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洛疑星缓慢地眨着眼睛，眼珠转动。
“你怎么……不，不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人怎么知道的？啊，昨天下午……被发现了吗？等等，如果他能发现林忧泽，那岂不是说，自己的身份……？
“别紧张，我没什么恶意。”段庭霜摊开手，“只是提醒一下。贸然掺和这种事，很可能被连带着一起抓走。”
这种情况他见过不少。修行人士们对那些神话生物恭恭敬敬，但对他们这些妖魔鬼怪可是从来都看不上眼，其中尤以总是拿降妖除魔当口号的道士们为最，虽说近些年收敛了不少，但不可不防，何况追捕那名浣熊的还是个少年人，愣头愣脑更容易惹事。
出于这种考虑，他还是决定提醒一下洛疑星，毕竟同为妖类，又在同一个地方工作。
洛疑星显然动摇了，段庭霜注意到他耳朵抖了抖：“我又没做什么坏事……”
“包庇窝藏，还不够么？”
“我……不对，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说不定你和那个道士是一伙的……”声音变小了。
“嗯？凭什么说我们是一伙的？”
“你也是人类，当然就偏袒人类喽。”洛疑星嘀咕。
“……”段庭霜难得呆滞了一瞬，低头看看自己，几乎哭笑不得，“我？我是……”
他没能说下去。路过这里的同事和他打招呼，只是回应的工夫，洛疑星就很没礼貌地溜走了。
算了，反正他已经尽到了提醒的责任。摇摇头，段庭霜向豹馆走去。路过玻璃墙的时候，他还特意打量了一眼自己的影子，纳闷地扬起一边眉毛。
银发金瞳，怎么看都不是正常人类吧？洛疑星居然一点都没意识到？这是什么眼神？
*
洛疑星有些慌乱地大步走进放清洁工具的小房间，抓起扫帚和簸箕，却没急着出去，只是不安地用力握着扫帚杆，盯着空气发愣。
他只是帮林忧泽找了个睡觉的地方而已，不至于被抓起来吧……？
老实说，在段庭霜——刚才那名同事是这么喊的吧？——提醒他之前，他根本没考虑过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像是被骤然泡在冰水里一样，从昨天傍晚就一直萦绕的那种遇到同类的飘飘然的兴奋感，肥皂泡似的破碎了。从这种恍惚情感里退出来的洛疑星，终于想试着理智地思考一下这件事。
从他自己的角度出发，他只是在兴奋之下帮了林忧泽而已，但如果从局外人的角度……如果林忧泽真的是因某些罪过才被追捕的话……那他岂不是真的犯了包庇罪？
“不，不会的啦。”他安慰自己。那个道士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帮了林忧泽不是么？而且林忧泽是好人（啊不，也许说好妖更合适？），就算被抓住也不会招出自己……呸呸呸，他怎么可以这么咒别人？
没关系的，反正林忧泽应该已经离开遂久市了，只要把那个道士从小熊猫馆赶走，一切都会风平浪静，他可以把这半天所发生的事情当作一场梦……
啊对了！他还得去找杜北枝让她注意提防呢！
*
动物园里的游客渐渐多起来了。安暮空不得不退到角落里，一边要注意林忧泽有没有混在人群里，一边又恋恋不舍地盯着两只小熊猫看。
“这只是我们的芒果，这只的名字叫桃桃哦~”讲解员的声音被扩音器放得很大，“是不是很可爱呢？大家可以跟它们互动哦，可以摸一摸，记得要轻一点喔。如果想要投喂的话，也可以买我们工作人员提供的胡萝卜条和苹果条，五块钱一小包……”
原来可以互动吗？可以摸……安暮空情不自禁地朝人群方向迈出一步，然后又赶紧缩回脚，可劲摇了两下脑袋，唾弃自己，怎么可以因为爱好误了正事？他是来这里追捕妖物的！
转头看看展厅里的游客，再闭上眼睛仔细感知一下周围的气息。
完全没有出现的迹象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个，要不……
半分钟后，安暮空站在了排队买食物的人群里。好在他出门时都是便装，看着像名高考结束出来旅游的学生，也没什么违和感。
负责售卖食物的就是刚才一直在照顾两只小熊猫的那名饲养员，是位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女性，不知道怎么的，兴致似乎不太高的样子，表情也显得有些严肃。装食物的小包整整齐齐地堆在她手边的不锈钢盆里，游客们按次序在墙上的二维码处扫码付款。
……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名饲养员似乎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又看向他身后，看上去只是扫视了一遍来买食物的游客。
排队好半天，安暮空终于站到了收款码前，只是还没等他把手机凑到墙上，正拿着一小包苹果条的饲养员突然自言自语似的低低说了些什么。
“其实投喂和互动之类的并不太好，小熊猫是很容易应激的动物……”
