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少坤挑了张靠墙的椅子坐了下来，慢慢将这三年的苦愁倾斜而出。
“是，我爸特反对我学击剑，他觉得我文化成绩不好，非要把我搞出国门去读书。我他妈哪儿是那块料啊，更何况我的击剑，我的朋友，还有芊芊都在这里……”说着突然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炫耀，“芊芊你见过吧？上次跟我一块儿的女孩儿，我女朋友。”
牧屿干笑了两声：“我知道！”
王少坤接着说：“我不可能走的，他非常生气，禁止我去参加所有比赛。”
牧屿愣了愣，想起王少坤近年来几乎为零的赛事成绩，问道：“……怎么禁止？”
王少坤吐了口气，才说：“我的证件全被他藏起来了，我根本没办法报名。也不知道他哪里收到的消息，一有比赛就想尽办法把我关起来……竟然就这样耗了快三年。”
牧屿：“……”
如此彪悍的爹……这让牧屿想起了王少坤那个被关机房三天三夜的故事。
汗颜之余，更多的是却是唏嘘和惋惜。
这三年太珍贵了，正是职业生涯发展的黄金时期，每一个错失的机会，每一次无效的反抗，都是在浪费时间，自己若是置身王少坤的视角，这将是他彻夜难眠的遗憾。
“那他现在不拦着了么？”牧屿问道。
王少坤翘起他的二郎腿，慢悠悠地说：“拦啊，但他拦不住。他关我，我就砸窗，他锁我，我就砸门，他藏我证件，我就把家里翻个底朝天。”
“但每次都给捉回去了。”一言不发的张旭林突然补充道。
“……”王少坤横他一眼，“就你多嘴。”
牧屿的嘴角抽了抽。
“哎，这不是重点。”王少坤说，“最后我用十足的热情和坚定的意志感化了他，我跟他做了个约定，只要能考上重本，他就让我在国内继续读书。”
“考不上呢？”牧屿问。
“考不上就立刻被踹到国外去。”张旭林说。
王少坤“啧”了一声，看向张旭林，“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打吗？”
张旭林立刻给嘴上了拉链。
王少坤开始教训他：“你他妈这嘴成天得罪人，别什么事都上赶着，懂？”
张旭林眼珠子转了一圈，一个字都没有反驳。
见张旭林不说话，牧屿咋摸出点别的意思来了，他抱住胳膊冷冷地说：“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别他妈以为你唱黑脸我就不追究昨晚的事了。”
昨晚张狗过河拆桥的事还窝火着呢。
听罢，王少坤竟然也不生气，似乎早就料到牧屿的态度，他换上一副笑脸，说：“我这不领着他跟你道歉来了么？”下一秒一掌拍在张旭林的胳膊上，“来！你说！”
张旭林吃痛地“嘶”了一声，极不情愿地开始磕巴：“对……对……”
“对什么对啊，一个对不起这么难说啊？”王少坤打断了他，又向着牧屿道，“他就想跟你说一个对不起。把祸引到你身上是他的错，见死不救是他不对，但他现在揍也被揍了，脚还跛着，过几天就比赛了，这事就先搁后边，行不？”
不知王少坤是为了他那留在国内的最后一张船票，还是为了这个不断惹事却叫了他两年坤哥的小弟，牧屿还是第一次听他用这样恭顺的语气对自己说话。
可太新鲜了。
牧屿见好就收，毕竟现在确实不是算账的好时机。
“我们之间的帐可以搁置一下。”牧屿眯着眸子，“但二中那群人，可没那么容易放过了。”
王少坤了然，吹了声口哨：“正有此意，赛场上我一定干死他们！把我冠军的奖杯砸他脸上！”
牧屿瞥了他一眼：“做什么美梦呢，冠军是我的。”
王少坤投以一个眼神：“放你的狗屁吧。”
*
“所以你们和好了？”训练结束，肖彦梓一边收拾装备一边道。
“那倒没有。”牧屿坐在椅子上，两条腿八字摊开，“只是暂时达成了和平共处的共识。”
“难怪我今天看他特安分，竟然主动帮你拿器材，我特么当时都傻眼了，还以为他要趁你受伤用器材抡你！”
牧屿笑出了声：“你这什么想象力！”
