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青缓缓睁开眼,他仰躺在柔软的兽皮之上。
紫色的魅影依偎在他的身侧,纤长的手指轻戳着他心口的痣。
“你去人界了。”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墨青撑起上半身,望向微仰着头,长发似雪的他。
仿若琉璃般剔透清澈的紫眸,却泛着森幽阴冷的潋光,他的容貌该是极美的,但透着一股儿不祥的邪气。眼波曼妙地流转,恍如涂脂的丹唇,似笑非笑地勾勒起一弦弯弯的月。
“本尊只是随处走走。”他并不否认,饶有兴致地把玩着墨青如云的黑发,“顺道见了见你未来的娘子。”
冷下刀削似的俊颜,墨青太了解他,清楚他做的绝不是“见了见”这么简单。
尽管墨青神态自若一如往常,可内心深处并非那么平静无波。
花夕她……
手心微微发热,她的额头也渗出细细的薄汗。
绸布铺就的饭桌上,摆着空空的白碗,瓷盘,叠得像小山一样高。
眼前这个摘了斗笠,脱了蓑衣,虎背熊腰的男人,是花夕见过最能吃的。
她亲自为他下厨做的饭菜,让他风卷残云地一扫而空。
“无名大侠。”花夕娇音软软地喊着他方才告知她的名字。
“叫我无名就好了。谢谢姑娘的招待!”无名双手抱拳道。
“那我叫你无名哥吧,你从昨儿就站在我们情阁门口,究竟是所为何事,可否与我说说?”花夕试探地问。
无名迟疑了片刻,才回道:“实不相瞒,在下是有事相求,恳请姑娘帮忙。”
“何事?”见无名神情严肃,花夕的表情也跟着变得凝重。
“望姑娘能帮我进入徐府。”无名的要求,令花夕不由蹙眉。
“进入徐府?”花夕不解地看向无名,“无名哥是想做什么吗?”
“我与徐府的大小姐徐莹莹,有些旧交情。”无名避重就轻地说,“我找不到机会再见她一面。所以想请姑娘在徐大少成婚那日,带我进入徐府便可。”
花夕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花夕见无名哥不像恶人,这个忙我不是帮不了,只是……”花夕欲言又止。
“在下不想难为姑娘,更不想牵累姑娘。若姑娘不愿帮忙,也无妨。”无名起身准备告辞。
“等等。”花夕叫住他,“我愿意帮忙。”
无名停下脚步,望向花夕的眼睛里写满感激:“多谢姑娘!”
“离婚宴还有三日,无名哥可有住的地方?”她猜他一直风餐露宿。
无名挠挠头:“我随性惯了,住哪儿都行。”
“若无名哥不嫌弃,就在我们的厢房住下吧!”花夕莞尔道,注视着无名的目光柔得仿佛要滴出水来,“不过要委屈你同小厮们挤一挤。”
无名摆摆手:“不委屈,有床睡再好不过!”
“嗯,我叫人给你准备好洗澡水,还有换洗的衣服,你的那身蓑衣,我暂时先替你收着。”花夕的贴心,让无名的脸上露出些许羞涩。难怪男人会把这里当作温柔乡,面前的花夕简直像坠入凡间的仙子,脱尘的清纯中又带着女人的妩媚。若是普通男人,怕早已被迷得晕头转向,不知自己姓何名谁。
唤来小厮领着无名出门,花夕刚坐下没多久,便有丫鬟通报,说徐家大小姐正在前厅等候。
说她,她就到。花夕心想,这徐莹莹和无名真是有缘。
情阁的前厅中央,是红木搭的舞台,上面铺着一层锦帛,锦帛下垫着软绵。舞台四周皆是零零散散的桌位,每到夜晚便坐满了人。
二楼是长长的回廊,恰逢花灯节,木雕的栏杆外悬挂着彩灯,灯座的流苏迎风招展,煞是可爱。
花夕走到前厅时,徐莹莹背对着她,立在舞台前。她窈窕瑰丽的身姿,确实教人过目难忘。
“徐大小姐,有失远迎。”花夕上前,不卑不亢地行礼,“请问今儿大驾光临是为何事?”
