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老先生毕竟年纪大了,蔺央又是半个病人,两人显然都经不起折腾,所以在整个军队变阵的过程中,可以肉眼可见地看见某种缺口,与整个军队极其不和谐,可也别无他法。
拉马车的是一个老车夫,六神无主地跟着凤屠军转来转去,姜戎倒是始终在附近守着,但是他要随时协防,始终有鞭长莫及的时候。
坐在车里的蔺央死死地按着车壁,听着外面杂乱的喧嚣声和金石之音,意识到了是霍缨有危险,他急得恨不得立马跳下去看看情况。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强忍着没有下车的蔺央脑海中飞快演算起了各种可能性,阿姐方才离开京城,紧接着就有敌袭,到底是谁预谋好的?
这不合理。
从前霍缨年节回京,顶多只待四五天,述职完毕就立刻回南疆驻守,回来的大部分时间也都待在军营里,今年是特殊情况,这种情形极其例外,谁也不可能想得到。
今年霍缨回京陡然遭遇变故,先是为歹人陷害又被皇室猜忌,还险些军职被夺,前后耽搁了两个多月,这个时候有人知道她出城具体时间的路线的……
“先生,凤屠军到底是不是内外铁板一块?”蔺央猛地抬起头,声音有些发抖,“如果不是有人事先预谋,怎么可能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钟明武无法回答他,他知道,可就是压不住心底那种蔓延上来的恐惧,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岂不是霍缨眼皮子底下就有一把刀指着她的眉心?
这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
忍住双目的极度不适感,他心中愈演愈烈的邪火和惊涛骇浪般的剧痛忽然重新涌上了五脏六腑,他感觉到视线所及之处燃烧起了熊熊大火,烈火深处,隐约闪过霍缨的影子。
她披坚执锐,却只能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蔺央什么都顾不得了,他掀开帘子,一眼就看见了外面厮杀的场景,忽然间,蔺央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转头一看,竟然和一个人对上了视线。
那人面容藏在铠甲之中,辨不清容颜,一双眼睛却射出刺目的凶光,仿佛要将人置之死地。
就在此时,凤屠军中出了意外。
霍缨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立马叫停了身后的薛峰,让他继续带人收缩包围圈,自己单枪匹马原路返回。
薛峰不明所以,但是仍然执行了大帅的命令,霍缨一人一马下了山,看见蔺央所在马车的附近被几个黑衣蒙面的刺客撕开了一个口子。
此刻姜戎的协防已然来不及了,一旁的薛冲霍然喊了一声:“保护小公子和钟老先生!列阵!”
他的喊声一刹那就淹没在了刀光剑影之中,其中一个黑衣人拉弓搭箭,一箭射出,与此同时霍缨策马赶到,一剑把那支暗箭砍断了。
蔺央绷紧的手腕在看见霍缨出现的同时开始颤抖,霍缨却根本来不及跟他多说一句话,那几个黑衣人同时将手里的暗器投掷了出去,悍不畏死地转身要杀出重围。
几道锋利的刀光朝着霍缨逼了过去,蔺央终于忍不住大喝出声:“阿姐小心!”
那个眼神他很熟悉,非常熟悉,可是一时之间根本认不出来,他看不见那个人的脸,光凭眼神是无法认出来什么的。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冷汗瞬间打湿了他的后背,在冷风中让蔺央如坠冰窟一般,大概是他的脸色太难看了,原本镇定自若的钟老先生也察觉到不对,问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了?蔺小公子?”
蔺央怔怔地转过头,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我阿姐为了大梁……为什么他们要那样对她?”