肖彦梓自己也觉得逗，笑着坐到了牧屿身边：“没想到这个刺头竟然改邪归正了，还是他老子厉害……幸好我妈没有因为我成绩不好就给我丢国外去。”
“你就偷着乐吧。”牧屿说，“王少坤现在真是难搞了。”
肖彦梓睨了他一眼：“你还有空担心别人，你这条腿怎么办？”
“你还有空担心我？”牧屿笑道，“兄弟，团体赛现在可剩你一个健全的人了，全队的希望。”
“天啊。”肖彦梓做出一副震惊相，“我好怕怕。”
“好恶心。”牧屿砸了他一拳：“讲真的，这次比赛很重要，拿多点筹码在身上。”
“还用你说！老子不仅要拿名次，还要把你的仇也报回来！”肖彦梓想到什么，看向牧屿：“等下你怎么回家？要不我送你？”
“不用。”牧屿嘴角浮起了一抹嘚瑟的笑，“我有专车。”
专车开到了校门口，及时刹停在牧屿和肖彦梓二人跟前。车上穿着校服的长腿少年两只脚着地，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卧槽。”肖彦梓一脸震惊，指着岑时，“你就是专车？”
“专车？”岑时看向牧屿，“车费结了吗？”
牧屿蹦到岑时身边，熟练地跨出一条腿，坐在了岑时身后：“岑师傅，我给你五星好评，你给我打个折。”
岑时笑骂了声：“滚蛋。”
肖彦梓收回惊掉的下巴：“可以啊兄弟，你这车挺酷。”
“还行。”岑时笑了笑。
“你这同桌不错。”肖彦梓又对着牧屿开始夸起岑时来。
不辞辛苦照顾受伤同桌，简直是感天动地的同窗情谊。
牧屿知道肖彦梓这下是真的对岑时卸下了防备心，毕竟王少坤都“归顺”了，对岑时也没有敌视的道理。
“那必须。”牧屿说。
“先走了。”岑时朝肖彦梓打了个招呼，油门一轰就蹿了出去。
牧屿快速扶住屁股下的一小截儿座包，在风中大声说：“我的手机，修好了吗？”
“修好了。”岑时说，“我听得见，你别吼这么大声，我他妈要聋了！”
“好呗。”牧屿应了声，但又怕岑时听不清，便凑到了他耳边轻声说：“修了多少钱……卧槽你车歪了！！”
岑时晃了神，车开了条S线。
但好在他反应快，又给拧回来了。
“痒。”岑时说，“别在我脖子喷气。”
牧屿翻了个白眼，彻底没脾气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真麻烦。
当然牧屿没把这三个字说出口，他怕被岑时丢下车。
过了好一会儿，岑时才开口：“没多少钱，主板没坏，就是换了个电池和屏幕。我朋友说可以给你个进货价。”接着便说了个价格。
“替我谢谢你朋友，等会儿转给你，再加一些人工费。”牧屿说。
“不着急。”
3月中旬的傍晚，风还挺冻人的，牧屿把手缩进了衣袖里，搭在了自己腿上。
余光里是飞速掠过的霓虹灯，拖成了一道道光影，就像流星划过。
牧屿一阵恍惚，上一次在这样的街景中，看到了独自一人的岑时，两人相隔一道马路，现在自己竟然坐在他的车后座上，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寸。
“你知道吗，”牧屿淡淡地说，“王少坤原本是要出国的。”
“知道。”岑时说。
果然。
岑时这人平时话少低调，但牧屿发现他其实路子野着、人脉广着、信息多着呢。
接着便听他说：“王少坤和孙芊芊闹分手就是因为他要出国，孙芊芊觉得距离太远没有信心。”
难得听到岑时说八卦，牧屿揶揄道：“厉害了，连人家分手原因你都知道。”
岑时轻轻地耸了耸肩，似乎在笑：“传声筒当多了我也很苦恼。”
牧屿问：“所以你到底让他帮了什么忙？”
岑时说：“让他帮我揍人。”
牧屿“嗤”了声：“……鬼才信。”
岑时也不再解释，这个分叉的话题只能消散在风中。
“王少坤这人，还挺仗义的，他今天领着张旭林来跟我道歉，怕我骂张旭林，愣是在我开口之前先把人家说了一通。”牧屿把今天在更衣室外发生的事向岑时抖了抖。
岑时沉思片刻，问道：“张旭林是你们队的自然有人教训，但二中那几个你打算怎么解决？”
牧屿想了想，说：“先在赛场上把他解决掉，不然他觉得我胜之不武。”顿了顿，他冷笑了一下，“但后面的事……那就看他造化了。”