徐莹莹朝向花夕,开门见山道:“我是替我哥来,和你们商量婚宴那日的细节。”
“劳烦徐大小姐亲自到我们情阁。”花夕表面客套地寒暄,暗地里疑窦丛生。这种事,派一个人来不就好了,徐莹莹到情阁分明有别的目的。
果然如花夕猜测的那样,徐莹莹环顾了一圈后,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听人说,你们这儿接待了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男人?他的左眼上还有道疤?”
花夕还未回答,就听背后传来一声怒吼。
“妖孽!”不着寸缕的魁梧男人,顶着湿漉漉的乱发,直奔徐莹莹而来。
岂料,徐莹莹不躲不闪,莲步轻移地迎了上去。她暗暗使劲,握住男人的手腕,踮着脚尖靠近他的耳侧,呵气若兰地问:“你想在这里让我大开杀戒么?”
无名望了望徐莹莹背后的花夕,她满脸通红地看着他和徐莹莹的“久别重逢”。
“你知道在这儿杀了我没用。”徐莹莹又笑着补充,“只要我的花种还在,人身死了它仍会找寻新宿主。”
“你!”无名强压下火气,反捉住她的手,“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你……”徐莹莹的另一只手抚摸上他的软肋,俏眸眯起,“先把衣服穿上!”
穿戴完毕的无名回到前厅。下巴深色的胡茬映照着淡色的阴影,他怒火中烧的视线瞪着坐在桌前,优雅地磕着瓜子的徐莹莹。
不解其中底细的花夕尴尬地站在他们身旁陪笑:“有话慢慢说,我先走一步。”
“不,你别走。”徐莹莹抬手阻止道,“我怕你走了,他就兽性大发了。”语罢,斜睨了一眼脸色更郁沉的男人。
无名冷哼地别过头,他控制住自己想要立刻弄死徐莹莹的冲动。
依言入座的花夕,不由地叹了一口气。明眼人都看得出无名和徐莹莹之间的关系,不像无名原来说的有旧交情的样子,即便有,估计也是血海深仇。
三人各怀心思,沉默了良久,徐莹莹率先开口道:“你是不是打算在徐轩婚宴那日,进入徐府?我劝你还是放弃这个念头吧!”
“你怕了?”无名口气不善地反问。
“我是为你好,那日徐府的戒备只会更森严。你不仅不会成功,还可能会连累这位姑娘。”徐莹莹指着身旁的花夕,凉凉地说,“我有更好的方法。”
“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无名一把抓起徐莹莹的手,将她拉向自己,“你忘了我左眼的伤是怎么来的?”
“别说了,我想起过去的事了!”徐莹莹变了眸色,深黑的眼睛转化成水菊一样的幽蓝,“所以我才要你带走我!你伤我那么重,我已经没办法自己回去了。”
十六年前,她的人身花身俱毁,只有花种借着徐夫人的肚子生出来。她不仅失去了部分记忆,连重生之后,她的花种至今繁衍了多少颗,她也不晓得!
徐轩掌握着她的花种,只要他想,他可以通过花种寄生,复生出无数个她。而且,因为只有徐轩知晓花种的位置,她不能贸然杀了他。
“当初你既然毁了我,为何不做得彻底一些!”她捶打着他的胸膛,激动地吼道。
“你!”徐莹莹失控的举动令无名虎身一震,他转向旁边神情担忧的花夕,哑着嗓子问,“姑娘,你这还有空房间吗?”
