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西王母做坛论经。
西王母的这个阶位还和其他仙家不同,只承袭那个名号下来,和是谁无关。
她掌管世间万物,是人族和女官们的主神。
因着千年才有一次,故到场的仙家许多。分散各地的仙家们聚到一起,聊着山河变化,人族出来的好玩事,以及各种各样不同的杂事,琐碎。仙家都挺无聊,除了讲那些老套的大慈悲话,开几个坛会,也就对这些八卦感兴趣。
酒过三巡,席上却闯来个不懂事的天兵。
“天君,魔族已经破了桃溪山上的结界,正在往九重天来”
天兵话落,刚才还沉闷的席宴变得混乱。
几位年纪稍长的仙家,他们的目光似有若无的往长音这处看来。
元君道:“万年的和平终究是破了”
“同是魔族人,一个结界又能阻挡什么”仲央沉声,“传令下去,全体将士们做好迎战的准备”
“为什么要战?”长音发问,她疑惑的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仲央。
元君睨眼,不满道:“魔族搅毁结界,不是想战又为什么?”
长音不解,“便只有战这一条路了吗?”
“长音天君想说什么?”
“我”长音捏住手把,她试图反辩,可又说不出来。
此刻,眼前闪过道道的红色,难闻的血腥气味弥漫了整个九重天。她感觉自己的裤脚被人拽动,长音绝望地低下头,看着倒在自己脚边,那些已经没有了生气的族人。又惊愕的望向对面,那个被盔甲挡住脸的陌生人,他握在手里的那把玄剑干脆利落地从黍木的胸膛抽离。
黍木倒下前,耗尽最后那一点力气对长音喊,“快走”
长音倏地睁开眼睛,猛地从床上起来。
她坐在床榻,从未有过的寒意此刻正在脊背蔓延。抱紧自己的肩骨,那不受控制又颤抖的身体,她睁着的眼睛里盛满恐惧和害怕。
已经抗过了七道飞升的劫雷,她的七情六欲都被抽走了,为什么还能感觉到恐怖。
*
魔族将要攻打九重天的事,一息间就在天族传来,一传十,十传百,纵然现在还没发生任何的事,可凭他们这添油加醋的传谣,恐怕没等魔族上来,天族就人人自危。
仲央说,“既然天君还承着万年前的受封,那作为一个万年之前的君又怎么好坐视不理”
巧这两天的日子好,老躲在清风殿也不是个长活,就有羡芙带着在九重天各处闲逛,路上偶然碰到个两三个偷摸在那闲聊的仙娥,也不知道她们是怎样看见,隔好几仗远就快行大礼,惶恐的低头,颤颤兢兢说出句,“长音天君”
长音看了看他们,摆手道:“去吧”
“是”仙娥们弓身退去。
望着几个仓皇逃跑的背影,长音奇怪,“九重天都是这样吗?”
羡芙回答:“天君威严,仙娥们不敢冒犯”
“连句私话也不能说”
“除非是亲近的女官,否则都不可讲”
“当真无趣得发紧”
天族的位阶分明,一梯一档,一位一职。
整个九重天都转过一遍,这万年的世间,九重天里到底是没多少变化。没了兴趣,在想回去前,却听见旁边的林子中传来一阵阵啜泣的声音。
羡芙有点害怕,她躲在长音背后,低声问:“天君,莫不是那魔族已经打上来?”
长音点下她的额头,“怎可能,谁家打仗不走大门,偷摸藏林子的”
可她满脸惊愕,想过前几日那以讹传讹的架势,大抵早分不清楚哪些是真话,哪些又是假话。
说真的,那点子扯话连自己听来都有些发怵,更何况还是没什么灵力的羡芙和仙娥们。
只是这里面又怎么会是魔族的人呢,不过两个依依惜别的恋人罢。
男子穿着铠甲佩剑,是要上战场的打扮,而女子一身女官的装束,紧紧依靠在他的怀中,小声哭泣,想来动静就是由这女子发出来的。
听着有人进来,原本依偎在一起的两人被迫分开,脸上都有未擦过的眼泪。
“参见长音天君”两人行礼,伏跪在地上低下头。
长音并没有说话,也没想让两人起来。
“天君”沉默好一会,男子才鼓起勇气,看了眼身边的女子道,“求天君成全”
“天族没有情爱,你们的感情又从何而来?”
“我们并非修炼,只是两株被供奉在西王母座前的灵草,我们已相识千余年,约好一道修炼,一道飞升”
“飞升的雷劫,没带走你们的七情六欲?”