安暮空愣了愣，然而饲养员随即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微笑着问他：“需要苹果条还是胡萝卜条呢？”
“……”他犹豫了一瞬，看了眼正被一群游客包围着的两只小熊猫，某一瞬间“其实也不差我一个”的想法冒了出来，但迅速又不见了，“抱歉，那个，我只是看一眼啦。”
说完他就往侧边走了几步，让出位置，他身后的游客一脸茫然。
*
杜北枝松了口气。
刚才洛疑星跑来找她，千叮咛万嘱咐，原本很稚气的脸居然能从中看出严肃：“不要让外面那个人接近芒果和桃桃！拜托啦！”
她当然很纳闷，但是也没追问出个结果，洛疑星只是很含糊地解释说那人不是好人……之类的。搞得她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意义上的坏人？难不成会伤害芒果和桃桃么？可是根据她的观察，这名少年似乎非常喜欢小熊猫，大早上就在这儿呆呆看了好久……
但洛疑星很少这样拜托她，因此她又不能不相信他的话。正是因此，她才会眼睁睁地看着少年在这儿傻站半天，也没提醒对方其实是可以和小熊猫互动的。可惜这事终究瞒不住——投喂是动物园收入的一大来源，给讲解员员们安排的讲解词里会多次强调这件事。
按理说她有更稳当的处理措施，比如告诉游客们不好意思，今天芒果和桃桃似乎不太舒服，身体有点问题，所以不可以投喂……可惜也只能想想了，要真这么干了，今天下午她就得挨批，明天大概就要卷铺盖走人……
所以她只好将希望寄托在自己的直觉上，那就是这名少年不会对小熊猫做什么。事实也正像她希冀的那样，少年在听到投喂的坏处后就选择了放弃。
不过，这样的人会是坏人么？喜欢小熊猫的难道会是坏人吗？小熊猫教狂热信徒杜北枝如是想。
*
又热起来了。
积攒了一夜的清凉很快就被人群冲散，今天早上起来时还没干透的短袖又浸上汗水，湿漉漉的贴在皮肤上。洛疑星烦躁地用手背抹掉隐隐的汗珠。他最讨厌夏天了……！
站在小熊猫展厅的门口，他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又赶紧收回目光。
怎么还在这儿！这人不走，他心里总有块石头落不下来，七上八下的，好像他下一秒就要被抓走了似的！
这种忧虑搞得他什么活儿都干不进去……好吧，他承认，他就是很害怕不行吗！这很正常吧？谁都会怕被抓起来啊！
靠在墙上叹口气，无意识地看向小熊猫展厅和浣熊馆的通道处，然后——
他看见了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林——”
他瞪大眼睛，生生吞下自己的声音，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下意识地用力动了动耳朵，差点跳起来。
这家伙现在不应该正坐在离开遂久市的火车上吗？！
眼下他站在小熊猫展厅一边，林忧泽站在另一边，那名道士就站在中间！
他想不引人注意，又必须引来林忧泽的目光，纠结紧张之下努力踮起脚扬起手臂挥了挥，作出赶紧走远点的手势，然后又赶紧收回来，同时紧紧盯着林忧泽，希望他收到了自己的信号。
好在林忧泽似乎也很警惕，一直在四处打量，洛疑星清楚地看到他看了这边一眼，随后立刻低着头转身离开。
“呼……”洛疑星如释重负地松口气，刚想靠在墙上缓缓自己心动过速的心脏，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又赶紧踮起脚看了一眼。
——原本正专注看着小熊猫的那名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重新戴上了昨天那顶鸭舌帽，正压低帽檐往外面走。大概是不想太惹眼，步伐并不太快。
糟了……洛疑星锤了下墙，想抬脚跟上去，随即又停住。段庭霜的警告似乎重新在耳边响起。
还要掺和这件事么？可能会被抓起来的……
用力地抓紧扫帚杆，随后又松开，洛疑星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丢下清洁工具快步走向员工通道。
*
“抱歉，你知道的，园方的伙食不大好。”段庭霜摸了摸明月的脑袋，“我看看中午能不能出去买点新鲜生肉……”
雪豹明月温顺地在他膝盖处蹭了蹭。
段庭霜的工作相对轻松一点，他不像其他饲养员那样要同时负责多类动物，也不用负责食物的售卖——虽说园方很想把这个做成卖点，可惜赶近距离接触雪豹这类猛兽的终究是少数，再加上万一出了事故更是倒大霉，因此这个投喂互动项目最终取消了。当然了，代价就是他的工资非常低，不过那也无所谓，他本来就不是为了钱来这儿的。
正想着明月的伙食问题，段庭霜突然感受到似乎有些熟悉的气息。随后他就看到一名戴着黑框眼镜的高中生模样的少年穿过豹馆，四处打量个不停，然而看的并不是动物。
……他记得那个道士还没走来着？
段庭霜叹口气。这个烂摊子，他要不要也掺一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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