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天花夕都是懵的。喜悦不已的魅红和黄桃,已经开始着手筹备她的婚事。
魅红说,不能亏待她,情阁的姑娘要出嫁,就要风风光光的嫁!
“魅红姐……”她还没想好。这后半句话堵在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口。
作为烟花女子,有一个身家清白的男人愿娶自己为妻,那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多少姑娘想羡慕也羡慕不来。
所以花夕无法对魅红说自己不想嫁。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嫁做人妇,更没想过嫁的还是那么一个俊尔不凡的男子。
墨青性子是冷了一些,但不难相处。可问题统统不在这儿。
如果墨青真如他原本说的,只是做花苗生意的寻常商人,或许她就高高兴兴嫁了。
她脑海里仍记得花决鸣说他不是人,是魔,那与花决鸣为敌的墨青呢?
他是人,还是魔?
先前侍奉墨青时,她没有问,尽管心中仍抱着深深疑惑。
她转念又想,是魔是人,何妨?来者皆是客,她只需好生伺候便行。
可嫁给墨青就是另一回事了。
踌躇的这些天,魅红命黄桃陪花夕,去云都最大的布庄,挑选新进的料子做衣裳。
花夕推却了一番,仍敌不过魅红的热心。“你不能嫁到人家,就带几件旧衣裙过去吧。”魅红按着她的肩头,满脸认真地说,“要置办的一件都不少你。”
午后,花夕带着黄桃来到布庄前,刚跨过门槛,迎面走来一名体态富贵的中年男子。见到花夕和黄桃,男子叠着手,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姑娘,让你们白跑一趟。城东的徐大小姐,今下午包场来着,恕不能招待二位了。”
店内,长相清艳的华服女子,扫了一眼门口的花夕和黄桃,冷哼道:“这布庄阿猫阿狗都能来么,也不嫌脏了地儿。”语罢,便扭过头,接着挑起布料。
掌柜紧张地擦擦额头的冷汗,生怕花夕她们怪罪。
“不碍事,我们改天再来便是。”花夕体谅地摆摆手,倒是一旁的黄桃不满地嘟囔:“那个徐大小姐真金贵,不就仗着自家开了间当铺嘛!脾气这么硬,难怪人说她克夫!”
“好啦,别说了,我们回去吧!”花夕劝慰地拉了拉黄桃的手,两个人转身往外走。
忽然花夕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再抬首,一名气质绝尘,容貌秀丽,长得和徐大小姐几分相像,身著白衣,衣裳绣着蓝色水菊的男子,与花夕她们擦肩而过,优雅地步入店中。
早前便听闻徐莹莹有个叫‘徐轩’的孪生哥哥,常年在外走商,长得极俊。身旁的黄桃既感叹又羡慕:“我要有那么一个好看的哥哥,死也愿意。”
“醒醒,别做梦了。”花夕拿手指戳了戳黄桃的脸蛋,“再说,哥哥好看有什么用,你怎知他能不能干?”
“花夕,你太坏了!”黄桃双颊一红,她张着水灵灵的大眼,捶了捶花夕的背,“亏咱从前以为你不谙人事。”
花夕但笑不语,在风尘里求生的女子,有多少能真的不食人间烟火?
不过一介俗人罢了。
布庄里,徐莹莹百无聊赖地挑挑拣拣,这些布料不是太艳就是太素,没一个招她喜欢的。
“我的妹妹,又在这挑三拣四的么?”风轻云淡的嗓音自她背后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灼热的胸膛。她被他亲昵地抱住,那条胳膊轻车熟路地替她整理微乱的鬓发。
布庄的其余人,对这一幕视若无睹,仍自顾自地忙活着手头的事。
覆雪的耳朵被他的指尖轻挑,徐莹莹转身朝着他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一巴掌挥了过去。
他捉住她的手,轻笑道:“看来我的妹妹气色不错,昨晚休息得如何?”
