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崔娘子喜宴上的喜糖，你可是亲手接过的。”
相比于沈渔的反应，于微就显得平静多了。
沈渔下意识就要反驳，却在对上于微的眼神时，忽地想起当初陈三哥成亲时，她骗于微的话。
想起当初自己的行为，沈渔顿时涨红了一张脸，只含糊道：“我，我当时是逗你的……而且，而且你自己不也是知道的吗？”
于微见沈渔的声音越来越小，自己却气定神闲了起来，又道：“还有栗子糕，定礼你也是受了的。”
沈渔听了，眉头皱得更紧。
这栗子糕什么时候又和定礼扯上关系了？
见沈渔还未领会到自己的意思，于微只好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当初你拿着一盒自己做的糕点，说是要与我成亲的定礼，我还以为是你们这儿的习俗呢。需得提亲的一方亲手做的糕点作定礼。”
于微的话成功让沈渔回忆起了过去的情景，想起当时莽撞的行为，沈渔更是羞愤异常，还没想好怎么同于微解释清楚。却见于微此时正低头偷笑，立即意识到对方此刻也是在逗自己，顿时恼羞成怒：“你还有心思和我说这些，你明明答应我离开前要和我说的，却一个人一声不响地走！”
见沈渔说起这件事，于微自知理亏，笑容也一下就消失了，原本放松的心情更是重新变得紧张起来。
眼看于微张嘴又要说那三个字，沈渔连忙打断，道：“好了，那你去京城就能将事情解决了吗？”
于微失落地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今日的信中，说师傅的那幅画被找了出来。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可我一想到师傅临终时的不甘，我就觉得我不能置身事外。至少，师傅一生清名，不能毁于今夕。”
沈渔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瞧出了于微的坚持。
“其实……你今天能赶回来和我说清楚这些，我很高兴。”沈渔斟酌着开口，神情认真。
于微看向沈渔，目光微垂，在这黑夜中似乎还泛着盈盈水光，道：“沈渔，我不想一走了之，可是我也不敢妄自许诺你什么。说与不说，好像我都是自私的那个。”
不敢在这样的情境下表明心意，是心中还存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更是怕到时候白白让人明白心迹之后，却又只能止步于此。
说与不说，仿佛都只会留下遗憾。
沈渔看着于微，将那晚冷了大半的面条推到于微面前，说：“那就不要许诺，我也讨厌那些虚无缥缈的诺言。今日我等了你一盏灯的时间，日后，我也只会等你一盏灯的时间。灯灭了，我也就要去睡觉了。”
就如今日一般，她等了一夜，就足够了。
桌上的面条早已散光了热气，但烛光依旧幽幽地泛着光。
今晚的夜格外的长，准备回到房间后的沈渔却看见沈小二蹲在自己门口。
看到沈渔回来，沈小二立即站直了身子。
“不是说让你去睡觉去了吗？”沈渔疑惑地问道。
沈小二看着沈渔，表情严肃：“姐，你刚刚为什么亲于大哥？”
沈小二面无表情，可沈渔却不淡定了，立即反问道：“你，不是让你去睡觉了吗？”小孩子乱看什么？！
多了一点欲盖弥彰的感觉。
沈小二却似乎没有察觉到沈渔的不自在，继续说道：“我不喜欢于大哥。”
“啊？”沈渔一愣，“你平时不是和你于大哥相处得挺好的吗？”
不等沈渔再问，沈小二就继续问道：“于大哥要走，姐你会跟着于大哥一起走吗？”
闻言，沈渔才明白了沈小二的意思，小孩子没有安全感，才会这样。
想到这，沈渔顿时软了态度，柔声安慰道：“怎么会，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
沈小二一愣，继续道：“姐姐，我不想你走，可我也不想成为你的累赘。我想好了，明年我就不读书了，我去当学徒，不论学什么，总能自己养活自己的，这样姐姐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必考虑我。”
“傻小二，姐姐那次说的不过是气话，你还这么小，哪里需要你自己养活自己。”沈渔向前，将沈小二抱在了怀里，轻声安抚着沈小二。
沈小二依偎在沈渔怀中，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靠在姐姐怀里了，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从他有记忆起，就是姐姐这样抱着自己，一点一点将自己养这么大。
强忍着鼻子的酸涩，沈小二道：“姐姐，我不小了。我知道我在读书上没什么天赋，我也不知道我可以做什么，但是我不想总是这样下去，让你想做什么都得先考虑我。你从前总说，你照顾我，是娘的临终的交代，可是……姐姐，娘肯定也不想你总是因为我而委屈你自己。”
听着沈小二闷闷的语气，沈渔笑着拍了一下沈小二的头，不过这次，很显然是收了力的。
