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映入玉奴眼帘的是一只满身带血,眼睛睁的浑圆,早已失去活力的信鸽。
一具死物…
那信鸽足部捆挂住的密谏早已成了空。
只留一侧粘满灰尘与细毛的残肢,靠着那藕断丝连的皮肉摇摇欲坠…
玉奴秀眉一蹙,心口处不由得隐隐发怵…
长指间白玉长捻被盘的忒响。
这只死相惨烈的信鸽正是她们前些日子入京前放往南反的。
“少主?这…信鸽…”
“你何时发现它的?”
“今个午时…”
“如何发现的?”
“就…我落脚那厢房的窗棂处,我看到它时它已是奄奄一息,已而不久便断了气…”
春枣眼中布满了惊慌,惴惴不安道“少主,会不会是人为?密谏素栈也不见了…”
玉奴未在言语,思索片刻,将玉白的长捻盘了两圈环上自己纤细的腕处,掌中小心的接过那只咽喉处断裂的信鸽,柔和的轻抚它洁白的羽毛。
“也许也没这么遭,看这颈间应是于猛禽啄伤,这信鸽许是回京时遭遇天敌,大寿已至罢了,至于那封密谏,也怕是它逃命回来时不慎丢失了的…”
玉奴说着,神色顿了几分又言道“若是人为…密谏里也不过是些我与祖母嘘寒问暖的妇家杂事罢了…若当真有人愿意去看便叫他看去罢…”
春枣低着头,浅浅点了点头,也不在纠结此事。
水榭亭在整座酒楼的庭院西侧,建筑湖水之上,位段较为偏癖,周边遍是荷花叶藕。
佳肴已上,裹腹最为上策…
玉奴捧着咽气的信鸽,将它脚上缠着的金丝竹筒取下。
又塞了一两银钱,命那小厮找个幽静媲美的花树,好生埋下了。
小厮接过信鸽,从怀里掏出块绢布放在石桌上,垂首应了声,硬是没接那银钱。
膳食过后,春枣忍不住张望着四周,对一切都感到好奇不已。
锦衣绸缎,佳景名城。
看不过瘾这些,便低声央求着玉奴带她出去洛阳街看上一二…
“少主,咱们去消消食吧,出去解解闷也行啊…”
“上京圣地虽为国都,官家达人数不胜数,可廿南也并未落后几分,你自小生在那,几分繁华没见过,怎地对这上京痴迷不悟?”
石桌上的残羹剩饭早已被那冒着热气的幽幽清茶所替代了。
“少主,这怎么能一样呢?各方水土各方景,廿南云临湖海,自是海天风色,可这上京不一样!它是中原之主,各方异域风色都集中此处,说不定咱们上街一看还能瞅见格蛮人…”
闻言,玉奴长指拈起精巧的茶杯,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嘴中轻声重复了一声“格蛮人…”
这格蛮人哪是说见就能见?北袭之战虽已过十余年,两国和解却也抵不住秦中百姓排斥憎恶格蛮人。
早些年时,格蛮国向秦中称臣,年年上奉钱税,以求庇佑,两国间商贸文化往来频繁。
可自景乾武熙年,西川大将元辰逸率三千亲兵叛变,引格蛮王领军偷渡防川线,蛮族月夜偷袭,一举攻破三川,直逼将门关,南敛军接旨北上援北长,惜是路途遥远,正逢冬至,那年又遇百年罕见大雪,日夜飞雪肆虐,霜雪封路,整整半月才致。
可那关后就是冢城,冢城百姓数万家。
蛮人兵临城下,城中人心惶惶。
北长世将云忠虎只得亲率三千精兵誓死抵抗。
惜哉,英将三千难敌三万敌军。
将命,陨此战。
北长战神,自此泯灭…
云大将军战亡后,冢城城门大破,蛮族血洗冢城整整七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那时的冢城实乃人间炼狱。
冢城地大物博,秦中天下出了名的粮仓,天赐的黑土却在那七日被染的血红,遍处房院残骸,终果被蛮人一簇炬火,数天烧尽…
战火过后,南敛军槽雪开路半月,方到北长,便是做足了与格蛮人殊死一战的准备,可奇怪的是格蛮人再未动兵入侵南下,只是带着掠夺的珍宝财物迅速退至防川线,调军至格蛮原。