“不劳你费心!你少赶走我的丫鬟,我就感恩戴德了。今早我想梳个头,喊了半天都没人!”徐莹莹咬着唇,压低声音,道出一大早不爽的原因。
徐轩,徐府对外宣称,他同她是孪生兄妹。其实,徐轩和她并非一个娘亲所出。徐轩的娘曾是情阁的清倌,被年轻时的徐老爷相中,赎了身,纳为妾室,进了徐家门。
之后,他们的爹又娶了她的娘为正妻,可惜她的娘一直无所出。倒是徐轩的娘肚皮争气地怀上了孩子。
爹爹疼徐轩的娘,向她许诺,等她生下孩子,便将他过继到她的娘名下,让他以后能继承徐府的一切。但她的娘亲接受不了这件事,在一个雨夜离家出走。这在大户人家可是不折不扣的丑闻。
整整三日,她的娘被寻回,不久后也查出了喜脉。只是,她到底是不是爹的女儿,唯有娘清楚。
徐家的正室与偏房在同一天生产,她的娘却因难产而死。
这十六年来,爹虽疼她,可看她的眼神盛满复杂。而她的哥哥,徐轩对她的态度,更像是对一个女人,而非妹妹。
“我的妹妹,你在想什么?”他执起她的柔夷,在手背轻轻落下一吻。
“我在想,为什么接近我的人都不见了。”徐莹莹冷冷地抽回自己的手,“你要我永远孤身一人,你就满意了吗?”
“你怎么会是一人?你有我,有爹,有二娘。”指尖摩挲着她的面颊,他的眸色黯了黯,嗓音也变得沙哑,“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昨儿央爹爹去找媒婆,给我重新说门亲事。”她朝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亲近,她快速地说,不看他目光灼灼的眼。
出乎徐莹莹意料的是,徐轩的反应很平淡。“说得对,妹妹是该寻个好人家。别再找那种福薄命薄的男人。”他漫不经心地拿起一块绣着翠菊的布料,“我觉得这个适合你。”
徐轩会轻易放手?徐莹莹不敢置信,但很快,她的困惑便得到了解答。
“说来我年岁也不小了。”徐轩别有深意的话,令徐莹莹心头一惊。
“不妨早日给你找个嫂嫂,来个双喜临门!”徐轩笑得宛如魑魅。
今晚的情阁,一如往常热闹。
华灯初上,男男女女的嬉闹声便不绝于耳,荡漾在精致的阁楼间。
自打上回见面,墨青便再也没来情阁,他只遣了媒婆过来,和魅红谈他与花夕的婚事。古礼那一套,魅红向花夕许诺,都会为她争取。
“花夕,这是你的卖身契。”魅红从柜子里,取出她的卖身契,交到她的手中,“你未来的官人,让我开个价。我想我不能让他看扁我们青楼女子,就开了个天价。结果你猜怎么着,媒婆说他眼皮都没眨就答应了。”
魅红又将另一张纸,递给花夕:“这笔金子,我存到了你的名下。喏,钱庄的开户契约,你可要收好。”
“魅红姐,我……”花夕紧抓着一纸契约,动容地哽咽道。
“花夕,姐姐我舍不得你。”魅红摘下发髻的那枚虞美人,插到花夕的发间,“这珠钗,是我娘留给我的,之前我就想送你。答应姐姐,你要幸福地活下去。”
花夕摸了摸珠钗,之前她拿它刺了花决鸣,她被甩出去的瞬间,珠钗也脱手了。没想到,还能被寻回来。
“魅红姐,我会的。”她坚定地说。无论今后,她会遇见什么,她都会好好活着。
这是她答应魅红的。
已赎身的花夕,不需要再接客。在出嫁前,她仍然住在情阁原来的房间。
云都正值花灯节,客源大增,人手不足之际,她主动要求帮忙打打杂,招呼招呼客人。
