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的散漫敷衍很快被随衍抛之脑后。
今天他终于找到工作获得一份稀薄到他很想刻薄骂街的报酬——半个铜币。
而一天辛苦地洗刷马桶后，半个铜币的报酬仅仅能买一个不带馅儿的杂土饼。
随衍嫌弃地接过杂土饼子，挑剔半天，最终放低自己的底线一口口吃光了。
味道...和他想象中的一样一言难尽！！！
回家之后他恶狠狠地从水管接了一大桶水，咕咚咕咚灌了个饱。
他不由得回忆起自己的前半生。
他是一个水獭。
一只即将步入成年期的雄性水獭。
但是他现在是一条...个人。
第一次当人，有些量词还在拿捏中。
事情要从去年说起。
随衍是水族馆豢养的一只动物，虽然他自小被人类从家园掳走，但是饭来伸手的日子并不难过，所以拐带人口的事儿他可以不计较。
水族馆的生活安逸平稳，他偶尔需要对着玻璃外的两脚兽做一些卖乖卖可爱的举动就能换来一大波chuichui的鱼干小零食。
一切都在一年前的一个漆黑的夜晚变了。
一伙扛枪带棒的人类破开水族馆的大门，把水族馆包括不仅限于鲨鱼的三十几位员工，作风蛮横地打包带走了。
随衍被那伙贼人蒙着脑袋带到一处不知名地方，后来才知道那里是人类法律禁止设立的一处隐秘实验室。
在那里他被注射了基因转变药物，成了一个水獭人。
他的体型不及同僚，经过一系列不文明与不科学的测试，实验室的人说他的智商只有三岁小孩大。??
然后他被分配到了下等仓位，成为不上流的货物卖给了地下斗兽场。
并不认同自己智商不高的随衍力气很大，在斗兽场过了半年后，趁机会逃跑出来了。
为了躲避斗兽场势力的追踪，他一路往偏僻的北荒逃。
只是有了人身却没有人类社会经验的随衍过得并不轻松。
现在
又是一个夜晚到来，窗外浓云遮蔽月光，跟三年前自己从水族馆被掳走时是一模一样。
他白天洗了八十个马桶。
然而依旧没有填饱肚子。
八点钟到了，广播中准时播放晚间档人类社会的励志故事。
随衍依稀听出这是个贫穷人家的孩子通过卖猫屎咖啡成为优秀企业家的故事。
他不理解猫屎为何能卖出去，但不影响他晃悠着一肚子水羡慕这位咖啡企业家的成功——想必企业家丰盛的餐桌上一定有一道鲜美的鱼肉吧。
就在这时，他嗅到了一股诱人的味道。
随衍忍住口腔鼻腔胸腔还有脑腔里的冲动，起身快速把家里的暖气管弄坏，这一次他一定要蹭上邻居的这顿晚餐！
临出门前，广播里的声音让他脚步一顿。
——“顾哥哥资助我买下那片地吧~~小仪真的很想要~~”
旁白——顾傲天眉梢冷淡地坐在沙发上，认真询问起小仪为何要买那块地？什么时候要用？具体用途是什么？
——小仪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种植咖啡豆这么大的事情，他想要做成功之后悄悄惊艳所有人！这样才能让顾哥哥对他刮目相看！
“好吧，那我不要了。”小仪委屈巴巴的，然后撅着嘴坐在一旁努力看书意图看瞎然后换来顾哥哥的心疼。
旁白——顾傲天被他生闷气的样子给逗笑了，只见他大手一招，露出胳膊上价值不斐的手表，一边摸着小仪的头发，漫不经心道：“算了，既然你想要，那就买吧，不过是区区两亿金币罢了。”
随衍纳闷：不是都不要了吗？怎么突然又给他买了？
广播里继续——小仪欢呼一声高兴地原地蹦跶进顾傲天的怀里，发出的声音像是蜜糖一般：“谢谢顾哥哥~~~”
随衍听着广播里的蜜糖音，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敲过隔壁邻居的门，听到里边传来脚步声，循着广播里那个小仪蜜糖的嗓音轻咳了下。
门开了，随衍眼底弥上邻居家暖黄色的光亮。
“顾哥..哥，打扰您了。”
光顾着模仿音色，竟然忘了称谓这么重要的事情！幸好邻居和广播里的那个有钱人同一个姓氏。
忽略自己一吐音九分像母鸡下蛋的声响，随衍满脸为难：“我家中暖气管不知道怎么坏了，这么冷的天，摸着一点都不热。”
这一次他赶在邻居今晚提工具包前，捏着嗓音软乎乎道：“今晚能在您家借住一晚吗？”
与此同时心说，嘿，我还怪有天分呢，学这甜嗓还挺像的呢！
然后他发现邻居脸色有一瞬间变得很奇怪，只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侧身让出位置：“欢迎。”
“明天我帮您去修暖气管。”
哦~~~蜜糖嗓音奏效了！
随衍垫了垫脚尖，欢快地迈步进了院子。
小院子里的花圃空荡荡，随衍此时无心观赏什么，一步不落地跟着主人上了台阶。
光明正大地进了院子，今晚还能住在这里，一加一等于二，也就是说他能在这里蹭上两顿饭！！！
“今天您过得愉快吗？”
