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劳烦绛慈师兄，临近年底，门派里的事儿最多，您贵人事忙，我就是路过，顺便跟来玩一玩。”
同为首席，乾元也是知道年底时宗门里那些鸡毛蒜皮的破事有多烦人。
再说他当年与绛慈打和后，蓬莱阁中多的是人想挑战他，比如陶画画身边的云心，自从知道他的身份后，云心这眼神就跟小刀子似的“咻咻咻”地往他身上扎。
“玄门连发那么多条寻人令找你，师弟还在外面玩，这让家中长辈多担心呀。”绛慈有些不赞同地摇摇头，这对于一向尊师重长的他来说简直可以说是大逆不道了。
“这个嘛，我师父知道的。”
这事还得从乾元问过浩澜塔后说起。
在得知师父没有问题后，乾元便以秘法通知了钟一宁，在道场外将镜花世界中的一切告知钟一宁，包括即将来蓬谣查探这些事，钟一宁都是清楚的。
这也是钟一宁为什么能在蛟龙自爆前会突然出现在净远河的原因。
“既然钟掌教知情，那我也不好多管闲事，师弟你心中有数就行。”
简单地叙过旧，绛慈便告辞离去了。
看着乾元注视着绛慈与谣苓远去的身影，殊有些不解地问：“不查了？”
“他会来找我们的。”
虽然知道会很快，毕竟当时绛慈就说了要用星子救命，但大家都没想到有这么快。
当天晚上，傀儡居的四人用过晚饭后，云心就与乾元在追云间拉开了架势，还没交上几个回合，傀儡小童便上来禀告绛慈来了。
一同来的还有绛慈那个病危的师弟。
待绛慈将人放到床上，云心凑过去一把掀开了包裹的毯子，“这不是‘小肚子’嘛！他怎么变成这样了？真还活着吗？”
“云心！宗规第七百二十四条！”
“是是是，蓬莱阁宗规第七百二十四条，宗门内弟子不得给他人起外号，凡有从者……”云心吐吐舌头，背得顺溜，一看就是没少抄写宗规的主。
乾元发现云心这人行事做派与外表极其不适配，不过也难怪，能与陶画画做朋友的，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在这一点上，乾元与陶画画的想法空前的一致。
“这人看着有点眼熟啊……”乾元也挤过来，“好像在哪见过？”
还是云心嘴快，“你当然眼熟了，六年前的道门大比，就是小、杜莘挑衅你后来被遣送回宗门了！”
“杜莘？”乾元听到名字，这才将床上这个面色惨白的弟子与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重合。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别说了。乾元留下，其他人都出去等。”
见人都出去了，乾元才道：“有什么问题？”
“昨天说的你还记得吗？我当时判断他是神魂出了问题导致无法收纳灵力，绛慈那会也没反驳，我以为他可能只是修炼出了岔子导致的。”
“但是你看这里。”陶画画将杜莘的头往一边推，露出的脖颈上一条细细的银色花纹从后背的脊柱向风府蔓延，“这不是修炼导致的，这是有妖入侵了他的神念，甚至一度占据了他的神念。”
人与妖的修炼方法不一样，相对的，神念的修持也不一样。当今人族势大，妖族多为兽宠或是散修，并没有形成规模的族群。
因此，大多数人族都忘记妖族也是可以附体的，而与鬼族的不同是，妖族除了需要得到人族的许可外，附体也只有神念。
而作为玄门首席，乾元是知道妖族特性的，他相信同为首席的绛慈肯定也是知道的。只是神念入侵这种情况，蓬莱阁掌教肯定有法子驱除，那么，绛慈为什么不去求助于他的师父呢？
“这个银色花纹不是常见的妖族图腾，感觉很远古……”乾元仔细地感应，“很浓郁的火灵素啊，会是什么呢？”
陶画画摇头，“我怀疑是某种远古凶兽，若真是火系的凶兽，除非完全消灭，不然绝对会再伤人的。”
“但是这些年来，蓬谣并没有发生异兽作乱的事，因此我认为……”