“没,没有”男子颤颤回答。
“嗯”长音应了声,又道,“我只是路过,你们不必在意我”
“天君”男子似乎诧异。
“都要分开了,还是紧着再与对方说几句话吧”长音背过身,等说完这句话后,她就带着羡芙离开。
出林子前,她还挥手对这地方设了个结界。就算林子里的哭声再大,那过去的仙娥们也都听不着动静。
羡芙跟在身后,她小心看着长音那单薄的身背,想了一路都没想明白,快到清风殿了才敢开口询问,“天君为何不处罚他们?”
长音停下步子,“处罚,什么处罚?”
羡芙谨慎的往四周看过一圈才道:“天条规定,天族众人皆不得沾染七情六欲,轻者被打入轮回,重者革除仙籍,剔除仙根”
“还有这样一条规矩”
“天君不知道?”
“可能听过,又忘记了”长音解释,“只是这七情六欲本就属法伦常,总不能说得大智慧者便一点感受都没。况且这两人若真的有情,又岂会在意天规的束缚,被打入轮回,何尝不是另一种解脱呢”
她短暂的默了会,“只是无论哪种,都不可与外族通情”
突然讲出的这一长段话,反倒是将羡芙惊得愣在当场,手足无措。
“天君,您……”
脱口而出,好像看见的事情,是曾经真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般。不得不承认,当长音看到那女子掩面哭泣的模样,瞧着他们恐惧可是倔强的表情,心底有颗种子在慢慢发芽,意图出来。很痒,也很扎人,那种说不出感觉,却又能真切共情的感受,如根倒长的尖刺,卡在了她的心口。
“抱歉”长音道。回去翻了好久,但始终都寻不到那种感觉的来处。等再想到的时候,魔族也冲在九重天了。
她晓得经这许多年的和平,天兵已多懈怠。可就没想过会变得如此散漫,都被打到家门口,还无法阻止。
长音挥手,轻松退了冲在前面的那些人,冷冷看着那些摔倒地上,完全爬不起来的魔兵。
魔君从人后过来,虽然吃惊,却有意料之内的平静。
“天族长音,久仰了”他道。
“你知道我?”
风迟喻笑笑,“魔族中就没有一个不知道您的大名”
仲央朝前一步,他往前用身体护住长音,“大费周章的过来天族,不是为叙旧这点小事吧”
“我想和你谈谈”风迟喻的目光盯准长音,却故意问仲央,“仲央天君不是连这都不肯吧”
仲央严肃,“谈可以,让你的人退下”
“有长音天君在这里,他们可不敢进来”风迟喻意有所指。
仲央看着他们,用神识在两人周围制出个牢固的屏障,如今的场面,谁也不敢保证个万一。这屏障既能防止外人打扰,又能限制风迟喻的动作。
风迟喻冷笑,望向自己身边的东西,讽刺的看着站在外面的仲央,眼神挑衅。
长音先开口问:“你要和我谈什么?”
风迟喻开门见山,“把你的红玉珠给我”
长音蹙眉,“红玉珠,这是什么?”
风迟喻震惊,“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看来你这场重生,算白活了”风迟喻冷笑,“你以为自己活下来凭靠天命,是氏崖用他万年的灵力化成了红玉珠,让这颗珠子把你被搅散的神魂给一点一点的拼装起来”
他掌心聚气放在长音的额头,顿时,身体里有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在被驱动,顷刻间,额中便显出一滴鲜红的印子。
“感受到了吗?”
看着守在屏障外的仲央,长音想了想说:“这红玉珠和我的神识相互,给了你我也活不了”
“氏崖没这么傻,他都能为你废除自己万年的灵力,又怎么会给你留下丁点隐害呢”
“你口中的氏崖他是谁?”
“这我就不能说了”风迟喻暗下眼眸,“红玉珠给我,魔族和天族便永不再见,我魔族此生也绝不会再踏过桃溪山一步”
“三天后,我还会再来的”
他敲了敲屏障,像在外面的仲央打了句招呼,“这破玩意,可以打开了吗?”
氏崖
红玉珠
长音愣在那,氏崖的名字绕过脑海深层,勾出一些她从没想过的记忆。
慢慢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掉下一滴眼泪。
“我对你怎么会有感情,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罢”
“你我本就是相对的两个族群,我利用你又有什么错”
“长音,倘若和平是你所期待的,那我之后绝不会再踏入天族”
“长音,对不起”
玄剑刺入心口的疼痛再一次包裹着她,看到向自己走来的仲央,长音眼中蓄泪,“氏崖是谁?”
“从前打上天族的那位魔君”
“我和他有关系,对吧”
“是”仲央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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