魅红姐为她做过很多,而她能做的事,太少太少。
来来回回穿梭在各个阁楼间,好不容易抽出空,花夕揉揉发酸的肩膀,站在露天的长廊,遥望夜空中泛着紫气的圆月。
心跳忽地加快,她抚住心口,慌张地转过身,却差点儿撞上一堵人墙。
“姑娘,不要紧吧?”对方扶住步履不稳的她。
微微颔首,低垂眉目的她,见到他白衣上的淡蓝水菊,便平复心绪,笑盈盈地抬起脸:“花夕见过徐少爷。”
“你认识我?”他挑眉,好整以暇地盯着花夕那张白净的脸。
“徐记典当在云都无人不知,徐少的英名更是无人不晓。”花夕客套地寒暄。
未料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没想到我这么出名。”
“闻达于市,不好么?”花夕暗暗咂舌,她原以为徐轩会喜欢听恭维的话。
“当然不好。”他前倾身子,挨近柔弱无骨的她,“我可不想做坏事的时候,被人发现。”
仍未解他话中的深意,花夕便教徐轩搂入怀中。
“徐少爷,别这么样。”花夕推拒着,“我已许人,不接客了。”
“这么美的仙子,以后要专属一个人了么?那男人真走运!”他松开花夕,徐轩的嘴上虽说得遗憾,但花夕并未感觉到他对自己有多执着,只当他方才是一时兴起。
“徐少爷,花夕为你介绍别的姑娘,可好?”花夕顺水推舟地说,陪着徐轩去往前厅。
想起白天黄桃兴奋的脸,花夕差人将她唤来。咋咋呼呼跑进阁间的黄桃,一见坐在那儿的人正是徐轩,她立刻静若处子似的迈着小碎步走到花夕身边,小声道:“花夕,大恩不言谢!”
花夕一面掩嘴娇笑,一面对着黄桃悄声叮嘱:“好好伺候着,我先出去了。”语罢,她退出房间,反手关上门。
忙活了一晚的花夕,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梳洗打扮。
刚踏出房门,迎面便被黄桃抱了个满怀。“花夕!花夕!”黄桃激动地抱住花夕,脸带红光地叫道,“你知道吗,徐轩说要纳我为妾!他今儿就派人来替我赎身!花夕,我也要嫁人了!”
黄桃拉着花夕的手,奔向她的房间,桌子,床上摆满徐轩送来的金银珠宝,还有昨个她们没挑成的那些上好布料。
“花夕,你看好漂亮的翠菊!”黄桃拿起其中一块绣着翠菊的布料在身前比了比,“徐少爷好温柔,昨晚他……”黄桃絮絮叨叨地说着,仿若一汪清泉的大眼透着星星茫茫的光。
可不知为何,花夕内心隐隐浮现一股不安。徐轩明明仪表非凡,徐家也是富贵人家。
如果她是黄桃,也没办法拒绝徐轩那样的男人。
“花夕,你愣什么,快来看看,你有没有喜欢的?喜欢就拿去!”黄桃大方地拍拍胸脯。
压下那份异样感,花夕撑起笑容走向黄桃。
从黄桃那儿出来后,花夕没有直接回房,她找上魅红。
听到魅红说,徐轩希望黄桃明日就搬去徐府,婚宴定在下月月初时,花夕不由地讲出心中的担忧。
“魅红姐,我总觉得此事有蹊跷。”
“花夕你多虑了,咱们身在青楼,本来就身不由己,好不容易盼到一个大户人家替自己赎身,高兴还来不及!”魅红坐在梳妆镜前描着眉,对花夕的担心不以为然,“你不知道吧,徐老爷的如夫人,出身自咱们情阁。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魅红说的也在理,即已沦落风尘,别人还能图她们什么呢?
