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门旁是十分规整的花圃,不时有蜜蜂蝴蝶环绕,树荫从头顶落下来,如果不是等人,应当十分惬意。
三人站了片刻也没等到荷花,霍玉昭坐进车里休息,青梅靠在车辕上站着,赵全抱着木盒子蹲在一边。
谁也没说话,就这么静默地等着,等到赵全又开始抹眼泪。
他的心好像裂开了,因为昨晚兄长的突然离世,也因为嫂嫂的翻脸无情。他能理解嫂嫂的苦衷,本也不想再拖累她,可是……
他看向马车,霍小姐安安静静地坐在里面,也不知道生没生气。
嫂子对霍小姐那么不讲理,可别连带着坑了他,如果没有霍老爷和霍小姐的关照,他小小年纪还能指望谁。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爬上头顶,青梅等得没了脾气,只觉得肚子咕噜咕噜直叫。
“回家。”
霍玉昭终于发了话,青梅钻进车厢,赵全向小门看了又看,老老实实上了车。
外面的三个人等得焦急,刺史府中的荷花却是惊喜万分。
她折返进府去找管家时,正好偏巧遇到,连忙快走几步赶上。
“管家……”
管家袁英村看她一眼,脚步没停,走得飞快,口中安慰道:“节哀节哀,这几天府里没什么事,你快回家去料理后事吧。”
“管家,我家他在霍家田庄丧命,霍小姐来给我抚恤,需得签字画押,要个证人,你……”
“行,你在这等着吧,小姐等着我问话呢。”
荷花定睛一看,袁英村已经跨进小姐的院子,她连忙停住脚步,乖乖在外面等着。
刺史夫人体弱多病,常年礼佛,独居在佛堂,全府上下皆由小姐把持,是这府里的话事人,她可万万不敢得罪。
刺史田平阳和女儿田秀蕴一左一右坐着,袁英村将府中的开销逐一汇报,他没料到刺史大人竟然在,为了彰显自己做事尽心尽力,恨不得把一个事掰成十件说。
“……除此之外,还有园中三处栏杆磨损更换和石阶裂纹……”
“行了,这些就不必一一说明了。”
田平阳皱起眉,有些不耐烦,袁英村讪笑着站到一旁。
“爹,你也听了,咱们府上哪拿得出那么多银子。”
田秀蕴簇眉,和他爹的脸更像了,埋怨的话刚到嘴边,一见管家还在,先说道:“你去门外候着。”
“诶!”袁英村退到门外,耳朵却支棱着,隐约听见屋里小姐的话。
“我阿兄也真是的,府里每月供给他那么多银子,他还算计着堂食钱(差旅费),波斯的破酒就那么好喝?”
“他也惦记家里呢,波斯葡萄酒你不是也喝着了。”
田平阳不劝还好,他如此拉偏架,田秀蕴心里更忿忿难平,问道:“他要是真念着家里,就……”
门外,袁英村把上半身向门口靠了靠,还是听不见小姐说的啥。
屋里,田秀蕴俯过身子,低声跟父亲发牢骚:“……就把那阴阳帐做得天衣无缝,这可倒好,还得咱们跟着走关系。”
“无妨,监察御史崔崇与崔世昌(崔恒父)来往甚密,或可走动。”
田平阳老神在在,根本不担心,就算御史台那里走动无门,他还有在京中任职的同窗,最坏的打算无外乎罚罚儿子的俸禄,再换个地方当官罢了。
“监察御史不过八品小官,还没有爹的官职高呢。”
田秀蕴皱着眉,虽说八品的京官到了外面人人都要敬着,但京中到处都是官,崔崇真能替阿兄说上话吗?
田平阳没回答,崔崇在御史台官职不算高,却是崔家人,年纪轻轻,前途不可限量,任谁都要给几分面子。
为了阿兄,家里没少打点,田秀蕴习以为常,也看懂自己了自己老爹的意思,只好问道:“可是,走动就需银子……”
她管家管了好几年,每每拿银子给阿兄擦屁股,都感觉是从自己的荷包里拿钱一样肉疼。
“不仅要拿,还要多拿,如果能借此机会和崔崇搭上关系,以后我与你兄长的仕途更会好走。”
如果父亲和阿兄仕途平坦,她便也能找个好夫家享福,田秀蕴想得通,随即朝门口喊道:“管家进来。”
袁英村屁颠屁颠地进了屋。
“你去查查库里还有没有可以变卖的物件,把来处、估价等列个单子给我,今天就要!”
“是,小姐!”
袁英村满口答应,他在门外虽没听全,可也听了个大概,多半是大公子缺银子了,眼睛一转,开口道。
“老爷小姐急着用钱,我倒有个主意……”
两人果然抬眼看他,他有意表现,绘声绘色说道:“城中不少富商,只要老爷一句话,他们必愿效犬马之劳。不说别的,霍家可顶着人命,没准儿正想找门路走动呢!”
还有这事?霍启手握金银,可是青州数一数二的富商。田平阳来了兴趣,问道:“可知前因后果?”
