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公主身体不适，皇上派承信郎李时崝接公主回宫。
沈清河身体不舒服是真的，只是她一年十二个月有**个月身体都不能说舒服，让仙掌传信也是因为这乡下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不过说起来，被罚下乡思过，这也是她自找的。
司天监为清河公主卜算的婚期乃是弘武十年二月初二，也就是明年的中和节。
两个月前，弘武九年十月，清河公主突然说不嫁了。
陛下询问缘由，清河公主闭口不谈。
陛下便问，女方悔婚按律当如何？
清河快速答曰，杖四十。①
皇帝从奏章中抬起头，没想到清河能回答：“你既已知道后果，仍要悔婚？”
清河平静点头。
皇帝放下手中御笔，他亦是平静地：“某百户，重杖六十，亡；某女，杖四十，亡；某妇，杖二十，腿有疾，终身不能立。”
清河不说话。
皇帝拿了御笔重重掷到她面前，语气沉下去：“外边跪着去。”
清河公主年幼时跳湖救人立下大功，但也落下病根，身体总是病怏怏的，一场风寒、高热似乎都能要了她的命一般。大冷的冬天，这要是无边无际的跪下去，少说得去半条命。
不过本来嘛，“杖四十”清河不一定能挺过去的。
被拒的未婚夫家乃是当朝从一品骠骑大将军赵廷远的嫡长子赵衡景，这婚事就差迎亲这最后一步，哪能说散就散呢，即便是公主也不能如此任性。
可能是两人一起长大的情谊，刚传出清河公主跪宣政殿消息，宫外赵衡景就求着他爹一起进宫了。
最后的结果就是对清河公主的惩罚由“杖四十”变成“下乡思过”，好好体验一番民间疾苦。
赵衡景跟随清河公主的简装车队一路送行，却没能见到清河一面。
至今清河公主已在乡下呆了两个月有余。
如今年关将至，即便清河公主不让仙掌向皇宫里传话，今上也是会想个由头接清河回宫的。毕竟，身为陛下的亲封的清河公主，宫里最受宠爱亦是宫里身体出了名虚弱的公主，一年之始，新春佳节，怎么可能在宫外度过。
清道校尉四骑，腰间佩刀，婢女六人，分立左右，各个姿仪不俗。两匹马拉的安车，因是冬季，侧窗额外增加了孔雀纹棉帘，车身绘有鹿纹与花鸟纹，孔雀翎羽混入车盖装饰之中，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前窗挂有兽面纹铜铃。马车内里空间足够大，三方软塌，一方白玉小桌，桌上置有香炉，香炉内燃熏香，熏香为清河自制清草香。安车之后又有随行婢女四人，内侍六人，犊车一架，犊车上覆盖灰色麻布，四角坠有清河没见过的小花，乃是仙掌手笔。②
与出宫时的低调相比，回程的车队乃是精简后的公主出行仪仗，虽称不上大张旗鼓，却也昭示着清河公主如何受陛下宠爱。
这也预示着，清河公主的身份地位不会受这场不能成的婚约的影响。
虽然很多人想不通，清河为何如此受宠。
李时崝策马行与安车左侧，掀开孔雀纹棉帘就能看到他的身形。
清河半卧软塌之上，以手支头，闭目小憩，不过片刻便睁开眼换了个姿势，仙掌见状拿了软枕放于大腿之上，坐在清河右侧，清河顺势躺下。
林芝抱剑端坐，目不斜视。
安车缓缓而行。
外面一阵喧哗，清道校尉在李时崝身侧耳语几句。
李时崝敲响侧窗，棉帘掀开一角，只能隐约看到清河闭目静卧，不知是不是睡着了。他压低了声音：“一农妇提了一篮鸡蛋，说是要孝敬公主的。”
清河眼睛仍旧闭着。
仙掌看了公主一眼，向李时崝做手势示意，按照正常价格收下就行。
李时崝颔首，关好侧窗。
李时崝掏出钱叉子要给农妇钱时，这农妇连忙摆手，“官爷，不要钱不要钱，这些天小姐帮我良多，我拿不出啥好东西。”说着举了举手里的篮子，“多谢谢小姐。”
农妇左半边脸青紫一片，他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显然这段时间，公主并没有闲着。李时崝摆手示意农妇可以走了，看着她的背影，他这才注意到，这农妇走路时一脚轻一脚重，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李时崝回过神来，安车徐徐前进。
这一路上没再有人打扰。
中途，李时崝问清河要不要停车休憩，被拒绝了。
仙掌摇摇头，手指指向清河公主，而后缓缓在自己眼下点了三下，每一下都越来越靠下。
仙掌的动作是在表示掉眼泪，以此来告诉李时崝公主心情不好。
但李时崝心脏猛地一缩。
“她哭了？”随即反应过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上来，或许，清河丧失了流泪的能力。
但也不好说，万一在夜深人静的无人之地，清河天天掉眼泪也说不定。
她就是让人难以捉摸。
靠近午时的时候，虽然清河说不饿，但车队仍旧停了下来。