花夕默默地离开天阁,愁眉不展地回到自己屋中。
这厢,得知徐轩向青楼女子提亲的徐莹莹,同样心绪不宁地在徐府的花苑徘徊。
她猜不透徐轩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大小姐,你都转了一下午,今晚不如出去看花灯,散散心?”新来伺候她的丫鬟,边为她端来果盘,边提议。
“也好,你去安排一下吧!”徐莹莹纤手一扬,丫鬟神色有异地领命离去。
出了花园,丫鬟撩了撩鬓发,露出长着红痣的耳背。她左顾右盼了一番,发觉四周无人,便掉头走向徐府的后门。
后门外是冗长的暗巷,头戴斗笠,衣衫褴褛难掩一身威猛的男子靠在墙前。
“酉时,湖心亭。”丢下这句话,丫鬟便关上了门。而那名高硕的男子,脚尖轻轻点地,矫健地翻上另一面的围墙,遁去身形。
微凉的晚风,吹过她额前的几缕碎发。
徐莹莹慵懒地倚在湖心亭的靠椅前,蹙眉凝眸地眺望着夜空升起的花灯。
突然,一股凛冽的杀意直冲她的命门而来。弯腰躲过如蛛网般笼罩的铜丝,她惊慌地想往外跑。
坚韧的铜丝分别缠住她的腰身,脚踝和手腕。她四肢大张地被固定在亭柱之间。
她愈是挣扎,铜丝愈是深嵌进她的雪肤,痛楚令她的眼角泛起晶莹的泪花。
“放开我!”徐莹莹大喊着,面对仿佛从天而降的男子。原来他早就埋伏在亭顶,静候她的自投罗网。
“妖孽!”男人摘掉斗笠,刻着长疤的左眼射着寒光,“十六年了,老天终于让我找着你!”
“你是什么人!我根本不认识你!”她泪眼婆娑地凝着他那张陌生的脸,“求求你,放过我,我不会报官的!”
他死死地盯住她吓得苍白的娇容。“舌绽莲花!”大掌扣着她的下颚,他充满恨意道,“你就是用这张脸,和这身子,摇身变成徐家大小姐?”
“我没有,你一定认错人了!”她抬高脸,即使流着泪,她依然倨傲地抗争着,“你凭什么说我是妖怪!”
“嘴还是这么硬!”大手挥落,他撕碎她的衣裳,袒露的肩颈间,隐隐约约浮现着淡雅的水菊,“十六年前,我毁了你的人身,却不慎让你的花在凋零前,把花种寄生到那个女人体内。”
“什么人身?花种又是什么?你说的女人,你是说我的娘亲吗?”顾不得羞怯,她急急地问。
脑中凌乱的记忆,似因某条线索连通。
“不管你是假装失忆,还是和我扮无辜。”男子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反而收紧指尖的铜丝:“我不会再生恻隐之心放过你!”
应声而动的铜丝,无情地侵食她的躯干百骸,她满目绝望地将手伸向无动于衷的他,在触碰到他之前,她便碎成朵朵青墨色的血花……
“不要!”她哭喊着睁开眼,身下是锦布织成的软榻。徐轩清俊的脸,贴着她的额头。她的手被他温柔地握在掌心,他坐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
“已经没事了,是哥哥不好,竟然让你被坏人盯上。”徐轩将她搂入怀里。
“我没有死吗?”她狐疑地低头,望着不着寸缕,完好无损的身体。
“你不会死,我也不会让你死!”徐轩笃定回道。
“我是那个人说的妖孽么?”想起那个男人的脸,她的心口发疼,连呼吸也因恐惧或别的什么情愫感到困难。
“你是我的妹妹。”他用力抱紧她,像要与她融为一体,“只有这点,永不改变。”
“哥哥。”她头枕着他的肩膀,倦极地沉入梦乡。
虚弱的烛火熄灭,唯有他澄清的眼依旧熠熠生辉。
清晨,窗外的鸟儿不解风情地啼叫不休。
深秋的红叶,依依不舍惜别风干的枝头。
素雅的闺阁,醒来的徐莹莹喊了半晌,也不见有人上楼替她梳妆。
伺候她的丫鬟又少了一个。
而她的耳背,却多了一颗红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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