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英猛地从梦中惊醒。
她对着漆黑的房梁出神了好一会儿，才感到意识渐渐回笼。
所以……刚才所见的一切都是梦吗？
她恍惚了片刻，很快意识到屋内似乎还有第二道呼吸声。
那呼吸声缓慢且绵长，像是熟睡的人才有的呼吸声。
她偏头看过去，月光从屋外倾洒进来，照亮了床边的一小片区域。
棕发的男人就俯趴在床边，合目安睡。
是裘蒙？还是裘雨？
闭眼安睡的时候，裘英才意识到这两位的确是同一个人。
无论是呼吸的频率，还是那张宛如画中人的脸，全都一模一样。
裘英对着男人被月光映亮的发顶沉默了片刻，忽而掐诀，眼睛里有灵光亮起。
几个呼吸的功夫后，灵光熄灭，她望着床边的人，皱起眉。
【观测】到的东西仍然与第一次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床边安睡的，仍然是那个在一次邪祟潮中失去了所有亲友的裘雨。
有关死而复生的裘笙、雪山里的伏跪在地的红色雕像，还有她在雪山里见到的那个与裘雨裘蒙十分相似的邪祟……这些事情，在裘雨的记忆里，全都找不到答案。
但这不合理……
裘雨分明是认定了她短时间内无法回到家中，才肆无忌惮地对裘蒙出手，假如他压根不知道这一切，他又是如何确信她短期不会归家？
裘英在黑暗里沉默了片刻，抬头看向书桌上的水杯。
她伸出手去，仅仅只是将手悬停在空中，那水杯便自行飞到她手里。
木杯冰凉坚硬的触感自掌心传递而来，裘英微微松了口气。
这是她在虚子仙界中获得的能力“链接”。
既然这个能力还在，那就说明她方才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虚子仙界真实存在，而她也真真切切地进入其中，与神瑛使者互殴了一场，登上乔湖山，获得了“链接”，而后又登上高度排名第三的夏芷山，获得了一个叫“洞天”的能力，最后在夏芷山的山顶，她被不知何处袭来的箭矢击中，再醒来又回到了她自己的房中。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么，裘雨如何欺瞒过她一事，便也有了一些头绪。
他或许也进入过虚子仙界，并从中获得了一些能够骗过“观测”的能力。
正当裘英思索的时候，床边的男人像个倾斜的积木塔一样，缓缓滑向地面……
裘英并没有要伸出援手的意思，就默默看着男人咚一下栽到床下，她只盘腿坐在床上，好整以暇地喝了口水。
“……”
裘雨揉着胳膊肘，睡眼惺忪地从地上爬起来，除了磕在地上那一下以外，全程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起身后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床上的方向。
正好与盘坐的裘英对上视线。
他眉毛跳了一下，方才还满是困倦地半垂着眼，在看清眼前情况后，顿时睁圆了眼。
“咦，阿姐你什么时候醒的……”
他抓了抓头发，在床边地板上坐直坐好，像只等待主人抚摸的大狗，往日几乎焊在脸上的轻慢笑容也重新浮现在眼角眉梢。
“真冷酷啊阿姐，看着我摔倒也不叫我一下。”
“……”
裘英始终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木杯挡去了她大半张脸，只一双红枫色的眼睛冷静专注。
她将裘雨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下长长地叹气。
原本，她甚至在怀疑眼前这个人会不会根本就不是所谓二十年后的裘蒙，而是另一个拥有能够欺骗观测的能力的陌生人……
裘雨和裘蒙，他们两个人除了外貌以外，几乎像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以致于裘英绝大多数时候都能仅凭一眼就区分他们二人。
但现在，这种疑虑消解了大半。
方才刚睡醒的裘雨，那种满脸困倦时有点纯稚无害的神情，以及小心翼翼不发出一点声音、生怕吵醒她的下意识的动作，每一瞬，都是裘英记忆里裘蒙会有的样子。
如果有人能够做到这个程度，那她也无话可说。
裘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垂下眼，望着木杯中自己的倒影。
真是……她现在有一堆问题想要好好审问一下这人，但又实在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他。
真是疯了……
见裘英不说话，裘雨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将一只手肘平放，撑在床边，然后有些慵懒地将脸贴在臂弯里，就那么安静地看着裘英微笑。
室内有那么片刻寂静无声，只能听见屋外阵阵的虫鸣。
“阿姐……”
最后还是裘雨先打破沉寂，他向裘英伸手，裘英往后躲了一下，他只抓住了一只空荡荡的袖管。
他将那只袖子攥在指间摩挲了两下，而后松开，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
裘英就看他伸手抓住自己的右侧肩膀，五指陷入胳膊与肩膀连接的位置，而后黑暗中响起咔吧一声，像是藕节被折断的声音。
有草木的清香在鼻尖弥漫开来。
“你……”
裘英有些错愕地皱起眉。
就见裘雨左手向上，托着一截白皙坚实的右臂，递到她面前。
绿色的血液像雨一样洒落满地。
“阿姐，我的胳膊换给你吧？”
裘雨仰着脸，眼珠向上，脸上没什么笑，只看见眼睛像是蕴着光的翡翠，很亮，眼巴巴的，倒像是带着点祈求。
“……”
裘英沉沉地吐出一口气，眼神比方才更冷，眉心皱得更深，“你以为只要这样就可以一笔勾销？”
“我没想一笔勾销，”裘雨摇头，“我也不想要你的原谅，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要是还能够找到机会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裘蒙。”
“死性不改，冥顽不灵！”
裘英气得将木杯一放，高高扬起手，狠狠一巴掌落下。
裘雨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侧被裘英的指甲划破，留下一道红肿的血痕。
他也不恼，微低着头，在昏暗的夜色里低低地笑。
裘英将嘴唇抿得更紧。
她真是……完全不明白这家伙一天到晚都在笑什么。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裘雨转过脸来，笑眯眯地仰着脸看她，“阿姐要是觉得不解气，再多打几下也无妨。”
啧……
没脸没皮的东西……
看着他这个样子，裘英无端便觉得心头火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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