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长手长脚的大男人挤一块儿未免支绌,好在床不小,勉强睡得下。
宫无岁也跟着褪下外袍,很有自觉地躺好,本来还犯困,可沈奉君在身边他又睡不着了,脑子里的念头转来转去,乱成一团。
就算沈奉君失忆,忘记过往恩怨,也不能性情大变,说要“挤一挤”就真爬上床。
古怪,太古怪了,他见鬼似地打量着身边的人,沈奉君本来躺得端正,察觉到目光后微微侧过身来看他,宫无岁眯起眼,“沈奉君,你不会被人夺舍了吧?”
沈奉君一顿:“何出此言?”
宫无岁实话实说:“……因为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沈奉君一顿:“比如?”
宫无岁总不能说你以前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流风阙主,是高岭之花,可现在“仙陵不见月”正衣冠不整地躺在自己身边:“比如很多……反正就是不一样。”
沈奉君不以为意:“尘世十年,人总会改变。”
他说这话时,眼神又落在宫无岁的长命锁上,目光深远,意味不明,最后却移开目光,慢慢闭上眼睛:“睡吧。”
房间顿时陷入黑暗,宫无岁睁着眼,隐约能看见那个人的轮廓,一瞬分不清这人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忽然又心头一动:“沈奉君?”
食不言寝不语,沈奉君没搭理他,宫无岁那点坏心就彻底被点燃。
“你冷不冷?”他一边说着,手在被子里钻来钻去,先碰到了沈奉君的手,又顺着手臂往上爬,“你今天背我,后背疼不疼?”
沈奉君终于说话了:“不疼。”
被人这样轻薄也没反应,宫无岁心中诧异,那点想探虚实的心思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看见沈奉君这样子又忍不住想犯贱。他侧过身,手已经摸到沈奉君的领口,作势要解他的衣裳:“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良久,他忽然听到一声叹息,那声音很低,也很无奈,下一刻就被抓住了作乱的手。
沈奉君侧过身,没有责怪,只是认真问:“果真要看?”
倒不像是真关心自己的伤势,反而像予取予求打算满足他的要求,房内又恢复明亮,他慢慢坐起来,手指碰到衣领,居然真要解自己的衣服:“那看完就睡觉。”
宫无岁彻底愣住了。
都这种时候了,沈奉君不该恼羞成怒一脚把自己踹下床,然后紧紧捂着衣领骂成何体统吗?怎么真点起灯来脱衣服?
眼看着沈奉君衣服已经褪了一半,两人又贴得那么近,简直就像村口恶霸威胁美貌村花,宫无岁赶紧悬崖勒马:“好了不必了!我困了想睡觉。”
沈奉君微微一顿,又端端正正把衣服穿回去:“你不想,那就不看。”
宫无岁瞪大眼睛:“……我想看你就脱?”
沈奉君宠若不惊地“嗯”了一声。
“那你还……还挺大方,”宫无岁憋了半天才想出这么个词,等房间再度陷入黑暗,沈奉君又端端正正在他身边躺下。
十年居然能让一个人变化这么大,沈奉君到底怎么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等等,你不会对所有人都这么大方吧?”
沈奉君却道:“你无事。”
宫无岁还是觉得不对:“你还是注意点,做人不能这么大方,否则以后惹一身桃花债甩不掉,那时候才要追悔莫及。”
沈奉君愣了愣,还是道:“你无事。”
“睡罢,”他说完再不说话,宫无岁琢磨不明白这句“你无事”是什么意思,闭着眼睛想了会儿,被逼退的倦意终于再次回笼,脑子里昏昏沉沉,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宫无岁又睡了个日上三竿,起床的时候沈奉君正在写信。
这一觉睡得饱足,精神都好多了,他的感觉一点都没错,只要靠近沈奉君就会很舒服,挨着睡一晚就跟洗经伐髓似的。
听见他的动静,沈奉君停下笔看他,宫无岁立马凑过去:“你在写什么?”
