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宋惊落派人去找几个卖布料和衣服的商人回弦雅苑。前几日她花钱在不同的布店都定制了衣服,让他们在今天送过来,如果能被她选中,就能得到三倍的酬劳。
小柳把他们都带到前厅里来,让他们轮流介绍自己做好的衣服。
宋惊落听腻了长篇大论,便开始盯着他们的脸瞧,看的他们心里直打鼓。
其实她是因为注意到,其中一个商人,明显是易过容的,而且手艺有些拙劣,在她面前几乎无所遁形。
她前世在燎原堂学过不少有关易容的知识,后来为了完成任务,易容的技术也愈发炉火纯青,所以很少有人能逃过她的法眼。
谁会派一个这么拙劣的人到她府上来呢?
想了半天,几乎排除了所有人,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宋惊落又仔细端详了一番那张易容过的脸,发现这张脸虽然有些沧桑,却比其余商人都英俊了不少。
看来他即便易容,也不愿意扮丑。
现在轮到他讲了。
他手中捧着的托盘被一块黑布盖了起来,其余商人都不像他这样神秘。
宋惊落颇为警惕地看了那黑布一眼,像是担心黑布之下会是针对她的武器。
等黑布被移开,里面的衣服展现出来,她才稍稍放了心。
片刻后,她看着那件衣服的样式,心中有些惊讶。因为它所用的布料是她平日里最常穿的,也是穿起来最舒适的云纱,颜色也是她最喜欢的红色。而且这件衣服极为合身,在一些不能完全照顾到的细节之处,也能做到分毫不差。
这件衣服张扬但不失分寸,精致却不显华丽。
宋惊落竟意外的有些喜欢。
她指着易容过的那个商人,说道:“你留下,其他人可以走了。”
他们走之前还看了一眼那件衣服,都觉得它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出去便聚在一起吐槽:“这宋家二小姐不会是看脸选人吧,她刚刚一直盯着那人的脸看。”
“还真别说,她干过的荒唐事不少,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话说,刚才那人到底是谁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这号人?”
“别说你没见过,我做了这么多年衣服,也没见过他,难道是新来的?”
“算了算了,管他呢。反正钱拿到了,虽然没有三倍……但也够多了,找地方喝酒去!”
另一边,宋惊落审视了一番眼前站着的人,问道:“这件衣服,是你做的?”
他答道:“回二小姐,正是。”
她狐疑地问:“你什么时候还有这样的手艺了?”
许见微无奈地轻笑一声:“还是让你猜到了,实在是……有些羞耻。之前在布店学过手艺,但是学艺不精,让二小姐见笑了。”
“做工、做衣裳,现在还会易容,我从前竟没发现你这般全能。”
许见微弯起唇角,说道:“我学的东西很杂,却都不算精通,不然也不会轻易让人看出,有易容的痕迹。”
宋明烟凑近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脸,这个动作让他后退了半步,易容过后的脸上竟然还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
“看你这技术,应该是第一次。第一次能做成这样,也还算不错了。”
不知道是不是宋惊落的错觉,他脸上的红晕好像又加深了。
“这件衣服,你喜欢吗?”许见微问道。
宋惊落轻咳两声,别开眼道:“还行吧。但我不会穿着它去参加宴会的。”
许见微的眼神慢慢变得失落,问道:“为什么?”
“你见过有人穿成这样上战场吗?就算去了,也不可能完好无损地回来。”
许见微垂下眼,又问:“那你刚刚为什么选我?”
“谁说我做衣服是为了明天的宴会了?我只是恰好想做衣服,有什么问题吗?”
“是我先入为主了,抱歉。兴许是因为我有私心吧。”
宋惊落不明白他说的私心是什么,问道:“你今天来,就只是为了给我送衣服?”
许见微道:“我如果说是,你会信吗?”
宋惊落沉默不答,怀疑全都写在了脸上。
他只好道:“其实……我想来看看墨虎。”
宋惊落:“?”
“你别告诉我,你费尽心思混进来,只是为了看墨虎?”
许见微沉默片刻,欲言又止道:“我……”
宋惊落打断他,“走吧,我带你去看。”
说着,她领着他来到墨虎所在的马厩。墨虎远远地就看见了他们,发出了一道兴奋的嘶鸣声。
宋惊落不可置信地上前,轻轻拍了拍它的后颈,问道:“他打扮这幅样子,你都能认得出?”
许见微笑道:“墨虎是有灵性的马,可以凭气味认人。”
宋惊落道:“墨虎可不是谁的气味都能记得住的,我只是惊讶于,你竟然是第三个……”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察觉到自己这话有些不妥,于是便闭嘴不说了。
许见微面上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快步走上前,也摸了摸墨虎的脑袋。
“这些日子不见,也不知道有没有想我。”
宋惊落在一旁坐下,抬头看向他,说道:“它就在你面前,你问问它不就行了。”
许见微赞成一般点点头,笑着问道:“想我了吗?”
