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无定候从前的功劳,无非是作为前朝皇室中人,与袁启里应外合,在他攻入皇宫时主动开门这一事迹。
这点功劳显然不足以支撑他走到如今的位置。
无论袁启如何自诩正义,在世人眼里,他终究是个反贼。
永和帝刚登基时,也曾力推改革,在这期间,他身体力行,生活起居衣食住行与平民无异,还多次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与民同乐,只是后期面对越来越激烈的矛盾,也逐渐力不从心。
朝廷积弊已久,他非神非仙,自是无力回天。
袁启推翻了这样一位皇帝,自然要顾及自己的名声。虽说不可能让永和帝活在这世间,但也给了他们一个体面的死法。
然后再给沈壁封一个侯爵之位,来彰显自己的包容与气度,也是告诉那些前朝旧臣,只要诚心归顺,他可以不计过往,委以重任。
袁启本来没打算留着沈壁太久,但他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像个小人。他总是知道如何迎合袁启的喜好,准确地说出他心中所想,不像朝中的那些大臣,老是和他对着干。
而且,袁启还有些享受前朝的贵族绞尽脑汁给自己当狗腿子的感觉,这要是放在以前,他连想都不敢想。
但是最终能让他成为第三派系领头羊的,是他做过的坏事够多。这些坏事里,有些是为袁启做的,有些是为自己做的。
但无论如何,他现在的地位是踩着无数的尸体才站上去的。
袁启有意包庇他,其他人也都无能为力。
所以这次即便他有意谋害宋惊落,恐怕也是轻轻揭过,最后不了了之。
果不其然,袁启佯怒道:“沈壁,你仗着从前的功劳,是愈发无法无天了。来人,把他给我拉下去打四十大板。从今天开始,你就在侯府里好好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准踏出去半步。”
沈壁“砰”地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陛下,臣知错了,我就是一时糊涂!”
袁启道:“一时糊涂?若是宋家二小姐真有个三长两短,你非得被砍头不可。”
沈青文在一旁抖如筛糠。
原本应该和谐热闹的宴会变成了一场闹剧,太后难得的好心情也被破坏了。
她闭上眼睛扶着额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都滚吧,哀家想静一静。”
众大臣起身准备散了,太后也站起来,朝着宋惊落休息的地方走去。
她推开门,看到宋惊落已经醒了,此时正半坐在床上,小口小口地喝着药。
宋惊落看到她进来,挣扎着起身准备行礼。太后搀起她虚弱的身体,扶她到床上躺下,满脸愧疚地看着她说道:“孩子,今天委屈你了。”
短短一天之内,宋惊落被害了两次,但却都没办法替她讨回公道。
宋惊落本来也没奢望什么公道,她只是想告诉所有人,她是受害者,而且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受害者。那些想尽办法防着她的人可以消停会儿了,一个轻而易举就被害两次的人能蹦跶到哪里去。
但她落水这件事有些蹊跷,无定候虽然是小人,但也没有蠢到如此地步,推她下水的幕后黑手一定另有其人。
她得暗中查个明白才行。
宋惊落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说道:“没关系的,多谢太后娘娘关心。”
太后心疼地摸了摸她的手,道:“我知道这个时候或许不该问你这个问题,但我怕这次不问,便来不及了。见微他……我许久没见他了,但也知道他过得肯定不好。他的事情,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你和他的婚约……我也无意强求,只是希望你能去见见他,多了解一下他再做决定。我知道这桩婚事很有可能委屈了你,但是我真的希望能有个人能陪在他身边,在这件事情上,我不是太后,只是以他的祖母的身份,和你说这番话。你愿意考虑一下这个请求吗?”
终于进入正题了。
其实今日这一切的起源,就是她和许见微之间的婚约。因为她不止代表着她自己,还代表着宋家会在党争之中站在哪一边。
若是她与许见微果真成了亲,那么淮都的局势必然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以大皇子想要杀她,二皇子想要娶她,从而引起了沈家的忌惮。而太后则是想要她履行婚约,为许见微回淮都提供助力。
而路夕绝,也想要她答应和许见微的婚事。因为他和她一样,都想打破淮都这万年不变的格局。
所以选择短暂地和他联手,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她假装深思熟虑了一番,才道:“太后娘娘,此事得容我细细考虑一番。而且婚姻大事,须得问过父母之命,我即便答应,怕是也算不得数。”
她着重强调了父母之命这几个字,是在提醒太后,若是想维持他们二人的婚约,还得袁启点头才行。
这一点,太后比谁都清楚。她叹道:“你只需要考虑自己愿不愿意,至于其他的,自有我来解决。”
宋惊落又道:“我还有一个请求,我的侍女是为了救我,还有宋岸是因为担心我才坏了规矩,不知能否饶了他们。”
“你放心,我已经让太医去给你的侍女诊治了,听说人已经醒了,正吵着要来见你。他们也是关心则乱,有我在,没人敢怪罪他们。”
宋惊落谢道:“那就多谢太后娘娘了。”
“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你安心在宫里住上几日,我下次再找机会过来看你。”
“恭送太后娘娘。”
等太后走后,宋岸和范思沅才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宋岸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一脸担心地问道:“阿姐,你好点了没有?”
宋惊落笑道:“别担心,我已经好多了。”
宋岸像是不太敢靠近她,有些心虚地低着头,“对不起阿姐,我又冲动了。”
宋惊落摇头道:“没事,你要是没什么反应,反倒显得不太真实。”她说着看向范思沅,“倒是你,为何要去撞柱子,不要命了吗?”