“二楼最里面一间这会儿没人。”花夕的话音刚落,无名便拦腰抱起徐莹莹踏上楼梯。
“借用了!”无名的身影随着他低沉的声音消失在长廊尽头。
踹进房门,无名抱着徐莹莹来到床前。
“放我下来!”徐莹莹双脚乱蹬,小手掰着无名的手臂。
“你真希望我杀了你?”他岿然不动地钳制着她,寒眸紧紧盯住她,像要探寻她说的孰真孰假。
“你已经杀过我两次。”她回视着他,神色冰冷,“我回不去魔门了。与其在人界靠着吃人过活,我宁愿死。”
“好,你的办法是什么?”他松开她,当温润的身子离开他时,他心底萌生起一丝异样感。
站稳的她,一脸正色地回了他两个字。
“娶我。”
刚刚无名抱着徐莹莹上楼的时候,花夕生怕他们两个人在情阁里一言不合开闹。
此刻离他们上楼好些时间,楼上一点动静都没传出。她是不是可以稍微放心些了?
“花夕。”耳边忽然擦过男人冷静的嗓音,让她的心猛的一跳。
回过头,凝着墨青如星幽渺的黑眸半晌,她红了眼眶,声音不自觉的颤抖:“墨公子,是你吗?”
“是我。”一向冷清的他,竟因她含泪的笑而瞬间窒息。
“我好想你。”柔弱的她倚靠玉立的他,胳膊环在他的腰际。
墨青下意识想推开她的手,却轻柔抚摸起她细软的发。
反常的举止,连他自己都感到错愕不已。
来不及深思,花夕主动贴近墨青冰凉的唇。
“公子,爱我。”红晕在她的双颊漾开,她拉着他的衣角,小小声地细喃。
再怎么生性淡薄,墨青也是一个正常男人。
大掌托起她,他利落地走向身后的木桌……
徐府内,一片死气沉沉。
黄桃醒来时,徐轩已不在。
她哭得眼睛红肿,娇柔的身子布满大小不一的伤痕。
徐轩是她见过最凶残的人,比她以前接触过最难伺候的客人,还要可怕千倍万倍。那日温文如玉的他,全然消失。昨晚,他折磨了她一次又一次。直至她麻木得失去知觉。
他干脆一刀结果她,都比这样好。
擦掉眼泪,梳洗完的黄桃呆滞地坐在窗前。
徐轩命下人看住她,除了听轩阁,她哪里也不能去。
她想逃回情阁,只要想起花夕和魅红,黄桃便愈发难过。
“怎么?想跳窗?”徐轩神出鬼没地出现黄桃的背后,吓得她慌忙捂住自己差点儿叫出声的嘴。
“你要如何才肯放过我?”黄桃问得小心翼翼。
“放过你?你在说什么?”徐轩危险地挑起眉,“你已经是我的人,别想逃离我。”
“你明明不喜欢我!”黄桃壮着胆子还未说完,徐轩嚯地伸手捏住她的脸。
“真多话!你不是很喜欢我吗?在情阁伺候我伺候得那么好,到这儿就不会了?”大手一挥,他扯下她的衣带。
“不要!”黄桃的力气敌不过徐轩,她被推倒在冷硬的地面上。
“不要什么?昨晚你不是求着我给你么?”徐轩冷笑了一声,俯视着泪流不止的黄桃。
“那是你逼我的……”她不说,他便不停。回忆起不堪的昨晚,黄桃的心抽痛着。
她虽出身情阁,不是什么清白人家的姑娘,可她把自己的身段放得很低,去侍奉徐轩,并不仅仅是把他当作客人。她真的喜欢过他,以为他是能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然而昨夜,她的奢望破灭了。
和残暴的行径不同,徐轩的手轻抹着黄桃眼角的泪珠。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刚张开嘴,便让突然闯入的管事打断。
“少爷,老爷他疯了!跑进花苑说要把全部的花烧了!”
“莹莹呢?”
“大小姐一大早就出府了!”
闻言,徐轩立马起身,看也不看黄桃一眼地跟着管事,急匆匆地奔了出去。
被留下的黄桃,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赶到花苑的徐轩,就见双鬓凌乱的徐老爷,手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紫得发黑的嘴念念有词:“那是妖花,是害我们徐府不幸的妖花!”