要说奇怪,最令世人疑惑的,也不过是贼人元辰逸被乱刀砍死后却与勇将云忠虎的尸骨一同悬挂至冢城城楼数日,免去火焚,得一全尸…
疑似敬畏,疑似挑衅…
致此秦中格蛮关系剑拔弩张,上任国君宣德帝一度欲收揽四方兵权北伐格蛮国,却是皇命稀薄,大业未成便已早早撒手人世,魂归乾坤。
宣德帝膝下皇嗣不丰,存世三十五载后宫了无佳丽,只封得皇后陈氏一人。
殡天前口喻传位于其皇弟安国昌,也就是如今登坐龙椅之人—暄襄帝…
思绪飘荡悠远,以至于忽略了身旁喋喋不休的春枣…
“走吧…”玉奴将茶盏小心翼翼的放在了石桌上,手腕上的玉色长捻轻轻磕碰在石桌边,起身走出了被荷香携裹的水榭亭。
春枣还未反应,喋喋不休的嘴终于闭上了,跳脱着快步小跑的跟了上去,活脱脱像只兔子。
洛阳大街四通八达,人声嘈杂。
春枣一上街便这里来那里去的,玉奴悠闲的向四周张望,不时停下脚步观摩着手艺人活灵活现的表演。
不知不觉间,夕阳已落三分。
正当她们启身回去时,远处大道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只见一路尘烟翻滚,一人策马疾走,一路掀翻了好些摊位,百姓的惊恐慌乱声此起彼伏,不时夹杂着些许粗声叫骂。
马速虽已不算快,却是足矣引起四周恐慌。
那马踏飞燕之人不见半点悔意,竟还能乐呵呵的抬手抱拳扬声道“哎呦,各位对不住了…”
“这…这损失怎么算得?”一位农妇人欲哭无泪。
“大娘放心,算我的…”
“你为何人,你这天杀的小畜生!”
马上的人不但不怒反笑道“对不住了!大娘…”
“你…”那大娘仍想粗□□骂些俗话,马上的人却只管环顾着四周,使着马缰向前去了…
拱桥上,玉奴止步观望着,目光骤然一顿…
只见那马鞍上拴着根红艳的锦绸,锦绸尾端还紧紧拉扯着一人…
那人步履虚浮,落脚却是沉重,浑身衣物被血色染透,晃晃荡荡的身躯被锦绳半拖半拽的拖曳着跑…
不时跟不上速度,猛摔一跤,背上贴着地面留下一行触目惊心的血痕…
可行凶者依旧我行我素,丝毫未减马速。
“此乃何人?敢这般胯马策行,这可是上京,市井人繁处策马横冲是要吃牢饭的,竟还敢当街溜?这…简直无法无天…”春枣正睁圆了杏眼惊叹道,余光却见那行凶之人踏上了桥头。
不待春枣反映。
玉奴在那人策马临近后,不声不响的从广袖中亮出了那把精巧的匕首,手疾眼快的割断了锦绸。
只闻一声闷响,浑身血色的人重重倒在桥腹处,感应到身后重力消逝的马驹猛然抬足长啸,马背上的人明显也感知到了异样。
腿部持力,猛踏马镫。
一阵疾风溯起,马背上,身形修长的人紧拽起缰绳,稳稳控制住了暴动的黑驹。
调转马头间,腕甲与马盔碰撞出清脆的响声,震的周身行人一怔。
玉奴疾步后退,单薄的身影挡在壮硕的黑驹面前,生怕它向前在踏上几步,将那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给踏死了。
黑驹明显有些暴怒,马鼻处不时喷唾出热流,喉间隐隐发出呼噜声。
有些急躁的踏跺着。
玉奴欲想开口,抬眼间,目中黑瞳猛然巨缩,目光交界处汇聚成细小一点,惊觉一道溯风,随即脖颈一阵剧痛,一股突如其来的重力将她整个人扯向前方。
手中紧紧握住的匕首在慌乱间坠倒在地,撞击脚底石壁的瞬间发出一声轻响。
此人实在暴戾,不待她开口,掌中的马鞭力度悄然收紧。
而脖颈上的疼痛已不单单是皮肉,紧接着带来的是一股强烈的窒息感。
她被马背上的人用长鞭牢牢扼住白皙的脖颈,暴力的将她拖拽到了身前,玉奴双手本能竭力的扒拉着困住自己的长鞭,指尖泛起了片片血红。