“凶兽没有消失，只是转移了！”作为好友的乾元一瞬间便了解了他的想法，“而与杜莘最为亲近的，唯有绛慈！”
“绛慈有问题！”
说到绛慈，便听他在门外叩门问询进度。陶画画与乾元对视一眼，将门打了开来，绛慈快步走到杜莘的身边，焦急地询问杜莘病情。
“以杜莘的神念与修为，多亏你给他喂了那么多稳定神念的丹药才让他能活到现在。但是……神念的损伤太大了，哪怕现在用天一星子供能，也阻止不了神念的崩溃。”
陶画画劝道，“就算现在用我的方法，杜莘他能醒来的几率也非常小。”
“据我所知，绛慈师兄的师父、理山道长对神念一法颇有造诣，为何师兄不去求助……”
乾元故作不解，却见绛慈听了后面上急变，忽而一道深沉的年迈的声音冒出：“哈哈哈哈，他们知道了！他们知道了！”
正是乾元在山洞中听到的，静晖那个“师尊”的声音！
见他认出，绛慈神色大变，将床上的杜莘一卷，翻窗便要逃！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陶画画出手了——绛慈落地的一瞬间，追云间的庭院中不知何时冒出了两具与陶画画的打扮如出一辙的傀儡。
“活捉。”话音未落，傀儡便围上前去以各种招式缠斗绛慈，乾元也在一旁掠阵，将出路一一堵死。
激战多时无果，绛慈急了，并指一点，“镜花！还不助我？！”
银粉的灵力闪现，殊的身体倏然散发出樱粉的灵能，然而哪怕灵能驱动使殊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他依然没有走出一步。
这时，绛慈的声音变了，变成那个苍老的声音：“镜花！你要违背我的命令吗？”
随着绛慈的爆喝，殊的身体发出了强烈的红光，灵体也开始出现波动，这是灵体的自主意识与契约命令的对抗导致的崩溃。
看到这里，乾元没法动手了，叹息道：“小殊，听他的吧。”
“哥哥……？”
那灵能控制着殊、也就是镜花缓缓来到了绛慈身边，两具傀儡也给他让出了路。
“你早就知道镜花的身份了？”绛慈用那个年迈的声音说着，将保护多时的杜莘丢给镜花，“也是，他虽然生出灵识多年，但真正将他看作是人的只有你一个，也只有你有耐心去教他那些。”
“但是有什么用呢，他是从我的契约法宝中诞生的，自然也是属于我的。”
“哪怕他不情愿，可我想要他跪下他就得跪，我想让他去死，他，就得给我去死！”
粉色的灵能汹涌地包裹着镜花的身体，他只能泪眼朦胧地望向乾元，连句道歉都说不出来。
“你们走吧。”
乾元知道自己没法对殊动手，从猜到他的身份起，乾元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他预想了千万遍场景，每一种结果都是如此。
有且只有一种结果。
那就是，让他离开。
“哈哈哈哈哈，好眼色！”绛慈搂着镜花，大笑着离去，临走时还故意调侃，“能从傀儡居全身而退，还是我们镜花面子大啊！”
追云间上空星光灿烂，远处的高大楼船上烟火纷呈，第二场拍卖结束了。
“就让他这么走了？”陶画画来到乾元身边，目送着绛慈他们的小船渐渐远去。
乾元沉默了好一会，直到那小船彻底消失不见，“先把你的事办完，然后你再陪我一起去接他。”
“好！”
灯辉摇曳，蓬谣水城在细雨中飘摇。
暖风里的香气细碎，暖榻上三人对坐，就着两三碟下酒菜喝着小酒。
“我确实不是人。”
陶画画手中摇晃着酒杯，面前这两人已经算是他最信任的两人了，接下来他要做的事，也必须要有人帮忙才行。
“我本是一具泥人。”
“将我创造出来的是个名唤艾莲的妖修，本体是一株千年半月莲。原本母亲是做的一男一女两个泥娃娃，但女娃在十多年前不慎丢失，只余我还在身边侍奉。”
“前些日子我忽然感应到了姐姐的方向，那是一个很遥远、木灵素极其丰沛的地方。”
云心打断他，“那跟天一星子有什么关系？”
