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场大雨,前些日子还是胭脂绯色的海棠花落了一地,早春晨间的寒意仍旧让人骨子发凉。
琼花院里唯一有点颜色的就是这棵海棠树了,院里没有半分春意,放眼望去只能看见青灰色的院墙。
姜月窈斜倚在贵妃椅上,雪白的柔荑搭在椅背上,一脸愁容。
原以为她回姜家做一个不受待见的私生女,日子必定是难熬的,但至少比在青楼做妓子要强。
谁知她来姜府未有一月,姜府便遭了难。
御史大夫弹劾姜明堂贪墨钱财,如今人被关在大理寺牢狱中几日了。
江南的书生们喜欢逛窑子,平日里他们嫌弃妓子一点朱唇万人尝,是自甘堕落的下九流。
若寻欢作乐的是他们,妓子是美人,是花魁,也是红袖添香,一瞬间,妓子因着他们口里的诗词歌赋,孔孟之道变成高雅人士。
姜明堂做书生时便是喜好救风尘的陈世美,做官时又是个贪官。
姜月窈最厌贪官,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些人恣意享乐,贪得无厌,享受百姓的供养,却又看不起百姓,奴役百姓。
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了,谁会把女儿卖到青楼呢?偏偏到了青楼,沦为达官贵人的玩物,还得伺候讨好这些人,每日言笑晏晏,撒娇卖痴。
每每想到这些,姜月窈就止不住地恨,偏偏她人微言轻,是个无依无靠的女子。
若有一日让她得了势,她必得统统砍了这些贪官的脑袋。
可如今她是这贪官的女儿,她得观望形势,若是姜明堂真出事了,她不能干等着被连累。
“秋荷,收拾好了没有?”
姜月窈都想好了,若是姜明堂连累了她,她就趁人不注意偷偷离开姜府。若是姜明堂侥幸逃过一劫,她就待在姜府再作打算。
秋荷从内间出来,手里握着一个腾云纹墨色荷包,锦囊做工精致,针脚细密,是个难得的巧物。
“小姐,我在你床榻底下捡到了沈郎君送你的香囊,小姐还要吗?”
沈郎君和那些满嘴甜言蜜语的男子不同,他是真真切切在小姐身上使了银子的,秋荷特意问了一句。
姜月窈神色恹恹,只抬头扫了眼,又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她对这位沈郎君有感激之心,却无男女之情。
沈郎君是从京城来的富商,只知姓名不知姓氏,长得甚是好看,剑眉星眸,气质不凡,说话也是斯文有礼的人,似乎也读了不少书。
沈郎君又与旁的读书人不同。
她书读得少只堪堪识几个字,却见过不少读书人,沈郎君没有穷书生的酸腐气,也没有家世好的读书人想金榜题名平步青云的野心。
姜月窈夸旁的书生是状元之才,旁人得意之余又有些嫌弃,嫌弃如此褒扬之话出自于一个妓子之口。沈郎君听了此话不置可否,浅笑一下,连笑都不达眼底,似在他眼中状元算不得什么。
姜月窈觉得沈郎君不是一般人,不敢得罪,便乖乖陪他演了一段救风尘的戏码。不过沈郎君好看,出手阔绰,她演得倒不生硬。临别时沈郎君赠她此香囊作为信物,给了老鸨一笔银子,说一月后便来赎她。
赎身的话她在楼里听了那些男人说了无数遍,她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这笔银子确确实实能买她一个月的安生日子,叫她不必为了接客的事同老鸨纠缠。
看在银子的份上,她也不能让沈郎君失望,于是她拉着沈郎君的袖子哭哭啼啼了好一会。从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说到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柔声又哀切地祈求他,不要忘了她,一定要来赎她,不管多久她都会等着。
沈郎君走时看她的眼神复杂,同她讲,总是冷着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她也看不明白的情绪,“阿窈,不必忧伤,一月之后必来相见。”
姜月窈想着他为何还不走,她跟着楼里的姐姐们学得那些哄男人的高雅诗词都快要用完了,再赖在她这儿她都想不出什么好听的爱情誓言了,其实她也会说别的情话,只是远不如诗词风雅。
可她知道比起那些,沈郎君更喜欢听她说那些诗词,沈郎君不是附庸风雅,与他而言这些都是平常,她却是费尽心思投其所好。
眼下她泪眼朦胧依依不舍地与沈郎君告别,心里想着的却是沈郎君腰间的云纹玉佩,信物若是送的玉佩该有多好,总比荷包值不少银子。
姜月窈原是想沈郎君身份不凡留着荷包说不定以后能用得上,好歹那荷包看着不凡,拿出来唬唬人也是不错的。
来了姜家才知道再是钟鸣鼎食之家一朝倾覆也是覆巢无完卵,富贵如云烟,都是依靠不住的。
既如此,也没有什么必要留着了。若是卖了,姜月窈害怕给自己惹来什么麻烦。
再看荷包,姜月窈只觉碍眼,“剪掉烧了罢。”
前日姜府被兵士围了个水泄不通,除了采买的丫鬟婆子,府中家眷仆人一概不能随意进出。看着这架势,姜明堂这贪污的罪名似乎要坐实了。
姜月窈正欲让秋荷出去打听下消息,琼花院来了个不速之客。
白锦容搭着陈嬷嬷的手沉着脸在主位上坐下,她穿着做工精致的青莲色灰鼠皮袄,手里拢着一只铜鎏金缠枝牡丹手炉,一双精明的丹凤眼冷冷地审视她。
姜月窈入府第一日便被立了规矩,在院子的青石板上足足跪了一个时辰,膝盖肿痛了好几日,现在看到白锦容膝盖还隐隐作疼。
不过她倒是没有太多怨怼,换做是她恩爱多年的夫君突然带回来一个私生女,她心里也不爽利。
只是姜府上下人人自危,内忧外患的时候,白锦容来她的院子做什么?