那人依旧骑着黑驹高高在上,手中紧拽长鞭,指骨上的玛瑙臂鞲在烈阳下忽闪忽顿。
闪的她眼睛充了血,微眯起秀眼。
二人高度差的太多,尽管马上的人微微弯了腰,垂身打量着她,她却还是不得不尽量踮起脚尖,本能的扬起雪白的脖颈,寻求呼吸,喉间隐隐呜咽。
清秀的脸逐渐由红泛白…
玉奴脑中渐息混浊,瞳中目光涣散,只觉肩上一沉,余光瞥见那人脚着黑靴踏上她的左肩,一面足上发力,一面掌中拽紧,玉奴耳边隐隐传来皮鞭勒锁血肉的‘吱吱’声。
她只觉气息越发稀薄,耳边嗡嗡的耳鸣声替代了周围嘈杂鼎沸的人声。
那人目光冷冽的盯着她,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昏了头,竟然还恍惚看见她嘴角勾勒出一个意外的邪笑…
该死,今日不会栽在这人手里吧…
一路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恁了,春枣也是未得幸免。
二人不知对视了多久,玉奴只觉颈上一松,浑身血液回流,全身一软,猛然摔在地上。
大口大口呼吸起了久违的空气,喉间腥味翻涌,猛咳几声,猩红的稠液顺着嘴角溢出,眼角处不自觉垂落几滴清泪。
春枣如梦初醒,赶忙上前搀扶起她,目光警惕的望着骑在马上的人。
感官渐渐回到了身躯中,脖颈处的疼痛悄然被放大,玉奴虚脱的倚靠在春枣身旁。
“你倒是个娇贵的,我也没用什么力,你怎地就咳血了?莫不是想赖我?”头顶传来清冷的音色。
春枣怒从心起,对着她便吼道“你这人怎么这般无法无天!我家少主…”
“够了!”玉奴猛然抬起无力的手捂住她的嘴。
春枣不明所以,心中甚是委屈。
“这位贵人,咳…还请您高抬贵手,我与家妹初入上京,言语动作多有冒犯…您的红绸我非有意裁断…若是需要赔偿,小人…”
“哦?并非有意?胆子不小,我的红绸你是说断就断…”马背上的人言语带了些戏谑,话语间浅浅眯起眼,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紧接着又是一脸桀骜不驯的**样。
“不知…那位仁兄如何惹到了贵人?”玉奴说着,借力起身时提袖轻携嘴角的血,眼神默默向不远处张望。
“哦?你是指他?” 那马背上的人抬手收回长鞭,向着侧方示意道。
“正是…”
头顶传来一声轻蔑的浅笑。
“怎地,小娘子你莫不是想救他?”
“贵人说笑了,可鄙人正有此意…”玉奴毫不掩饰的答道。
那人没什么表情,却也是沉默了两秒语气有些严峻的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故人…”
听见她说故人,那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般哪…嘶…今日我心情不错,给你这么个机会,你就…”说罢,她单手摸了摸下巴,思索着,片刻狂喜道”这世间女子最是看中贞洁,你既要救人便是要拿出个十二分的诚意来,对对对!我见你身姿卓绝,半点不输那盛纺楼里的花魁娘子,倒不如你便是褪去身上的衣物,只留里衣,舞上一曲霓裳舞,若是我看的尽兴了,他是生是死,听尊悉变…怎样?”
春枣一听,瞬间怒火中烧,她家少主在玉国公府再怎么不受宠,不受家主们的待见,也不见得有人敢这般羞辱她,要是照这混子所言,这是将少主比做那烟花之地的风尘女子,若褪了衣物今后…今后…又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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