随衍随口道：“还不错。”
顾爵拉开房门，示意对方先行，就在两人错肩的刹那，他灵敏的鼻子嗅到一股淡淡的厕所味。
糟糕，难道卫生间的马桶反臭了吗？
顾爵心里慌张，视线落在随衍面上，见他只是好奇地在门廊上逡巡一眼便朝着客厅走去，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连忙拉上内廊道的门，阻挡了那股奇怪的味道。
“顾先生是在做饭吗？”
随衍故作平静地往厨房方向看去：“抱歉，打扰您了！”
他可真是个有礼貌的好人。
顾爵说不必在意：“只是随意做点东西糊弄肚子罢了。”
话罢，他往厨房方向走去，眼角余光留意到随衍的视线仍旧停留在厨房，不由心里一激灵！
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
再没有比此刻更完美的时机彰显自己勤俭持家慧外秀中的品格了！
“不知您晚餐吃过没有？介意尝尝我的手艺吗？”
顾爵一瞬梳理完自己的备菜，“新收成的麦粉还不错，我烤了面包。”
面包！
“是香草味的吗？”
随衍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厨师大人，他在很远的地方就闻到香草的味道了。
香草味的面包最好吃了！
“您喜欢香草味？”
得到随衍点头回复，顾爵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我也喜欢。”
啊~~再没有比这更默契的巧合了！
他站在充盈着香草味道的厨房间，慢条斯理地打火倒油，海盐腌制过的牛排呲啦被油花煎出诱人的美拉德色，“您喜欢吃几分熟？”
已经被勾得快要流出哈喇子的随衍早就按捺不住，晃悠到了厨房边，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邻居高大背影....前边的灶台：“都行。”
半个小时后
四人位的餐桌在客厅暖黄色的灯光下格外温馨，两个男人对坐就餐。
随衍一等对方坐定就迫不及待地切了一大块厚实的牛排肉塞进嘴里。
正要举起红酒杯的顾爵一愣，转而正襟危坐，等待对方的反馈。
“好吃！太好吃了！”
已经饿了好久的随衍三两口吃光盘中的五分熟牛排，而后哐哐炫了五片面包。拿起第六片面包时，手边递来一个精致好看的罐子。
“这是我自己做的玫瑰果酱，可以用来做面包夹心。”
随衍忙不迭点头。
对坐的顾爵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就餐。
他的胃口可真好，一看就是个健康的人类。
灯火辉煌，这么近的距离，他终于看清随衍的长相。
他是那种不太健硕却不瘦弱的身材。
不仅如此，每一次随衍探手去拿面包时，胳膊上鼓涌起的肌肉昭然对方体格上等。
顾爵有一米九，在玫瑰小镇是数一数二的高个头。他偷摸估量过，随衍身高绝对在一米八五以上。
他的眼睛选择性偏爱地忽略了对方堪称狼吞虎咽的仪态，只痴痴地凝在对方优越的面容上。
随衍有一副英俊的容颜。
灯影错落映出他如膏脂般的面上，颊边若隐若现的梨涡沾上了一点微红的玫瑰果酱，抿起的红唇上有甜润的酱看起来格外地招人。
对面的人像是一块可口的小蛋糕，而挺直悬峰鼻梁上的那双如黑珍玉的眼眸就是蛋糕上点缀的樱桃。
顾爵很想上去咬一口。
他转了下视线，遮掩住自己控住不住的渴求，免得吓到对面陶醉于晚餐的客人。
哦..客人，他们现在的关系真是太生疏了。
顾爵贴心地给对方端送了一碗奶油玉米蘑菇汤，细碎的牛肉沫点缀很合随衍的心意，“您是哪里人士？”
随衍咽下一口温暖的汤水，习惯性地眯了下眼眸：“我的故乡有点远，在很遥远的海区。”
礼尚往来，随衍：“您是哪里人士？怎么会想到来荒沙区定居呢？”
顾爵坦诚相待：“我来自中心区。大学毕业之后就考了政府公职，一直在做街道清洁工的工作。只是那份工作薪水实在微薄，且工作时间日夜混乱，困扰我许久。辞职之后机缘巧合来到这里。”
他的眼神在自己房间转了一圈，确认没有什么不整洁的地方，“幸好有一笔退休金在，能在荒沙区购置一套属于自己的房产。”
听到对方原来职业曾是政府公职，随衍心底涌起一点微妙的自卑。
他来自见不得人的地下角斗场，智力被判定只有三岁，乘法口诀背诵至六六是三十六，后面就不知道了。
吃饱饭的满足感很快被涌起的羞耻代替，他看着自己面前狼藉的餐桌，又瞄一眼对面人优雅从容地用叉子往面包片上抹果酱，唰的一下脸红了。
他刚才吃得太快，好几次嫌弃叉子碍事，是直接用手指挖了一大块果酱，最后还伸进自己嘴里嘬嘬嘬呢！
“您做的面包真是太好吃了！”
想了半天，随衍只能用这样一句干巴巴的夸奖表达自己满腔的感激。
