得伺候。
她勉强作出一副女儿家娇羞又欣喜的神情,入了内殿洗漱更衣,心中却没有半点儿喜意。说到底,年弦月并非什么豁达之人,她的顽强和不屈,全然是生活的苦难生生搓磨出来的。若是她耽于自苦,早就没命了。
在浴桶之中,她任由宛月叽叽喳喳地贺喜她,为她的头发抹上玫瑰花露,暗中自嘲地笑了笑。
也罢,雍亲王此时应该也不算太老,三十冒头而已,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这么想着,年弦月也没有刻意拖延,在暮色四合之前被扶上了轿子,过了一座拱桥,不多时便入了盛满春日韶华的韶景阁。
奴婢训练有素地将她安置入内院,雍亲王下榻之处,便轻轻为她推开门,垂头不语。年弦月深吸一口气,抬脚踏入门槛,却蓦然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直勾勾的眼。
她身形晃了晃,瞪着蹲坐在雍亲王寝室,一脸理所当然的壮硕比格犬,头脑一阵阵发晕。她猛地眨了眨眼,再次看去,她那只一脸欠揍的比格犬勇勇还在原处,不仅如此,他还站起来轻轻对她摇着尾巴。
摇了一会儿,它似乎看年弦月仍无反应,突然跟自己的尾巴生起气来,回头对自己的尾巴摇个不停的尾巴呲牙,而后wer叫出声,追着自个儿的尾巴转了一圈,而后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将比格犬迷人又危险的精神状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熟悉的一幕很快唤醒了年弦月的肌肉记忆,她咬牙咽下一声呼唤,快步走过去拎住勇勇的脖颈儿,把它拎到一旁让它安分点儿,而后连忙推开门,对即将去院外守门儿的苏培盛追问道:
“公公留步!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格格莫要惊慌。此犬是西洋犬,王爷前几日送进别院,自打那以后神出鬼没。王爷勒令不得触碰,不得伤害,违者处死。此时不知怎么入了王爷寝室,格格担待着就是,莫要惊慌。咱家王爷爱犬,此事人尽皆知,若是格格实在不喜,也莫要让王爷知晓,免得遭来麻烦。”
这话儿苏培盛说得低声,但却是推心置腹了的。雍亲王喜欢养犬,酷爱用各种昂贵珍宝装扮他的狗,旁人都是碰不得的。可一般王爷的玩宠都养在别院里,这还是头一回儿让爱犬住进卧房,吃住同行,还不让奴才靠近伺候。
难怪王爷这几日即便出门在外也不教奴才进卧房收拾,原来是因为这条犬。苏培盛自认眼拙,也不知这条长相奇怪的犬稀奇在何处,只希望这犬并不伤人,若是伤了年轻貌美的格格,那可真是作孽了。
他这话音未落,年弦月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过了好半天才干干巴巴地说:“哦…哦,多谢公公提点。”
说完,她神情恍惚地转身,临走几步却越来越快,继而冲进了雍亲王的卧房,一把扑住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比格犬。
“你这臭狗!攀高枝儿比谁都快!竟然混上了雍王府的编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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