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曼青开车回去的路上,天空乍然就砸下了滂沱大雨,伴随着闷雷的轰鸣声。
上午的碧天白云在顷刻化为乌有,只剩阴云盘旋在头顶,憋着闪电似的,不知什么时候就劈下来。
等红灯的时候黎曼青凑近车窗往外看了看,这阴晴不定的天,捻灭了好心情。
也让她重新冷静,这几天她太得意忘形了。
七年间她做了太多高中时的梦,现实里又突然和他有了不可避免的交集,这让她整个人都陷入了虚实不分的临界。
梦是梦,梦里哪怕暴雨如注、海浪侵袭,都不会有任何实感。
在梦里,她会像个观众一样感受自己和陆屿在梦境里的相处,憋在云中的闷雷终于轰响。
醒后,再冲个冷水澡,淋着花洒上如珍珠般成串落下的水滴。
这是一个人、单方面的暗恋才会有的自在。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窥探得到她的内心。她也不必在意梦里那个虚假幻想人物的感受。
可那个人从禁区里走了出来。
思绪到这里,她被身后的喇叭声打断了。回神一看,雨雾中模糊的交通灯已经变绿,她重新打起精神踩下了油门。
回到小区把车停好,黎曼青低着头在大雨中跑回楼,提起黏在身上的潮湿布料,哀怨地仰了仰头。
她就应该租在有地下停车场的小区。
电梯不断向上攀,体温却降下来,银灰色的四壁正映着一只落汤鸡。
刚才她不是没有想过邀请陆屿来当她的合租舍友,但是她不能。
叮一声过后,她走出电梯,翻找出钥匙打开自家的房门。
昏暗的房间里亮着一盏台灯,她出门前留的。
打开大灯,屋里的画面就像被入室抢劫过一般,快递盒子四散着。茶几上吃完的橘子皮还没有丢,仅有的几颗果核安静地躺在碗状的橘子皮中。她日夜颠倒的作息注定让她成为一个秃头少女,木地板上零散落着她的长发。
黎曼青将包往地上随手一扔,瘫倒在沙发。沙发上的布套皱皱巴巴的,翻出一个角,而她却不以为意。
她盯着眼前的一面墙。
洁白的墙上有若干几不可察的裂纹,边上挂着她画的四五幅水彩画。
乍看之下,画中是不同的人,细看才发现都是同一人。
全是陆屿。
但在不同阶段经她之手画出的陆屿又各有不同。
第一幅张扬,第二幅温柔,第三幅落寞……从古时文人模样,到今时西装革履。
黎曼青笑了声。
这样的场面,任谁看都是一个变态。
这也是她不能被人发现的禁区,也是她热爱的感情寄托方式。
黎曼青尤其喜欢今敏的一部动画电影——《千年女|优》。
在电影中,女主独自一人追逐了男主一生,他幻化成了不同的形象,“从遥远的战国时代奔驰而来,也闯进无边无际的时空未来”,一直伴随在她左右。纵使她终生都未找到那个人,也不知其是生是死。
在临终前,她说了一句话让黎曼青记到如今。
“也许,我爱的……不过是追逐他的旅程。”
在黎曼青的自我认知里,她爱的不过是那个暗恋他的自己,沉浸、享受着黑夜里关灯后——幻想中的烂漫与疯狂。
她不想也不应该招惹现实的陆屿,他不是幻想里的疯子,只会打破自己镜花水月的想象。
而当某天自己内心的**和想象被窥探到,到那时也许他就会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唾弃地说一声:“恶心。”
她犯不着这样自讨没趣。
静谧无声中,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屿:「到家了吗?」
黎曼青凝视它许久,才慢慢敲出两个字。
青苔:「到了。」
屿:「下雨了,你的车上备伞了吗?」
她没回。
屿:「快入冬了。」
黎曼青举起手扫了两眼,又阖眼。
屿:「想问问你,招不招合租舍友。」
镜花水月,在激起的涟漪中晃荡破碎,碎成粼粼湖面上的波光,在她眼底轻轻漾开。
他的一句一句似在试探。
手机屏幕一闪,暗了下去。
电量耗尽。
正好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陆屿的话,就借手机躺尸的时间拖延。
她想,陆屿受了伤,又是沾亲带故的老同学,她伸出援手不奇怪。可问题就在于,她对他,不仅仅是老同学的感情,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她还真怕住在一起后,事情会偏离她所预想的轨道。
两条平行线就此交叉。
说实话,她挺讨厌现在发明出来的所谓极速充电,尤其是在此刻。充电器极快地给手机做完了心肺复苏后,它又“活”过来了,根本不给人足够的思考时间。
她消沉地躺在阴沉光线中。
十分钟后。
青苔:「不招。」
这两个字显得太过于冷漠了。不是肇事者对伤员应该有的态度。
青苔:「但我可以帮你找找。你想找什么样的?预算有多少?」
屿:「一个小单间就可以,预算2000-2500左右。」
隔天下午,黎曼青到房产中介去了趟。
中介门口的玻璃上贴满了分辨率不高的房屋图和数字。放眼望去从一百五十万到千万都有,区别在于大小、地段和房子新老。
推开门,里面的人热情地迎上来问:“您好,请问是要买房还是租房业务?”