墨虎闷闷地发出一阵低鸣。
许见微自嘲笑道:“看来是没有。”
“现在我来了,不会再让你这般劳累了。以后的风雨,有我陪你一起面对。”
他的声音小到,让宋惊落以为他是在自言自语。
他说罢转过头,对宋惊落说道:“小姐昨日在赌场说过的话,还作数吗?”
宋惊落不解地挑了挑眉,一脸惊疑地问道:“什么话?不好意思,我那天说了太多话,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句。”
许见微皱起眉,说道:“小姐已经收下了我的聘礼,如今是想赖账吗?”
宋惊落笑道:“聘礼?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哦,你是说那些钱吗,不知可有媒人从中作证?若是没有,你怎么证明那是你的聘礼?”
许见微这才意识到自己大意了,从前只知道她狡猾,却没想到她竟还有这等匪气。
看来这个筹码已经无效了。
“那就当是我的一片心意好了。”
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有一闪而逝的黯淡。
-
听说这次宫宴是前所未有的隆重,提前一个月就有宫人把繁台重新布置了一遍,每天都要打扫得一尘不染。若是被负责检查的内监在角落里发现了一粒灰尘,当日负责打扫的宫人便都要受罚。
繁台是一座延伸至湖水上方的巨大高台,湖面上无数荷花亭亭玉立,身旁有碧绿色的荷叶为其陪衬。现在明明不是荷花盛开的季节。据说宫里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只为了荷花能开这一日。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皇上为了让太后开心花了多大的功夫。
他们交口称赞着皇上的孝心,在受邀之列的大臣及其家眷也愈发期待这场宴会,都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睹繁台的荷花盛景。
宋惊落和宋岸天未亮时便出发,到宫门口时,刚好看到破晓时耀眼的霞光。
宫门口站了好几个内监,别家的马车已经有人接待了,只有他们这边,好像都没看到似的,偏偏无人问津。
宋惊落笑着对宋岸说道:“听说今日的宴会是皇后娘娘一手操办的,那这些引路的内监肯定也是她的人咯。”
宋岸冷冷哼了一声,“人还没见到,就想先给我们一个下马威。看来这位新后也不是省油的灯。”
就在不久之前,第一任皇后因病过世。皇上为了表示对范氏的抚慰,下旨立范皇后的亲侄女范婉清为新后。
即便先皇后过世,皇上也没把生下二皇子的江贵妃扶上皇后之位,而是把后位依旧留给了范氏。
因为此事,有一大批倒向二皇子的朝臣临阵倒戈,投奔范氏去了。
如今范氏在朝中炙手可热,因为前些日子冀州的事才有所收敛。
但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他们是憋着劲呢。范家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如今吃了这么大一个哑巴亏,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
宋惊落道:“既然这样,那我们也不急。外面风大,先回马车上坐会儿。”
说着,她转身进了马车,还特地掀开了车帘,旁若无人地喝起了茶。
眼看着宴会就要开始了,内监们肉眼可见地开始焦躁起来。
片刻后,一个看起来年龄很小的内监跑过来,陪笑道:“少将军,二小姐,实在抱歉,娘娘派我接你们进去,我却在路上耽搁了,实在该死。”
宋惊落当然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也无意为难他,只笑道:“那就劳烦公公带路了。”
宫内的路长而曲折,宋惊落坐在马车里,看不见前方的路,却依旧觉得熟悉。
她不知该如何描绘此时的心情,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她正在走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
在这条路上,没有人能陪她一起走。她的前路皆是敌人,而背后却空无一人。
她只能前行,不能后退。
她也不知何为后退。
马车不能进内廷,所以他们需要下车步行过去。其他人已经被带进去了,只有他们还落在后面。
幸好他们走到时,宴会还没有开始,皇上皇后也还没有到场。
宫里的规矩要比宫外严一些,男女要在左右两个不同的区域落座,中间还要用一块巨大的屏风遮挡起来。
宋明烟因为有职位在身,所以也跟宋岸一起坐在外间。
而女眷这边,各家的夫人都带着自己的女儿聚在一起说话,显得独自坐在中间的宋惊落有些格格不入。这些人的目光也总是时不时在她身上停留,随即便开始低声交谈。既不能让人听清说话的内容,也不能让人耳根清净。
但宋惊落却好似全然没有感到不自在,自打进来开始,她的嘴就没停过,像是对桌子上的餐食非常感兴趣。
对她来说,那是一种久违的、熟悉的味道。
晏惜蕊见沈青文的眼神时不时地往她那边瞟,开口嘲讽道:“不愧是偏远地方来的,就是没见过世面。”
沈青文嫌弃地白了她一眼,“这么大的宴会,她敢最后一个到,这叫没见过世面,我看这是心比天高。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那个本事。”
正说着,她又不屑地朝宋惊落那边看了一眼,忽然间,她的目光一顿,旋即瞳孔微缩。
她抓住晏惜蕊的手臂,害她险些叫出了声。
“你看她身后的那个人,好像有些眼熟。”她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晏惜蕊在痛苦皱着眉,不耐烦地看过去,然后也愣住了,“那是……范、范思沅!”