虽然是她安排范思沅这样做的,但宋惊落没想到她会豁出性命。
范思沅道:“我的命是小姐救的,若是小姐需要,随时可以拿去。”
“你的命从始至终都是你自己的,不属于任何人。更何况,你就算豁出性命,那些高高在上的王公大臣可有多看你一眼?无权无势之人,就是命如草芥,没有人会真正在意你的生死,所以别再做这种傻事了。”
范思沅点点头,“我明白了小姐,以后不会了。其实这次也是因为我有把握,以前在范府的时候,他们经常按住我的头往柱子上撞,所以我知道怎样才不会死。”
宋惊落眼神中闪过一抹心疼,说道:“下次若是遇到他们,你指给我看,我必定让他们为之前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范思沅开心地笑了笑,释然道:“这点小事,不用劳烦小姐。桩桩件件,我都会亲自找他们算账。”
宋岸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拿出宋惊落送给他的长命锁,给她戴上。
“阿姐,依我看,这个地方可比战场上危险多了。你带着它,就要时刻想到我还在等着你,所以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宋惊落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听范思沅道:“这个长命锁像是前朝的款式,虽然手艺有些粗糙,但是却能看得出,打造它的人下了不少功夫。”
“你怎么知道这是前朝的款式?”
范思沅低下头,眼神忽然有些悲伤:“是我娘还在世时教我的,她从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所以知道这些。”她从袖中拿出一个破旧的荷包,又道,“她也想给我买一个的,可是因为没钱,便用针线给我绣了一个。因为这件事,她总是很愧疚,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我很喜欢这个荷包。”
宋惊落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就算你不说,她也一定会明白的。你会遇到越来越多真心希望你好好活着的人,当然,也包括我。”
她眼中的泪花瞬间涌了上来,哽咽着说:“我真是三生有幸,才能遇到像小姐这样好的人。”
宋惊落笑道:“说几句花言巧语,我动动嘴就能做到,没什么稀奇的。不如等我再做些实际的,你再来夸我也不迟。”
范思沅连连摇头,“这样就够了。”
“今日我落水之事,沈壁认罪认得这么快,一定有问题。不管是不是他,他都应该再多狡辩一会儿才对,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存心包庇这幕后之人。”
他想包庇的人是谁,其实并不难猜。
能使唤得动侯府的人,还能与宫里的人保持联系,那就只有沈青文。
只是她费尽心思,害得无定候被打了板子,还禁了足,这会儿肯定也吓个半死。
宋惊落看了一眼窗外,天已经黑了。
大臣们已经陆续离开了,只有年轻一辈的还受邀留在宫里。
她换上给范思沅准备的宫女衣服,准备打开窗子跳出去。
宋岸问道:“阿姐,你要去哪?”
她没有回头,说道:“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把仇留到第二天报。思沅穿上我的衣服,在床上躺好,如果有人来,就说我已经睡下了。”
宋岸知道她要做什么,便叮嘱道:“阿姐,小心身体。”
宋惊落利落地跃出窗子,慢慢与黑暗融为一体。她轻车熟路地躲开侍卫,正巧看到一队拿着女子衣物的宫女,一看便是送去姑娘们住的地方的。
她无声无息地跟在她们身后,等她们送完东西出来,她在门外观察了一会儿,确定了沈青文的房间。毫无疑问,那个最大最华丽的房间肯定是留给她的。
她因为落水,倒是因祸得福,不用和她们住在一起,少了许多麻烦。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夜已经深了,有许多姑娘已经熄了灯睡下了。宋惊落等所有的灯都灭了,才悄悄翻了进去。
她摸进沈青文的房间,一把将她从床上捞了起来,在她发出声音之前,就先行捂住了她的嘴巴,然后用一根树枝抵住她的后腰,低声道:“别动。敢发出声音的话就试试,看是人来得快,还是我的刀快。”
沈青文害怕地瞪大眼睛,在止不住的颤抖中点了点头。
宋惊落放开手,将手中的树枝往前递了一下,又惹来了她一阵战栗。
“走出去。”
她听话地走出了院子,按照宋惊落的指令一步步往前走。这期间碰到了很多次值守的侍卫。但因为自己后腰上抵着东西,所以她什么也不敢说,只说自己睡不着出来散步。
直到走到荷花池旁边,她也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但没等她做出反应,就被身后的人一脚踹了下去。
她想大声呼喊,却发现自己被点了哑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只能用尽全力拍打着水面,让自己挣扎的声音听起来大一些。
但是侍卫刚巡查过此处,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过来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就快死了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一根绳子缠上了她的腰,然后把她拽上了岸。她坐在岸边拼命地咳嗽,过了许久眼前才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明。
她转身去找,却发现刚才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在层层防卫中潜进她的房间,费了这么大力气把她踹下水,最后又把她捞上来。如果不是湿透了的衣裳,她都会以为她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难道是因为白天宋惊落落水的事?
是宋惊落?
想到这儿,沈青文不相信地摇了摇头。要是她宋惊落有这样的本事,能那么轻易地被推进水里,还差点就死掉?
那这宫里还会有谁,会费尽心思为她报仇?
就在她绞尽脑汁的时候,她身后忽然又悄无声息地站了一个人影。
她的后背有些发凉,即便她没有转身,也能察觉出这个人不是刚才挟持她的那个。
他是来救她的吗?
还是……?
“是你自己跳,还是我帮你?”她听到身后的男人这样说道。
沈青文前所未有的有了危机感,她从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杀意。直觉告诉她,他与前一个人不同,如果前一个人只是想教训一下她的话,那这个人就是真的想要她死!
这个时候,她选择自己跳下去,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再一次回到水里挣扎的时候,她迷迷糊糊中听到了侍卫赶过来的脚步声,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她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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