沈渔直视着沈小二，认真道：“就算没有你，姐姐也要养活自己啊。可正是因为有了你，姐姐才有动力，否则，每天早起卖鱼实在是太累了……小二，你从来都不是姐姐的累赘。你是姐姐这世上最亲的人了，无论是谁，都比不过你在姐姐心中的地位。”
见沈小二将信将疑，沈渔继续道：“于大哥要去京城，是因为他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姐姐为什么要跟着去？姐姐从小就生活在清河镇，就算是哪天想要离开，也只会是因为自己想要离开，而不是说为了谁。到时候，你再在姐姐面前如何可怜兮兮都没用……”
最后一句，沈渔故意玩笑。
沈小二听了，虽笑了一下，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可你今天，明明因为于大哥的离开那么伤心……”
沈渔闻言一愣，笑着解释道：“当你习惯一个人在身边时，对方突然一声不响地离开，自然是会伤心的。可是人不能一辈子为一件事、一个人伤心，你总不能要求你姐姐我像个没事人一样吧？”
“所以姐姐你还是喜欢于大哥的吗？”沈小二敏锐地问道。
沈渔一时语塞，连忙推着沈小二回他自己的房间：“好了，你明天还上不上学了，快去睡觉！”
打发走沈小二，沈渔躺在自己床上，却是彻夜未眠。
自从于微拒绝自己后，她就一直谨守本分，生怕于微误会自己。可没想到，在她刻意忽略掉，不敢多想的那些细节里，也暗戳戳地藏着于微的心意。
剩下的半个夜晚，沈渔辗转难眠。
直至天蒙蒙亮时，沈渔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
对了！京城！
当下也不顾上其他，沈渔匆匆将衣服穿好，便趁着破晓的微光先出了门。
一夜风雪过后，院中也积起了半尺高的雪。
当晨光逐渐覆盖住整个小院时，屋檐上也缓缓滴着融化的雪水。沈小二看着厨房里像没事人一样忙碌的于微，神情冷漠。
于微将盛好的粥递给沈小二，却在沈小二冷漠的表情下，多了几分迟疑：“小二，今天起这么早？”
沈小二既不回答，也不接于微递过来的粥，问道：“你昨天为什么走？走了又为什么回来？”
于微一愣，将粥放在灶台边，解释道：“这些，我昨晚已经和你姐姐解释过了。”
沈小二却没就此罢休，继续一脸冷漠地说道：“我姐姐因为你，昨天很伤心。”
“我知道。”于微闻言并不否认，在沈小二面前蹲下身子，“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语气诚恳，勉强让人信了几分。
沈小二闻言，冷哼一声：“你最好说到做到！”说完便转身绕开于微，给自己重新盛了一碗粥。
于微失笑，起身想要去叫沈渔起床，只是才走了没几步，就见沈渔裙角湿透，全是青苔湿泥，脸上也都脏兮兮地从院外回来。
于微见状，匆匆几步上前，关心地问道：“沈渔，你去哪了？”说完便打量着沈渔，看看沈渔有没有受伤。
沈渔嘿嘿一笑，将自己用布包着的东西打开，里面全是一些脏兮兮的石头。
“这是……？”于微有些疑惑地看向沈渔。
沈渔笑着解释道：“这是小青山的石头，从前谢娘子和我说这些石头可以制成颜料。你不是要去京城吗？若是遇到谢云枝谢娘子了，帮我把这些给她吧！你们先吃饭，我去把这些石头清洗干净。”
“我来吧。”于微将那些石头从沈渔怀中接过，“你先去梳洗一番吧，别生病了。”
沈渔想了想也是，便点头交给于微去处理石头了，自己则是回房换了身衣服，又将脸洗了干净。看着手上因翻找石头而造成的划痕，沈渔将药翻了出来，刚给自己涂完药正准备收起来，又想起昨晚于微的手也受伤了，索性拿着药去找了于微。
于微这会已经将石头洗干净了，看着这些青色石头，于微还在研究中，余光就瞧见沈渔拿着药过来。
看着于微被缰绳磨破的手心，沈渔一边上药，一边道：“等你回来，就教我骑马吧。”
“好。”于微也不多问，直接答应，语气轻柔。
上完药，沈渔看着那些还带着水渍的石头，突然开口道：“从前谢娘子和我说小青山的石头可以制成颜料来画画，我没有放在心上。这些石头，希望她会喜欢。”
于微看着沈渔眼底落寞的神情，安慰道：“谢娘子会喜欢的。”
沈渔闻言笑笑，不欲再说。
于微却瞧见了沈渔手上的划痕，问道：“你手上的伤，是因为找这些石头？”
沈渔点点头，随即假意责怪道：“还不是怪你，什么事非要藏在心里，不肯说出来，你若是早说了，我也就不用天还未亮就去找这些石头，手也就不会受伤了！”
“是我的错。”于微认错倒是认得快。
可是瞧见于微这副自责的模样，沈渔反而安慰起于微来：“我随口说说罢了，于微。”
于微笑着摇摇头，道：“以后不会了。”
听着于微认真的话语，沈渔突然也坐直了身子，一脸认真地看着于微。
被这样直愣愣地盯着，于微反倒有些不自在了，刚要开口，就听到沈渔说：“于微，祝你此行顺利。”
于微一愣，随即点头：“会的。”
看着于微认真回答自己的模样，沈渔兀地笑了。
恍惚间，于微似乎又回到了初见那日的明媚春光之中。
沈渔喜欢春天。
我应该在春天结束之前赶着回来，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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