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漾的权利似乎比想象中大。
能让沈局改口的人不多,更何况系列案结束,孟星琮才是留下来的那个。
或许是他太安静,牧闻回头,一下子脸色难看起来。
但上次三明治的讽刺还没忘,牧闻什么都没说,把人领到吴漾办公的地方敲完门就走了。
就算程淮书真落到吴漾手里,也是咎由自取,牧闻半点不亏心。
人生在世,谁还能事事如意。
程淮书没去想别人心里的弯弯道道,耳听里面传来低哑的请进,握住门把手拧开进去,对上两张神色各异的脸。
“来,这边坐,我去给你冲杯咖啡。”孟星琮拉开吴漾对面的椅子,错身去了门外。
咔哒,玻璃门很轻地合上了。
从进门开始,吴漾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就那么看着他走过来,非常配合坐下。
能感受到这人的视线在他口罩上停留很久,没看错的话,是有些不满的。
为什么呢?
程淮书没问,双手搭在膝盖上,从容不迫:“中午我有个饭局。”
开口带着点鼻音,沙沙的,软软的。
吴漾的神情似乎很短暂的变了下,继而把手边白色马克杯推到他面前:“热的,干净的。”
程淮书不接也不说话。
这是要抓紧时间谈正事了,吴漾心思微妙,又看了眼他微长发丝下泛着水光的眼眸,正经起来。
“我看过你提供的监控视频。”
“哪里有问题吗?”
几张监控视频截图被打印出来在他面前摆开,人对自己的身影有时很陌生,但程淮书职业关系,一眼认出图片里的是自己。
左下方标有时间,是七月份的事。
配合之前孟星琮给他做的口供,是撒谎了。
程淮书面不改色道:“我住所太多,记不清是常事。”
“是吗?”吴漾又放出几张照片,分别是六**月,直接撕碎他的谎言。
按角度看,这应该是别墅后门那条大道上的探头,画面上程淮书的身影不完整,熟人却能看出来。
被证据甩到脸上,程淮书神情不变,食指拨过并排的几张照片,不在意道:“这证明不了什么。”
“你对警方只撒了这个谎吗?”吴漾压低眉眼,像盯上猎物的雄狮,裹着危险蛰伏着。
“或许……”程淮书拖着尾音,“说不定。”
吴漾盯着他不放:“案发这天是程治的忌日。”
程淮书的眼神有一瞬的阴沉,很快又恢复原样,依旧湿漉漉的:“是啊,我去墓园祭拜他之后回到青湖路那边,没想到收到好大一份礼。”
“在这之前,你从没察觉过凶手的动向?”
这个问询方向让程淮书抬了下眼皮,按照案件相关划分,报案人排除嫌疑后回答的多是些切实情况。
吴漾这句话里的暗示偏向于他和凶手有接触,往更深里能说凶手受他指使,故意选在同在时间和地点作案,就为了让警方重启程治的悬案,迫使追查。
口罩之下,程淮书微提唇角,终于再次认真审视起吴漾来。
“你是混血?”
非常突兀且不合时宜的问话。
吴漾大可冷脸呵斥,岂料对方琥珀珠子的眼眸轻转,低低道:“中德。”
难怪中文说得那么好。
程淮书:“我不太清楚德国怎么对待报案人的,但在中国不会随便怀疑一个清白的公民。”
“那也是基于清白的基础上。”吴漾回答。
“你有证据吗?”程淮书干脆用事实说话,“以你目前掌握的线索来做判断,再怎么样也怀疑不到我头上。”
情绪稍有波动引起感冒后遗症,他眼前发黑,太阳穴生疼,下意识抬手按了按。
等感受好点,才发觉那句话后吴漾一直都很安静,这让他心生怪异。
一抬头,对方在看他,眼神很像生物学家初次见到天外飞仙,专注的在观察。
刚消下去的头疼隐隐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那个说着给他倒咖啡的孟星琮到底什么时候来?
会议室到茶水间的路用不了五分钟,这人是半路参加马拉松了吗?
“喝口热水。”
吴漾把他先前没看上的马克杯又推了过来,诚挚的仿佛惹恼人的不是自己。
程淮书也不知道是昏头了还是单纯不想再被说,头昏脑涨地端起来真喝了,温度适宜的热水恰好缓解他的不适。
“好点了吗?”吴漾问。
错觉作祟让程淮书听出些许温柔,他看了眼冷峻的英俊警官:“我没事。”
吴漾没追着要他承认病了,收走他面前的照片,重新放过来个平板,播放一段不超过5秒的视频。
熟悉到几乎刻在脑海里的画面唤起程淮书骨子里的痛苦,血液像凝固般冷却下来,他抬头看单手撑在桌上俯身凝视的吴漾。
对方没说话,伸手过来划到下一个视频,手指微抬示意他看。
好大的手,分神不到两秒,他骤然醒悟回归正事。
这一看,程淮书神情阴沉下去,从口罩起伏来看,他大概咬紧了牙。
哪怕被挡住半边脸,吴漾心底仍涌上一股满足感来,欣赏的差不多,他道:“这是第二次在案发现场附近发现的。”
以此更加确定两个案件为同个凶手。
程淮书的声音能听出来有些发颤:“市局去年引进个侧写人员。”
“嗯,在你印象里程治认识洪钦吗?”