沈奉君道:“闻家灭门案或有内情,我问问掌门师兄。”柳恨剑当年不愉回山,后对此事闭口不提,或许是知道什么。
他写完最后几个字,并着仙陵的传音灵符烧了,等一切妥当,二人才下了楼。
越兰亭和闻枫月已在楼下等待许久,两人不敢来敲门,只能在干等着,一见到二人,高兴得眼睛都瞪大了。
“阙……沈前辈,你的剑!”越兰亭有些兴奋地把剑递给沈奉君,宫无岁眼尖,看见闻枫月左手裹了纱布,有些疑惑:“这是怎么了?”
越兰亭却道:“是他自己蠢!一大早起来就碰倒了尘阳剑才不小心被划伤的……”
闻枫月有些不好意思:“我身体羸弱,又不擅刀兵,一时不察竟弄伤自己,出丑了。”
尘阳剑还裹着剑鞘,这也能被划伤,不难想象隔壁房间今早是如何的鸡飞狗跳。
三人吃过东西,正商量着上鬼山城的计划,却听门外一阵敲锣打鼓声,紧接着是哀凄的歌声,那些飘飞的纸钱簌簌作响,顺风落到他们脚边。
宫无岁弯腰捡起一张,还以为是哪家死了人,伸头一看,门外人来人往,都是些穿着戏服的百姓,像是在游街,不由找掌柜的问话:“掌柜的,这是什么说法?”
掌柜的是个老头,见怪不怪:“在演诡戏呢。”
这是磷州的风俗,因为挨着鬼山,又地处偏僻,所以多信鬼神,这诡戏也顾名思义是演给鬼看的,目的是为驱邪除鬼,也有震慑邪灵,希望他们早入轮回,不要为祸人间的意思,所有的游街民众都会扮成各种鬼怪,戏台上演的也大多都不是阳世的故事,都是什么阴曹地府奈何桥,阎王判官无常鬼之类。
譬如今日演的就是一出《恶鬼请冤》,戏台早早就搭好了,四人观望片刻,最后还是决定跟着游街民众去看看。
深秋霜露重,今日天气又不好,到处雾蒙蒙一片,配上那些四处乱飞乱撒的纸钱和戏台上幽绿的灯笼,大白天竟和晚上一样阴森。
唱戏的人化了妆,在台上咿咿呀呀唱起来,台下一应都是来看戏的“鬼”,脖子上吊麻绳的,吐舌头的,头上开了大洞的,淹死的,毒死的……可谓一应俱全,惟妙惟肖,他们几个外乡人被围在鬼堆里,稍稍走两步就会看见不同的“鬼”。
越兰亭被一群鬼包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都是些什么东西……他们也不瘆得慌?”
闻枫月道:“其实这诡戏也是从近几年才开始兴盛起来的,以前磷州虽敬鬼神,却不曾这般狂热,不知是何缘故。”
宫无岁留神听了一耳朵,一边费尽辛苦挤到人群前头,和沈奉君悄悄搭话:“我觉得这事和闻家两百口命案脱不了关系。”
沈奉君也点了点头。
名门大派被血洗灭门,鬼山一夜之间变鬼山城,百姓不比修仙之人胆大,自然终日悬心,日夜惶惶,连天黑了摆夜市都要点鬼灯烧纸钱,这诡戏日渐兴盛也在情理之中。
好不容易挤到前头,台上终于开了场,戏台上如公堂一般,只是匾上没有“明镜高悬”,只有“阴曹地府”四字,左右侍立牛头马面,桌上放着生死簿和判官笔。
越兰亭看得一头雾水,只见台上有三位判官咿咿呀呀在唱,横眉竖目,威严无比,也不见哪里有鬼,不明所以:“这是在演什么?”
闻枫月解释道:“《恶鬼请冤》说地是四大判官为枉死的恶鬼断冤案。”
越兰亭瞪大眼睛一个个认过去,只认得出绿袍的是赏善司魏征,紫袍的是罚恶司钟馗,蓝袍的是察查司陆之道,中间还有个位置是空的:“怎么只有三个?还有一个呢?”