“哦～”岑时吐出个短促的音调，“明白。”
“靠。”牧屿笑骂了声，他竟觉得岑时这样有点可爱？
不多时，车停在了牧屿家楼下。
岑时率先下车，抬手穿过牧屿的胳膊，将他扶了下来。
牧屿的视线落在岑时的手上，使劲儿的时候会露出分明的骨节，因为手背很白，衬得手指格外红。
那是被冻的。
两人走到楼道，岑时脚上用力一蹬，一二楼的灯都亮了。
就在这时，传来一阵下楼的脚步声，牧屿抬头望着楼梯拐角处，只见一个男人的身影从阴影里走出来。
岑时落在牧屿身后，给男人让出条道。
男人与二人擦肩，他忽然顿住脚步：“牧屿？”
牧屿惊讶地侧过头注视这人，没想到对方竟然认识自己。
眼前的男人头发半白，双眼深陷，光线下眼袋显得格外浮肿。他穿一件灯芯绒外套，背部略微佝偻，整个人看上去憔悴疲惫。
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是……？”
“不记得我了吗？你爸的朋友，我姓许。”男人上下打量了牧屿一番，“小时候在你爸的厂里见过你，没想到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牧屿使劲回想了一下，估计那是五六岁的事了，记忆太模糊：“对不起，我没有印象了……您今天来是找我妈的？”
“啊，对，是来找你妈妈的……”男人犹豫了几秒，欲言又止，“……跟她叙叙旧。”
牧屿狐疑地看着他，男人嘴角牵起一个僵硬的笑：“你回去吧，我先走了。”
牧屿和岑时一直盯着男人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岑时轻轻推了推牧屿的背：“走吧。”
牧屿这才收回视线，在岑时的搀扶下上了楼。
家里应该是刚刚送了客，第二趟木门还没关，屋内的灯光把走廊都照亮了。
“妈！”牧屿在门外喊了一声。
好一会儿，屋里传来动静，然后是零碎的脚步声，接下来木门被敞开了。
“小屿回来啦……哎，这是你同学吗？”李秀林看到儿子身旁多了个人，连忙将铁门打开，把两人迎了进来。
“阿姨好，我是岑时。”岑时冲李秀林笑了笑，人畜无害。
“我同桌儿。”牧屿补充道，一边关注着李秀林的表情。
李秀林看上去一如平常，并没有异样，牧屿稍微松了口气。
“谢谢你送小屿回来。”李秀林看着岑时，笑得温柔，“等会儿在家里吃饭吧？”
“谢谢阿姨。”岑时说，“但我一会儿还有事，把牧屿送到家我就得走了。”
李秀林立马指挥牧屿：“小屿，你去下个米，我去炒几个菜，很快的。”
牧屿虽然也想留下岑时吃饭，但知道他每晚都要去如黛馆，尤其最近看上去挺忙的样子，煮顿饭起码30分钟打底，吃完又是30分钟，不敢太耽误他。
“妈，以后还有机会。”牧屿说，“他呀，美术生，还得回去赶稿呢。”
李秀林看了看跟自己儿子差不多高大的岑时，真心夸赞道：“学画画的吗？这么厉害的。”转头对牧屿说，“这么忙还送你回来，你回头好好谢谢人家。”
牧屿嗯啊嗯啊地应着。
岑时准备告辞，牧屿连忙叫住了他。
“等一下！”他转身挪进了屋里，翻箱倒柜半天，又小心翼翼地挪了出来，手里拎着一副手套。
“你等下带上这个再开车。”他将手套塞进岑时手里，“虽然是旧手套了，但特厚实，抗风抗造。”
看着手里磨损得厉害的击剑手套，岑微微怔住，片刻后他扬起了嘴角， “好。”
新年快乐(?????)??我为数不多读者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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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旧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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