“不认识。”程淮书喘了口气,眼睛沁满水,像要哭了,“前几年公司专门开辟出个外贸分公司,用不上洪钦。”
滚烫的呼吸打在口罩上,闷得程淮书很难受,脸颊和眼尾渐渐生出颜色来。
吴漾看了会那如同桃花晕染开的白釉脸颊,偏了下目光,很快又转回来。
“据我调查,和程治死在同个案发现场的那名德国人恰好姓吉本。”
这件事早在查到死者吉本·奎克的时候,程淮书就有所察觉,这会儿当着他的面,却不能直接认了。
可那双眼睛实在太亮太深,很会看透人的内心。
程淮书撑着额角,说话温吞下来:“是吗?他和之前那名死者什么关系呢。”
他的反应和动作都在向吴漾透露着一个讯息——他病了。
支撑起的谎言视野里突然多出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径直朝他额头来了,速度太快,不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已然抽身离去。
“你发烧了。”
程淮书慢半拍地抬起头,接着那只大掌又突袭过来,很轻地拉下他的口罩,露出烧到布满红霞的脸颊。
他能察觉到吴漾看过来的眼神,关心有之,更多解读不出来。
总不能是觉得他在故意卖惨,程淮书苦中作乐,吐出口炙热的呼吸,原来烧得这么厉害,难怪注意力不好集中。
“嗯,他的情况不适合奔波,请医生过来一趟吧。”
“是淋雨后没得到妥善处理加上体质弱引发的高烧,不确定烧了多久。”
“资深点的,知道。”
一连串电话交谈在头顶响起,冷静有序。
口罩另一角还挂在耳朵上,程淮书不太舒服,缓缓摘下来,双手捂着脸颊试过温度。
“去那边躺着。”吴漾不知何时走到他身旁。
进门就被注意到的浅蓝色挂帘被拉开,里面是一个足能容下两米高人的长款黑色沙发,靠边叠放着一床豆腐块似的灰色薄被及灰色枕头。
有人在这里常驻,沙发靠里是贴墙放的黑桃木办公桌,摆着一堆文件和电子产品。
多是多,整齐干净,侧面说明主人很注重个人卫生。
程淮书收回目光,窝在椅子上没动,有气无力的:“不用,你还有要问的吗?”
“有。”吴漾一秒都不带犹豫的。
随即收到程淮书的死亡凝视,生着一张精致冷艳的脸,哪怕生气也是漂亮的。
吴漾无所畏惧的受着:“我帮你叫了医生,等你好点再继续。”
程淮书冷笑:“周扒皮见了你都得叫声爹。”
饱含怨气的话让吴漾轻笑了下,程淮书的耳朵烧得厉害,没好气瞪着他。
湿润着的眼睛根本没杀伤力,更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炸了毛,可爱。
吴漾没多辩解,只道:“你需要多休息。”
程淮书裹紧外套闭着眼睛:“哦,吴警官所谓的多休息是指让我住在这吗?”
“无奈之举。”吴漾说。
说来说去就是不让他走。
程淮书半睁着眼睛看向依靠桌沿挡在跟前的吴漾,最终什么都没问。
国际刑警的嘴比河蚌还难撬,他不想为了点小事搭进去,吃亏生意不能做。
他不做争辩后吴漾明显有些失望,不敢相信他居然这么容易被说服。
接二连三的接触下来,他与吴漾从刑侦支队里听说来的那位高冷不擅交际的程法医几乎两模两样。
这不是多令人惊讶的事。
刑侦支队里众人所了解的是从前的程淮书,两年时光,让人感叹句物是人非。
高烧之下的人很不舒服,程淮书整张脸像熟透了的蜜桃,嫣红嫣红的,吴漾扫过他半湿的长睫再到他红润的唇,轻抬长腿换了个站姿。
半小时后程淮书窝在摇摇椅里打上了点滴,身上盖着从车里取来的毯子,顶着被烧发昏的脑袋听医生和吴漾沟通,旁边还有个倒咖啡回来的孟星琮。
病因和吴漾说得差不多,让医生格外注意的是他病态的脸色。
“建议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营养不良跑不了。病人要吃的清淡,不宜操劳。你们干刑侦的,很容易忙起来不要命,有上顿没下顿。”
吴漾没解释程淮书的身份,默不作声接过医生给开的药。
“还有啊,以他的体质拔过针后有青紫痕迹很正常,过两天会消。”
“谢谢,我送送你。”
医生忙摆手:“不用,你忙你的,我认识路。”
吴漾还是把人送了出去。
眼前落下好大一片阴影,看似熟睡的程淮书一无所知,点滴沿着透明管子慢慢送进身体里,孟星琮看了会。
“什么时候问询变成一对一了?”
孟星琮就知道他逮着机会会问这事儿,见人睁眼,便递过去一杯温水:“这是他的意思。”
程淮书摆手,不是很想喝:“看来这两年孟队成长了,都学会低头。”
“少阴阳怪气的。”孟星琮都摸到烟盒了,想起这还有个病人,悻悻的撒手,“他是专案组的组长,一切听他指挥。”
“所以他支走你单独审我,是不信任你吗?”
“那倒不是。”
孟星琮回答完犹豫地看了他一眼,将剩下的话咽回去,单手抱臂:“在今天之前,你们见过面了?”
程淮书挪动了下,打点滴的左手凉凉的:“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对你很照顾。”孟星琮说,“比他一起从德国来的搭档还照顾。”
程淮书知道那个费龙,也看过对方的资料,大概弄清楚对方会和吴漾一起来江唐的原因。
这会儿听孟星琮这么类比,打心眼里想笑。
“迄今为止对我颇多照顾的人还少吗?”
“你等等。”
孟星琮确定吴漾还没回来,周围也没人经过,这才做贼似的低声说了句话。
程淮书表情微顿,不太确定地说:“应该没有。”
“你和我交个底。”孟星琮愁容满面,“要走这条路吗?”
“不走。”程淮书恹恹的,玻璃门上映出一道高大的身影,他一字一句道,“我不做皮.肉买卖。”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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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Chapter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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