“小云心啊，多点耐心好吗？这可是我漫长生命中最特殊的地方了，”陶画画道，“作为泥人，我是没法吸收灵力进行修炼的。我身体中支持我行动的能量，都来自母亲艾莲的根气。换言之，我需要她每隔一段时间为我注入根气，让我继续‘活着’。”
还是乾元瞬间明了，“你想去找姐姐，所以你想用天一星子中的灵能替换你母亲的根气？”
“答对！”陶画画笑眯眯的，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但是你们也知道，天一星子的灵能狂暴，想要提取灵能，必须要用半月莲进行中和。”
“所以我需要你们帮我拖住母亲两个时辰，好让我去郦水堂偷半月莲进行灵能转换！”
“那为什么不能让你母亲一起去呢？”
看着云心脸上真实的疑问，陶画画叹气，“因为她是一株半月莲啊，身为妖修，她是没法离开扎根的这片土地的。”
“而她的根，就扎在郦水堂下方！”
“这事非得避着她吗？找姐姐这事你有跟她商量吗？她不许你去？”
乾元有点担心，天一星子和半月莲的能量是可以中和，但是一般都是用丹炉融合，再将转换好的能量导出使用。但陶画画的灵能转换不是这样，那是需要同时引两种灵能入体，让能量在体内进行融合转换。
这个融合的过程不是很温和，一个不慎，对陶画画是有致残风险的。
云心虽然不懂这些，但听乾元这么说，也是觉察出了危险，“是啊，而且那可是千年半月莲诶，别说两个时辰，就一刻钟我都看悬。”
“你当我没跟她商量吗？就乾元刚来那天，我都没说要换灵能，只说让多存些根气，母亲就气得不行。”
陶画画心有戚戚，回想那天郦水堂中，自己被母亲的藤鞭抽的泥渣狂掉的狼狈模样，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能理解母亲千百年来被困于一地的绝望，正是因为理解，他才甘愿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以陶画画的身份在世间行走，买下了艮字位的四间院落，将其重新改造成郦水堂、追云间、暖风里、月洞门。
而艾莲住在最里面的郦水堂，有了院墙的遮挡，让她除了在水中泡着还能化形到院落中走一走。
其实这么多年，陶画画一直没放弃找姐姐。
尽管姐姐因为母亲初次造人的不熟悉，导致制作神念时没有稳定到凝结成型，姐姐的灵智不比常人灵泛，时常听不懂母亲的话而挨打。但在陶画画心里，他与姐姐都是用息壤存在过的泥土和母亲脱落下来的根茎叶子揉成的浆水混合而制的，他俩就是一母同胎的亲姐弟。
而且姐姐的走失也与他有关，只是因为陶画画艳羡烟火节、想要一盏花灯，对姐姐百般撒娇哀求这才让姐姐主动去到外面。这才走丢的。
没有感应到姐姐便罢了，可这方向如此清晰，说明姐姐这些年不仅没有化为尘土，说不定还遇到了什么奇遇，这才让她这么多年没有根气滋养还能好好的活着！
既然自己有了姐姐的消息，那么必然是要去找她的！
还没从情绪中出来，陶画画便发现云心与乾元打着眼色，“说吧，还有什么地方不清楚的。”
“那个，也、也没什么……”云心扭捏半天，“就是你这面纱下面，到底什么模样啊？”
自傀儡居存在，陶画画出现在人前就一直是黑纱覆面，多的是人猜测这面纱下的尊容如何。有人猜是狰狞丑陋以至于不敢见人，有人却说光凭那双动人心弦的眼、那张脸都不会难看到哪去。
“我觉得你们不会想要看的。”陶画画的声音听不出波澜，那双秋水明眸含着冷意，然而这对云心来说却并无威慑：“你都把这么秘密的事告诉我们了，也不差这点，给我看看嘛~！”
就像乾元没法对殊动手，陶画画也没法拒绝云心。
“这么多年，除了母亲没人看过这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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