袁英村向院门口的拱门指了指,那里正背身站着个女人。
“那是府中浆衣的荷花,他丈夫是霍家田庄的佃户,昨夜被砸死了。这不,今天霍小姐来找她,要她签了字才肯给抚恤呢!”
荷花等得忐忑,生怕霍小姐走人,害她的一千文打了水漂,正想得投入时肩膀一沉。她回过头,原来管家正推着她的肩膀往院里走。
他嘴里还催促着:“喊你好几声没听见?快走!老爷和小姐发了善心,要给你做主呢!”
她心头一喜,脚下生风,管家催促的催促声好像是好运在前面跑,她稍慢一步就要失之交臂。
先是管家推着她跑,后来她便自己跑起来,直到跑到门口,步子迈得太大,一下子趴倒在地。
眼见老爷和小姐就在屋里,她索性趴跪在地上,哀嚎道:“求老爷小姐做主啊!”
田家父女都没吭声,袁英村提溜着她的胳膊把她拖进屋,说道:“别光顾着哭,把前因后果说明白。”
“求老爷小姐做主!我男人被砸死了,就在霍家的田庄,霍小姐说他是被自家房子砸的,要我画押才肯给抚恤……”
她声泪俱下:“一定和霍家脱不了干系,不然她犯的着亲自来送抚恤吗?”
也不知是本就不相信,还是太想多讹诈些钱,她说着说着竟然越发觉得在理,更觉得自己是被富商压榨的苦命人,哭起来没完。
哭嚎声太刺耳,田秀蕴听得心烦,摆摆手说道:“你的事我和老爷知道了,下去吧。”
管家半抱半拖着把荷花带走,看了半天戏的田平阳呵呵笑了两声。
“霍启那个老好人也有这么一天。”
田秀蕴揉揉眉心,只觉得脑子嗡嗡响,好像还有个人在耳朵哭似的。
还好哭声越来越远,她的脑子恢复些清明,渐渐的,荷花这两字总算从脑海里翻涌上来。
“爹,我想起来了,刘嬷嬷带来的亲属就叫荷花。”
刚刚荷花哭得脸都变了形,她实在没认出来,念着荷花两个字才逐渐想起,她的乳娘刘嬷嬷前些天说想给远房的穷亲戚谋个府里的粗使丫鬟,这不是什么大事,她只问了问年龄家世,又见了一面就同意了。
当时的确说荷花的男人是霍家田庄的佃户,对得上。
田平阳抬腿要走,口中说道:“霍家是缴税大户,何况口碑一向不错,又是崔世昌的姻亲,这种芝麻蒜皮的事还是不要拿来说了。咱们自家的事自己解决,让袁英村查查库,卖些换钱吧。”
他当了这么多年官,怎么说还是有些底子的,钱的事好办,最重要的是和崔崇接上头。
“我听崔世昌说,崔崇下月就会来青州,提前把东西准备好。”
崔家的二公子崔恒和女儿年岁相当,如果能结下姻亲能省多少事。
不过崔恒是个俗人,偏好颜色,崔世昌也只是崔家旁氏,她的女儿还能有更好的选择。
屋中的田秀蕴心中郁闷,库里可有好几件宝贝她早早就看上了,还等着将来成婚时带走呢。
都怪她兄长那个蠢蛋!偏偏她爹固执,只肯让她在府中掌事,如果肯让她抛头露面,一定比兄长强。
她心中气不过,叫来贴身丫鬟白榆吩咐道:“你去给霍云霄下个帖子,邀她明日下午来府上一聚。”
.
京城。
往日清冷萧条的承恩伯府终于有了一丝人气,祠堂里的蒲团摆了整整两排,季善跪在中央的蒲团上,朝上首的两个牌位叩首再扣首。
牌位的后面整整齐齐叠放着两套盔甲,正是他父母生前所佩。
“公子,听说你回来,左邻右舍都来送了吃食。”
季善听闻赶紧起身,跟他一同回来的握月和担风已经将门口的众人请进府中,有的拄着拐,有的蒙着一只眼睛,皆是曾随他父亲母亲征战负伤的残兵。
送来的不过是些常见的吃食,他仍觉得重于千斤。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只是回来住一天,明日就走了。”
拄着拐的老头年岁最大,开口道:“公子,这些都是我们的心意,你就收着吧。”
季善浅笑着点点头,将他们领进祠堂里,众人跪在那两排蒲团上,齐齐叩首。
烛火跳动了几下,老者浑浊的泪流进脸上的沟壑,口中轻声念叨。
“元帅、夫人安息……”
他从军时,跟着仆固元帅四处征战,因为断了腿回到老家,生存艰难,后来元帅的官职越来越高,仍不忘他们这些老兵,将他接到京城赡养。
直至元帅遭人诬陷死无全尸,本就不易的公子仍念着他们这些废人,如此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老伯,不可再叫元帅。”季善提醒道。
老者看向只写了名讳的牌位,笑着说:“既已平反便不是罪人,老头子我想叫什么谁也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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