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缨拱手行礼:“臣有一事不明。为何北燕人来使,我北境将士们未能提前得知消息,关卡上也没有传讯?”
大梁自古推行军政分离,带兵的将士绝大多数不可参与国事,何况霍缨这位统帅整个凤屠军、军威赫赫的大帅,她不能插手的事情太多了,何况是这个非常时期。
她记得小时候,文帝还是个青年人,大梁尚且国富民强,没有那么多政治斗争,也没有官商勾结党争风波,她和几个哥哥生辰时都能得到一份奖赏,还能被文帝抱在怀里赏花看鱼听故事。
如今故人已去,活着的也是物是人非。
皇帝闻言,慢慢转头看了她一眼。
“因为北燕摄政王此次来使,走的并不是官道。”
这便是表明了:赵淩夜是陛下亲自放进来的。
霍缨压住了翻涌的思绪,面上几乎是纹丝不动:“陛下听臣一言,从现在起封锁从京城往北燕的各大驿站,检查所有信件,不要让此事透出一点风声,其二,千万不要听信赵淩夜的谗言,臣可以立即启程,整顿南疆防务,而后赴北疆备战。”
这番话的意思便是她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此事不能在京城中干脆地解决,那就只好在北疆战场上见面了。
剑拔弩张的不只是疆场,官场上也是一样。
赵脩听了霍缨的话老老实实回了府,信阳侯府留了王翁和一众老仆人打理,霍缨离开皇宫以后干脆没回去,直奔京城郊外的军营。
又是一整个白天过去,月色沉沉,夜幕盖住了隐约的杀机,霍缨心中记挂着蔺央,快马加鞭,在宵禁之前出了城。
主帅营帐附近有几个人来回巡逻,姜琮也在其中,他远远认出了霍缨的青葱骏马,连忙快步迎了上来,霍缨风尘仆仆纵身而下,其他的事没来得及说,开口便问:“五公子怎么样了?伤势如何?”
“回大帅,五公子白天不肯见人,只有军医进去看了几次,情况还不错。”姜琮回答,看霍缨这样急迫关切的样子,看来信阳侯姐弟不和纯属谣传了。
霍缨点点头,一边并肩和姜琮一起走进一处营帐,一边喝了口水,接着道:“多余的事不用跟他说,让他好好养伤,也别把他待在我这儿的事传出去。”
姜琮:“遵命。”
几个亲卫守在外面,霍缨铺开了一张军事图,在冷冷的烛火下仔细钻研,她方才就再三犹豫,却暂时不打算去见蔺央。
那小子现在也未必愿意见她。
看霍缨的脸色,姜琮猜出来情况大概不太乐观,当今圣上看起来慈祥,实际上相当难打发,如今军饷一直下不来,霍缨一时半刻又无法离京南下,她待在这里,简直如同一面明晃晃的活靶子,等着别人来放冷箭。
于是姜琮忧心忡忡地说:“大帅,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咱们要么……先回南疆?”
霍缨摇摇头,漂亮锋利的眉眼间划过一丝阴沉:“陛下此刻是不会放心我离开的。”
他们这位陛下向来忌惮武将,前两年边境战火四起的时候是不得已而为之,才放权凤屠军,一到太平年间必定削军权,这一套戏码霍缨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但是现在这种非常时刻,他竟然还在忌惮这个。
昏暗的烛火映照着霍缨虽艳丽却带着戾气的侧脸,光影明灭之间,姜琮有些拿不准她的心思,一时不敢吭声了。
霍缨看着那张地图上北疆和南疆的几个重要关卡地形情况,标了几处出来。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冷笑了一声:“太平本是将军定……呵,真是有意思,这这种四方利益撕扯的时候,陛下竟然宁愿信赵淩夜都不愿意信我。”
姜琮猛地抬起头,看着她:“大帅,皇上听了北燕摄政王谗言?”
霍缨直起身,卷起地图,慢慢抬起头看向营帐之外,城郊军营此时一片寂静,唯有四处摇曳的火光,天际隐约翻涌着不祥的黑云,冷风四起。
她仿佛有了某种预感,转身把营帐门帘掀开,看见外面有一个老者缓缓走了过来。
姜琮低声惊呼:“军师怎么来了?”
那是个已经头发花白的老者,正是霍缨的心腹军师,看见他来了,霍缨松了口气,连忙上前去迎了对方过来,替他撑着帘子:“您总算来了,我这焦头烂额的,真是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了。”
姜琮愣了一下,他刚才看霍缨那么从容镇定的样子,还以为……
霍缨看出他在想什么,皮笑肉不笑了一下:“该装的时候还是要装一下的,本帅难道就不是人吗?”