姜月窈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姜月窈掩下眼中的情绪,规规矩矩给白锦容行了一礼,“夫人。”
姜月窈未曾学习过大家小姐的贵重礼仪,来了姜府都是模仿着旁人的行礼姿态,她倒是能学个七八分像,只是身上总是带着青楼里出来的女子特有的妩媚,明明没有什么逾矩的动作,可一举一动尽是风情,叫人挪不开眼。
白锦容掀起眼皮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摩挲着手里的暖炉没说话。
陈嬷嬷往前迈了一步,扬手就是一个巴掌甩到姜月窈脸上,嘴里骂道:“小贱蹄子,你一来就害得姜府不得安宁,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下贱货,害人精。”
姜月窈毫无防备,她被这一巴掌扇得耳边嗡嗡作响,疼得眼泪险些掉出来。
她娘是青楼花魁,姜明堂又有副好皮囊,她自小就出落着一副好相貌,尽管在青楼挨了不少打骂,却是第一次被人扇脸,满腔的屈辱比火辣辣的疼痛还叫人委屈。
陈嬷嬷见此却是微微一愣神,少女唇红齿白,水眸里泪光盈盈,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真是楚楚可怜,叫人怜惜。反应过来,陈嬷嬷在心里暗暗唾骂了句果然天生一副狐媚子的模样。
白锦容见她低着眉,咬着唇,忍不住心下的厌恶,“怎么?不服气?”
姜月窈苦笑,她当然不服气,可她出身低微,不服气又能如何?只能暂且忍着,她恨恨咬牙,若有一日得了机会必得将这一巴掌还回去。
姜月窈压下情绪,对着白锦容微微欠身,像是未曾听到这些被指着鼻子骂的话语,恬静淡然。
“月窈知晓陈嬷嬷是夫人的贴心人,眼下为夫人为姜家心急,言语过直快些。夫人一向宽厚,突逢变故难免心焦,月窈都能理解。爹吉人自有天相,官场几十年沉浮变换,起起落落都走过来了,想必眼下之困必非永久之困,定能逢凶化吉的。”
白锦容扬眉多看了她一眼,不辨喜怒地说了句,“倒是个识时务的。”
姜月窈试探地问:“夫人来此是有何事吩咐?”
白锦容盯着姜月窈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心思千回百转。
她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女,深知此次姜家落难,是太后和皇帝两方势力博弈后的结果,姜家不过是圣上对白家一个小小的警告。
弃车保帅是白家的决定,也是白家的算计。
她是白家的女儿,不仅要为姜家考虑更要为白家考虑。
白家也是给姜家打算好了的,忍得了这一时,来日必定有金尊玉贵的去路。
白锦容不动声色地缓了缓气,再看向姜月窈时眼里是势在必得的算计。
“月窈,我知晓你是个懂事的,可惜时运不济,来这府上还没过几天小姐日子,姜府就遭此大难,害得你也要被牵连。平心而论,这几日我虽对你未有什么好言语,可吃穿用度也未曾亏待了你,你那在花街里的娘,老爷也帮忙赎了身,得以过清白日子,怎么说姜府对你也是有恩的。”
“我也不要求你回报姜府什么,只是让你改个名,做一回姜府真正的大小姐,以后你就叫姜淑仪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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