这个问题大概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是没有人愿意说出答案,霍家至此,仿佛一面孤注一掷竖在那里的旌旗,纵然风雨飘摇,可仍然有人前赴后继、至此未退。
霍缨的身影迅速隐没在了烟尘之中,生死未卜,蔺央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撕碎了,他挣扎了一下,想要跳下去,却迅速被钟老先生拦了下来。
“别冲动,小公子。”老人的声音不容置疑,“侯爷嘱咐过我照顾好你,别让老夫为难。”
蔺央别无他法,然而一刹那,一个念头转瞬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再次胆大包天地掀开帘子,半个身体直接探出了马车之外,吓了钟老先生一跳。
然而他动作太快,钟明武根本来不及阻止,蔺央再次看向某个方向,此时凤屠军还在不断变阵,他重新坐回来,印象中那个和他对上视线的人,眉毛似乎缺了一块。
他想起来了,他先前被人捅了一剑受伤,养伤期间一直待在凤屠军军营之中,他虽然很少见人,可是军营人来人往,未免会有看到生面孔的时候,这是无法避免的。
他见到的最多的人应该是那个军医,除此之外就只有霍缨偶尔来的时候,她身边会跟着侍卫,可是侍卫大多止步于营帐之外,唯独少数几次,霍缨处理军务的时候会同他们多说几句话……
方才那个人非常像霍缨身边的一个亲卫,平时似乎十分沉默寡言,也不如薛峰和姜戎两人那么得霍缨的信任,因此十分不起眼,蔺央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现在想来那人似乎在有意隐藏自己的气息,而他有一次无意间抬头,恰好被蔺央看见了那条断了一截的眉毛。
这不是一个巧合,最近江承云给他开的药多少有点效果,蔺央的眼睛在白天的目力障碍越来越小,加上方才他极度紧张,绝无认错的可能。
又过了良久,外面的喧嚣和大地的震颤声终于慢慢安静了下来,马车也渐渐停下,不再时不时地颠簸,钟明武估计这次的危机差不多解除了,便不再拦着蔺央下去。
那少年身形矫健地纵身而下,前后左右都是凤屠军披甲的将士,却唯独看不见霍缨,他急得几乎要冲出人群之外,忽然被身后一个人给拽住了。
那人力气不大,但是十分坚决,霍缨回头一看,是一个貌不惊人的陌生女子,身上披着一层象征性的军甲,应该不是正面作战的,但也是标准的凤屠军人员。
看见是自己人,蔺央稍微放心了一点:“你知道我阿姐……你们大帅现在在什么地方吗?我有急事要跟她说。”
“大帅没事,现在还有军情,她现在暂时脱不开身,见不了小公子。”女子正是霍缨手下的暗卫青禾,她冷静地说,“请小公子跟我走,大帅嘱咐我,带您和钟老先生走另一条路去丘山。”
蔺央的心思何其细腻敏锐,当即就意识到这话中的深意恐怕不止这么一点,他厉声道:“我阿姐是不是出事了?她人呢,我要见她——”
然而青禾即便是女子,她也是凤屠军,力气不是蔺央能挣脱的,眼看蔺央不愿意配合,她轻描淡写地抬起了手。
“……等等,我有急事要告诉阿姐。”蔺央看出来她要打晕自己,只好临时妥协,连忙说,“有纸笔吗?”
四面八方迎敌阵势的凤屠军渐渐放松了下来,预备着重新整军,从四散开慢慢聚集了起来,蔺央四处张望了一下,仍然没有见到霍缨。
他心里着急,可是面上却无法表现出来。
青禾没出声,算是默认了,她先是从身上摸出纸笔给了蔺央,让他给霍缨留话,而后拿出一面小小的旗帜,当空挥了三下。
信号一出,周围的凤屠军立即分出来一队人,等到蔺央写完了信,青禾便派了其中一个人去交给霍缨,随即这队暗卫护着蔺央和钟老先生,自小路离开往丘山而去。
蔺央几乎是被青禾拖上马车的,他望眼欲穿一般盯着凤屠军的方向,可是直到看不见一点人影了,还是没有见到霍缨的影子。
他失望地坐回去,恹恹地靠着马车车厢,而后在钟老先生的目光之下,忽然偏头咳出了一口血。
钟老先生一惊,然而蔺央仿佛司空见惯一般,丝毫不足为奇,他拿出一方手帕,把血擦干净了,然后轻轻地说:“先生,我阿姐她不会出事吧?”
钟老先生顿了顿,安抚道:“侯爷洪福齐天,定然会长命百岁,区区几个刺客想必无法拿她如何的,小公子且请放心,丘山就在不远处。”
蔺央沉默下来,闭上了眼睛,心中翻涌的剧痛却良久没有压下去,此次与霍缨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了。
即使他和霍缨不是第一次分别,可没有哪一次像今日这样颠沛流离,夹杂着无数刀光剑影,他原本盼望着霍缨能和他一同上丘山,亲眼看着他登上学宫,可如今他连霍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远方席卷的狂风一路畅通无阻地吹拂了起来,天地间一片莽莽苍苍,看不见尽头的狼烟自北边升起,不知去处。
霍缨知道身边的手下确认了蔺央已经走远,才敢小心翼翼地从军队之中出来,然而她基本没什么机会问一句蔺央的情况,只挥手叫来了薛峰。
“从现在开始,你暂时替我领军……”霍缨的声音低了下去,“我的事情不要告诉蔺央,也不要让京城方面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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