“你也觉得像是不是。她怎么还活着?还成了宋惊落的婢女?”
晏惜蕊不安地问道:“那宋惊落岂不是已经知道了我们做过的事?”
沈青文甩开她的手臂,“她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论官阶,她爹给我爹提鞋都不配。她敢得罪我吗?”
晏惜蕊没吭声,但在心里默默地说:我觉得她敢。
而且你好像很骄傲自己有一个这样的爹。
沈青文也没再管她,低声吩咐身旁的侍女道:“快去通知二殿下。”
宋惊落完全没注意她们这边的风浪,兀自埋头吃得开心。
直到内监大声喊道:“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她跟着众人一起跪下,又站起来,回到座位上。就在其他人都正襟危坐的时候,她又埋头吃了起来。
因此她收获了不少怪异的目光。
皇上和皇后坐在外间,看不到里间的情况。但像她这种异常的状况,还是有人会报给他们听的。
范婉清听了宫人的汇报,对宋惊落这个人愈发好奇了。
她来了淮都以后,好像做的每一件事都很愚蠢。但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范婉清并不这么觉得。
她与皇帝并排坐着,强忍着恶心冲他温柔一笑,说道:“陛下,可以开宴了。”
袁启满意地点点头,赞赏她道:“皇后筹备的宴会甚得朕心,不愧是范家的女儿,有你姑母当年的风范。”
范婉清低下头,谦逊道:“臣妾年纪尚轻,需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袁启问道:“母后怎么还没到?”
范婉清答道:“母后今日用了早膳,身体有些困乏,便让臣妾晚些叫她。方才过来时,臣妾已经派人去请了。”
“既如此,众位爱卿不必拘谨,我们先坐在一起聊聊天,不论政事,闲谈即可。等太后到了,再正式开宴。”
众大臣无不应是。
“淮都最近可有流传什么佳话?”
无定侯沈壁立马接话道:“陛下您不知道吗?自打宋家三姐弟来了之后,淮都可谓是热闹非凡呐。”
袁启挑了挑眉,“哦?是什么样的热闹?说给朕听听。”
沈壁把这几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袁启听了哈哈大笑道:“你们平日里就是太死板了,看看宋祈的几个孩子,活力十足。”
沈壁有些无语,心中吐槽:这特么也叫活力?
“宋明烟可在?”袁启又问。
宋明烟从席上站起来,走到宴席中央,恭敬地跪下,整张脸都埋在地上,“臣在。”
“这几日在淮都住的可还习惯?”
她抬头傻笑道:“习惯,太习惯了!臣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地方。”
袁启被她逗笑了,“快起身吧,等你去了怀远,朕让人给你新建一处宅邸。若是你中意朕给你挑选的军师,那不如来个双喜临门,给你们二人赐婚如何?”
“陛下误会了。臣只是在收到陛下的旨意后,备感荣幸,想着一定要用最隆重的仪式接军师回营,便找人八抬大轿去接。但没想到我手下的人误会了我的意思,这才导致了一场闹剧,还请陛下责罚。”
袁启又道:“如你所说,那便是手下的人办事不力了?连主子的心意都能理解错,这样的手下,可要不得。”
宋明烟刚站起来,听到这话,立马又跪下了,“陛下,是臣办事不力,辜负了您的信任,臣愿领任何责罚。”
她的身躯微微颤抖着,额上渗出许多冷汗。
袁启居高临下地垂下眼,不屑的眼神从她身上扫过。
沈壁就好像袁启肚子里的蛔虫,说道:“看来宋祈将军的宝贝女儿,连他的一点衣钵都没继承到啊。”
袁启佯怒,指着他骂道:“你闭嘴!宋将军居功甚伟,岂是你能随意议论的?”
这时,内监又喊道:“太后娘娘驾到——”
今天的寿星来了!
太后年事已高,又忧思成疾,病痛缠身,所以面容格外虚弱。她步伐缓慢走进来,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一大帮人,径直走到女眷所在的里间,来来回回地找了半天,才终于发现角落里的宋惊落。
太后开心地笑出了声,亲自蹲下身,将她扶了起来。她拉着宋惊落的手说道:“你就是我未来的孙媳妇吧。”
跪在地上的人,包括袁启,全都惊讶地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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