姜琮:“……”
他左右看了看营帐内的两人,自觉都惹不起,于是自觉拱手退了出去:“大帅,军师,我去外面站岗了。”
霍缨摆摆手示意他滚蛋,营帐内虽然温暖,可入了夜也无法避免地有些发冷,霍缨年轻,身强体壮的不觉得有什么,她怕老人家受不住,便主动找来了一张漆黑的大氅,替老军师披上。
军师握住大氅一侧,意味深长地摩挲了一下手中衣料的手感,操着沙哑的嗓音开口:“这件大氅我认得,是老侯爷留下来的吧?”
自很早以前,便不太有人敢在霍缨面前如此直白地提起老侯爷,但自己人,她也无法多说什么,顿了顿,淡淡地说:“他留给我的不只有凤屠军,还有一个风雨飘摇的大梁江山,十五岁的时候我曾经随军北行,路过狼行山,军队遇袭,九死一生,那个时候他就告诉我,将来若是注定进入行伍,就不要怕死。”
军师走到她对面,翻开那张地图,一边看一边问道:“陛下刁难大帅了?”
霍缨摇摇头:“谈不上刁难,只是他还不愿意完全相信我……是他自己把北燕人放进来的,因为北燕人承诺纳贡,加倍进贡金银和战马。”
军师道:“陛下当真信了?”
霍缨脸上闪过了冰冷讥诮的神色:“现在全朝廷上下都穷疯了,贪污**的地方官和中央贪官数不胜数,没几个敢说话的人了,赵淩夜三言两语,连宣城司都无话可说。”
她领兵在外,凤屠军内外都是铁板一块,既然无法从内部撬动,那动主帅本人也是一样的,对赵淩夜来说,霍缨当然最好是死了,即使她死不了,在京城也不会好过。
赵淩夜即使是阳谋要把刀剑对准她,当下这种局势,朝廷为了不惹事,说不定根本不会出手……对了,皇帝还是个怕她拥兵自重的“独裁者”。
营帐中火光幽幽,霍缨叹了口气,蓦地想起了蔺央,那少年原本可以在她的羽翼之下平安一生,现在却要受到这样的波及。
“依我看,大帅不要再掺和这件事,江山社稷自有命数,陛下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军师拢了拢大氅,不紧不慢道,“凤屠军上下都要仰仗您,为今之计,大帅不如先自保。”
——赵淩夜这把刀,终究还是对着她刺过来的。
从这一刻开始,信阳侯留在京城那斗鸡走狗的闲人日子算是正式结束了。
次日清晨,下了一场薄雪,霍缨合计了一下,觉得自己如今回不回侯府都无所谓,干脆留在了凤字营里,也算是守着蔺央好让他安心养伤,京城如有变故,她也可以第一时间赶过去。
五六天眨眼间过去了,北燕人还好好待在驿站里吃香喝辣的,赵淩夜门前的拜访者络绎不绝,半点没听见宫里的动静。
无论北燕还是南晋,陛下似乎都已经忘了这群人,这群使臣入京,竟然还没有一次正式的面圣。
七日后的傍晚,蔺央在营帐中将蒙眼的白绸重新戴上,他伤的不算重,人又年轻,如今胳膊已经基本上能活动了,只是还有点虚弱,外面的风声这两天一点也没传到他耳朵里,想想就知道是谁安排的。
霍缨……
他并未出声,却在舌尖反复辗转过这个名字,只觉得肺腑都在隐隐发烫,那人如朗月下凡般的眉眼始终在他脑海中盘旋,让他于心不忍。
不忍太凶狠地回绝她。
霍缨不说,那天见了使臣纷争,其实蔺央也猜得出来,他年少时颇为坎坷,总是能比平常这个年纪的少年更机敏一些。
何况……
霍缨大概也是清楚他的脾气,那天惹恼了他以后就一直没来看望他,七天过去了,始终没什么动静,蔺央心中有一些隐隐的不安——以往这种情况,不是霍缨被麻烦事缠身,就是她又要出远门了,无论哪一种,都是蔺央不愿意看见的。
蔺央正琢磨着设法回侯府,也好自由一点,却听见营帐被人掀开,天色已晚,他的眼睛已经不太灵便,却能从脚步声听出来是两个人,前面的那位显然是军医,后面跟着的是……
他顿了顿,他端正地坐着,面无表情,随即耳边传来军师的声音:“公子,侯爷来了。”
黑暗中,少年眼眸瞬间亮了!
她,总算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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