徐轩对下人们使了一记眼色,他们纷纷冲上去夺走火把,又死死按住衣衫不整的徐老爷。
被人拽着胳膊,高高架起的徐老爷,一看到徐轩便大喊道:“快把那妖花烧了,我的儿!你不能被她迷惑啊!”
“爹,你在说什么。”徐轩蹙着眉头,“当年被迷惑,要留下花的人不是你么?连发妻的惨死都没能让你回头,如今你醒悟了?”
“是我错了!我不该留下花!不该为了一时富贵!我不想害我们徐家断子绝孙啊!”不知哪来的劲,徐老爷甩开众人,朝着徐轩扑来,他揪着徐轩的衣襟,老泪纵横道,“我的轩儿,爹求你了,停手吧,把那妖花烧了,我们还能恢复到从前!”
徐轩冷漠地格开徐老爷的手,理了理白衫:“爹,你年纪大了,是时候把徐府全权交给我。剩下的事,你不必操心。来人,把老爷送回他的房间,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出。”
“是,少爷!”手下们强行拉离了徐老爷,扭送着他回屋。
待人走远,徐轩面向身侧的管事:“莫管事,花还好好的么?”
“回少爷,一切安好,今早就喂过食了。”管事低着头,那张平凡无奇的脸,教人看不清底细。
“别让其他人靠近花。”叮嘱后,徐轩转身离开。
目送那抹白影远去,管事抬首,上扬唇角,噙起意味不明的微笑。
花厅内,如清风朗月般的黑发少年,百无聊赖地原地丢着残肢断臂玩。
当那人的气息浮现,少年立即扔掉沾血的断手,规规矩矩地端坐好:“墨一,事情处理好了吗?我什么时候能走?”
“走?墨青还在云都,你出去一个试试。”从门口进来的竟是徐府的管事,与年纪不符的嗓音清澈得不掺杂质,“你老老实实待在徐府,别轻举妄动。”
“天天吃水菊那家伙的残羹剩饭,我都感觉我瘦了!”少年不满地撇嘴。他的红花刚开出一朵小花苞,种在绽放得清艳的幽蓝水菊旁。
水菊这家伙也太好命了,被保护在温室中,不用像他一样成天担惊受怕。
“别拿你和她比,花决鸣。”他拽起他的长发,叫了他在人界的名字,墨一的声音隐含着怒气。这倒稀奇。花决鸣像在墨一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上觉察到什么,吃惊地掩住微张的唇:“原来你喜欢水菊?早在魔门的时候,你就对她特别优厚。你之所以叛逃到人界,该不会就是因为她吧?”
墨一沉默地凝望水菊,细腻的花瓣好似感知到他的视线而轻颤。
“你真是疯了。”花决鸣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为一朵花背叛魔门,怪不得门主命墨青诛杀你!”之前,他就隐隐约约发觉不对劲,墨一没有理由背弃魔门,他将连他在内的魔花全释放到人界,只是为了掩盖真正逃走的那朵水菊?
“我居然是水菊的挡箭牌?”花决鸣不禁哑然失笑道,“墨一啊墨一,这十几年来你蛰伏在徐府,也是因着水菊在这儿吧?你想默默陪着她重生,保她无忧?没想到我魔门的养花人如此痴情!”
“说完了吗?”墨一冷淡地睨着花决鸣,硬生生地扯掉他一缕发丝,“我的事和你无关,你要么滚,要么闭嘴。”
“行,和我无关。”剧痛让花决鸣的面容苍白,即使心中充满怨言,他也不敢触碰墨一的禁区。
毕竟寄人篱下的是他。
当时若没有墨一帮忙,他根本不可能从墨青那儿脱险。
先别惹怒墨一,等他和墨青再碰面之际,他可以来一个坐收渔翁之利!
目如星辰的少年,阴毒地思忖道。
一旁的红花,开得比血更深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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