“租房。”
“好,请到这边坐。”
接待她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戴一副黑框眼镜,头发剪得很短,颇为利落。
男人问:“可以说一下您的要求吗?我好帮您筛选。”
看上去是刚入行。
黎曼青说:“一个小单间,预算2000吧。地段……不要太偏。”
对方边点头边快速在电脑上查找,“这些都符合您的要求。”
黎曼青快速扫了一眼,他推荐的多半是没有电梯的六七层老房子。
“有没有带电梯的?稍微新一点的,是腿脚不便的人住。”
“好我帮您查看一下。”
这时门又被推开了,进来一人,看到黎曼青不自觉感到惊讶。
“黎曼青,你怎么在这?”
她回过头,看见了许思雯,大她六岁的亲姐。
坐在电脑前的男人立刻起身和她打招呼:“许姐,你吃饭回来啦。”
许思雯“嗯”了声,放下包坐在黎曼青身边:“干嘛来的?买房?”
黎曼青摇头,淡声说:“租房。”
许思雯诧异:“你原先租的房子呢?那里不是性价比蛮好的嘛。”
黎曼青不想和她说太多,就胡诌道:“我一个人住还是太贵了。”
“找个舍友呗,你那么多东西搬家多麻烦啊。而且你住的那个小区这个面积的房子,现在六千可租不到了,得七千往上走。”
黎曼青顿了顿,“嗯,我考虑下。”
男人筛查完了却插不进她们姐妹的谈话间,只能乖巧地坐着,索性去接待其他人。
许思雯睨了一眼,转头对黎曼青说:“你想租房怎么不直接和我说,我帮你找。”
“不想麻烦你。”
她嗔笑了一声:“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就做这工作的。”
黎曼青没回。
半晌,许思雯问:“妈还好吗?”
黎曼青点头:“挺好的。”
“那就好。”
“许哲文呢,怎么样?”
听到连名带姓的称呼,许思雯愣了一下,半天才回:“挺好。”
“嗯。”
忽然又沉默了,空气仿佛都凝结了。
店里的门一开,外面的簌簌冷风就叫嚣着吹进来。
许思雯挑了挑眉毛,拿起包站起身说:“你想省钱的话还是找个合租舍友吧,省得最多。否则这地段你就只能找到老房子,装修风格肯定不如你这大画家的意。要么,就只有偏远的地段了。”
她拍了拍黎曼青的肩头,“反正关起卧室门都一样,还是有自己的空间的。你要不放心,就给卧室上锁。怕什么。”
“嗯,知道了。”
走在街上,踩着地上一个又一个留有缝隙的砖,下过雨的地缝里积着水,一脚踩下去,污水溅起。
这片区域也算是杭州的市中心,不远处就是杭州大厦,但这儿有许多**十年代的老房子。有的房子十年前就传着说要拆迁了,可也只是传说。一旦要拆就得大动干戈,把连成片的老房都拆了。但拆不起,于是就一直这么放着没动。
黎曼青其实挺喜欢这块地,老城区有它独有的味道,不是冰冷冷的高楼。
小区直连着菜市场,老人、做生意的人随时都能聊开,叽叽喳喳的,又吵又热闹。
有的社区里还有棋牌室,以前黎思和许哲文还没离婚的时候,她最喜欢跑到棋室里看老爷爷下象棋。
可喜欢归喜欢,她不喜欢住在老房子里。
墙壁质量差,又空又冷,就和陆屿现在住的房子一样,昏暗潮湿。尤其是杭州这天,一旦下雨或者入冬,就冷得出不了被窝。
于是她选择了相对较新的房子,十层高、有电梯,临着京杭大运河,一个人住。
黎思和许哲文17年前离的婚,那时她8岁,许思雯14岁。
一个跟了爹,一个跟了娘。
有点老死不相往来的感觉。
也就她和许思雯还有点联系,逢年过节许思雯会发来祝福短信,她也会回一个。
她光知道许思雯是在房产中介工作,却不知道究竟是在哪。
否则今天也不会来这。
盯着手机里和陆屿的聊天记录,黎曼青莫名有些烦躁。
“从遥远的战国时代奔驰而来,也闯进无边无际的时空未来。”——摘自百度百科对《千年女|优》的介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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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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