此刻的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邻居，后知后觉地觉得对方一点也不是大老爷说得那般抠门。
就餐完毕，两人回到客厅。
距离就寝还有些时间，一般这个时候顾爵会坐在灯下写日记，又或者翻出一些老旧的音乐碟在曼妙的声音中计算自己农田的产量等等。
此时他熬煮了一壶热腾腾的肉果茶，汩汩倒在他新买的雕刻着写意风格的中古风茶杯里，“请喝茶。”
随衍学着他的模样，细长的手指捏在一不小心就会被他碰碎的茶托上，呼呼吹了两口，咕嘟抿了一大口。
“味道如何？”
顾爵献宝一般：“这是中心区很有名的茶，大多是用来招待外宾呢。”
随衍含糊地点头，趁着对方不注意，偏头哈哈了好几口。
烫死了！幸亏他是个水獭人，要不然舌头要被烫麻了！
只是一杯听起来就很高贵的茶，再一次把先前随衍压抑下的心情勾了起来。
他终于得暇打量这件屋子。
从外边看这两间屋子并没有什么差异，都是简朴的灰黄色外墙加尖锐的倒栽斜顶着烟囱帽子的屋顶。
可里面却大相径庭！
这里的摆设样样透着一股精致优雅的味道。
不论是座下柔软适宜的胡桃木色沙发，还是墙壁上悬挂的像是一个女人带着帽子的画像，还有角落毛绒地毯上矮小木几上的半个拼积建筑...就连那个只有巴掌大的南瓜灯都漂亮得不像话！
还有空气中这股淡淡的，也说不来是什么高档的香水味道。
再回忆起自己那个窝，真是...不堪入目。
一系列复杂的心绪下，他没有注意到顾爵在旁时不时泛起迷恋的目光，“你喜欢这个灯吗？”
随衍急忙摆手：“只是觉得好看...”
“那是我自己做的。”
顾爵又一次表达了自己动手能力。
随衍：“您可真是能干。”
“不必这么客气。”
顾爵靠近他点，借着提壶倒茶的机会意图拉进两人的关系：“我在小镇上有几亩庄稼地，平时也会接一些工会的水电维修单子，你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来找我。”没有事情也可以。他在心里补充道。
“谢谢。”
随衍感激不已，虽然蹭了一顿但不能蹭个没完，他抿一口茶水润润嗓子，厚着脸皮询问：“我也想加入劳工公会，只是没有介绍人...”
“我可以当你的介绍人！”
顾爵主动道：“不要去找别人，那些人就跟大老爷一样收费很黑。”
提及大老爷，随衍一刹那觉得两人有了共同话题。
拜托别人的不好意思渐渐散去，两人一言一语很快以大老爷和玫瑰小镇种种宰人的黑手段为中心，进行了一场长达一个小时的交谈。
这期间，随衍知晓自己被大老爷坑了钱，暗暗决定找机会要出口恶气。
这期间，顾爵打探出随衍单身，没有过往恋爱史，也不忌讳同性相恋和异种通婚，而且对男人生子保持开放甚至鼓励的态度！
这一晚两人社交距离实现了大幅度的突破，结束夜谈时，随衍甚至在起身时忍不住贴近顾爵的肩膀，像小孩子一样激动地比着高低：“天呐！你真的比我还要高！想必你的父母也很高吧。”
这话让雀跃了一晚上的顾爵呼啦一下冷静下来。
他含糊地避开这个有关于原生家庭的话题：“他们很好。”
他是一个实验体，人造胎盘是他的母体，基因也来自于人类实验室筛查出的优质种。
“晚安。”
他目送随衍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道：“对了...”
随衍打着哈欠回眸看了过来。
“镇子上的人说，你昨晚和我一起过了夜。”
随衍平静的心跳猛地加快起来。
“什...”
“这是流言。”
顾爵露出善解人意的表情：“如果有人跟你乱说，还请转达给我，我会去跟大家解释清楚的。”
“啊..好的。”
随衍愣愣地点下头，直到对方再一次道一声晚安，才按下门把，失魂般摔在柔软的床上。
他埋进散发着好闻气息的被中，苦恼地皱紧眉头。
这一刻他不确定方才那一问是不是这位顾先生在自己不设防时候的一计试探。或者...是警告？难道是对方发现了自己早上的翻墙头窃贼行径，所以才会警告他以后不要再没有廉耻地靠近这座裹满高贵的屋子还有屋子的主人？
不管怎么样，看来以后他都不该像今天这样没有分寸地上门乞食。
随衍捂着被子无声地锤了自己三下。
羞耻，真的太羞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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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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