十二月，一年最冷的时候，李时崝本不欲叫清河下马车，她依旧下来了。
这对主仆，怎么说，就是互相阴奉阳违。
清河示意李时崝往身前来：“既然要停，何不找个驿站？”
李时崝面无表情：“公主既然不饿，属下们随便凑合。”
清河闻言扭头看向林芝。
林芝左手轻摁剑鞘，右手握向剑柄。
李时崝随着林芝的动作看向她的剑，不经意间瞥见林芝腰间的香囊，一个双鱼式香囊，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李时崝猜是铜的。
他仔细想了一下，是不是自己记错了，他记得之前清河是跟他说而不是跟林芝说的，要送他一个香囊的。
但是要让李时崝问，他是问不出口的，他只是幽怨地看了林芝一眼，扭头走了。
看得林芝莫名其妙。
清河午饭吃的很少，只半碗浓汤，一小角肉饼。
李时崝看了，不免忧心。
养的狸奴都比她吃得多。
李时崝想说她两句，余光瞥见林芝又要冲他拔剑，抿了抿唇，闭嘴了。
清河心神不宁的原因，亲近的人都知道。李时崝是最清楚不过其中缘由的，消息就是李时崝传过来的。而且，旁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李时崝却是二者皆知的。
清河吃完就回马车了，剩下的人也没耽搁多久，收拾收拾残局就都启程了。
再启程，车队快了不少。
进城之后，碰上了打夜胡的队伍，李时崝给每个人都分了二十文，获得了一串吉祥话。
清河看到了，心想，原来离元日这么近了。
清河住的别庄附近人不太多，元日正近也看不大出喜庆的氛围。也可能是没什么钱财置办年货，新岁的气息不太浓。
从这里隐隐约约能看到宫廷的正脊脊刹，一只老虎背上托着一尊葫芦宝瓶。
清河轻声说了，林芝望了一眼，没说话。
晴虹看了林芝一眼，低下头。
清河一行人在宫门落钥之前看到了庄严的红墙。
入宫门之后，清河带着林芝直奔宣政殿。仙掌带着其他人回了若晨殿，各司其职去了。
她从哪儿走出去的，回来后看的第一眼就是哪儿。
腊月，天黑得早，宣政殿内早早燃起了灯，内里不知是皇帝和谁密谈，连贴身伺候的高吉都在外候着。
高吉看到清河，起身去迎。
清河亦看到了他，清河伸手推了一下林芝，林芝会意，快步走上前，略一福身，伸手拦住了高吉。
清河于宣政殿前一跪三拜，每每以头碰地，九下之后额头已是磕出了红印，眼看着要肿了。
林芝小心翼翼搀扶起清河。
清河微微缓了一下，才再次上前。
“不知父皇可愿见我？”
清河如今碧玉年华，相比虚弱的身体，眼睛却是炯炯有神的，不知是天气冷还是什么，鼻头脸颊浮上一层红，烛火照耀下更是显得我见犹怜。
高吉：“公主说的哪里的话，陛下自然是愿意见公主的。公主离宫后，陛下可是念叨公主好多次的。”他朝殿内看了一下，接着说道：“只不过陛下先前说了，不得打扰，如今不好通报，还请公主原谅则个。”
清河眨了下眼睛，有意探听里面是谁，却也知道高吉口风紧得很，没有陛下授意，他是什么都不会透露的。
清河：“那我便同中使一道等一等罢。”
“这外面天寒地冻的，公主哪里受得住？”高吉说着，见清河不为所动，心知她今日是必要见陛下的，便遣人给清河新换了汤婆子。
清河接过，这汤婆子外面裹着一层绣竹叶的云锦，顶端用棉绳束口系成蝴蝶形状，尾端坠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球状玉石，十分合她心意。再开口时，语气里便多了一分活泼。
“元日将近，想必冷不了多久了，中使最近可得了什么花种？可否分与我一些，来年开春我种到我的蓬莱仙岛去。”
高吉闲暇时喜爱侍弄花草，除了有心人宫中无人知晓。可这宫中，最不缺的就是有心人。有时为了讨好他，会送一些花草种子来，说是奇珍异种。每一次他是照单全收，托他打听的消息、办的事他是一概不管。只是，其中有几会，有人所求刚好与陛下不谋而合，却是被人误会是他在其中出了力。
这种子是送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勤。
清河是如何知晓的？
清河自然是有办法知晓的。
高吉听了这话，心想，终于来了。
清河公主想问的，恐怕不是什么花种，而是“蓬莱仙岛”。
①根据唐律疏议改编；②根据太子妃仪仗改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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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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