还有阴律司崔钰,着红袍,掌生死大权,判阴间生死,是为判官之首,如今却不见踪影。
宫无岁也认真看了一会儿,只听出这三人是在为一群恶鬼争吵,吵来吵去,互不相让,脸红脖子粗。
吵到最后,忽听那蓝袍判官唱道:“你我意见相左,不妨请阴律司来断!”
此话一出,台上台下都唱起来:“请阴律司来断!崔钰何在?”
宫无岁还等着那红袍判官登场,谁知下一刻却被人群围住,七手八脚地架起来。
他脑袋一空:“……这是做什么?”
话音未落,人却已经被举上了戏台,又往前重重一推。
台下众鬼七嘴八舌道:“崔判官在此!”
宫无岁琢磨了半天,这才明白那空出来的判官之位是留给观众来补齐,约莫是自己也穿着红衣,所以被推了上来。
他一回头,看见沈奉君的尘阳剑已经出鞘半寸,不由捧场道:“崔钰在此!”
等沈奉君收了剑,他也不拘谨,大摇大摆上了台,那牛头马面递过判官帽,他接过戴在头上,坐在堂上,肩背挺直,看着还挺有那么点意思。
他如此配合,众人自然高兴,牛头马面请命道:“有冤之鬼已经带到,请大人一见。”
宫无岁还挺期待那恶鬼长什么样,不由道:“带上来!”
说话间,一股阴风吹过,纸钱漫天飞舞,那黑白无常扣锁着十几个衣衫褴褛,面目狰狞的恶鬼上台,等那一排排恶鬼跪在堂下,三大判官和恶鬼又开始唱起来。
宫无岁坐在主位上,倒是不用唱,他只须听完恶鬼的冤屈,再听判官们吵完架,最后说一个“生”还是“杀”字。
不管台下鬼众还有三大判官如何抉择,但生杀之权只掌握在他一个被临时推举上来的路人手里,这种感觉十分稀奇。
他静静听着,先是一鬼申诉,说他为摆脱微贱出身,不得已背叛恩人,杀害对方,但自己善待对方妻儿,养育他的孩子成材。
宫无岁毫不犹豫:“杀。”
又一鬼申诉,说自己幼年飞来横祸,父母俱亡,他为复仇,隐忍多年,最后将仇人残忍杀害。
宫无岁道:“生。”
又一鬼说自己虐杀父母亲人,却嫁祸于人,最后又杀死恩师,夺权夺位。
宫无岁不理解:“别的也就算了,你这样的有什么冤屈?”
那鬼笑道:“并无冤屈,只为博崔府君一笑。”
宫无岁皱起眉:“杀。”
又一鬼跪下,悲戚不已,只求复活他所爱之人。
这个时候宫无岁的为难之处就出现了,他只能说“生”或者“杀”,只能决定堂下鬼的生死,所以不管对方怎么哀求,台下鬼众如何同情,他也无计可施,只能道:“生。”
一来一回,已经断了四五桩案子,宫无岁已经从这些恶鬼中体验出些许世情来,心中唏嘘,却听那牛头马面继续唱着,催促下一只恶鬼申冤。
下一个恶鬼是个老妇,浑身被烧伤,面容恐怖,逼真至极,似乎有些神志不清。
宫无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心中骇然,台上台下却未觉有异,她颤颤巍巍走上前来,在宫无岁面前一跪。
“老妇生前惨死,请府君为我申冤。”
她重重磕下时,头颅也骨碌一声,滚到了宫无岁脚边。
海藻:紧跟时事,请问当你去鬼屋游玩,结果刚进去就碰上真鬼,但他求你和他一起玩,你的反应是?
岁岁:我也死过一次,我会怕鬼吗?只要你是好鬼你就可以找我玩。
小沈:分情况,如果是宫然,那我就陪他玩。
海藻:如果不是呢?
小沈:那就不玩。
越兰亭:啊啊啊啊啊不要啊,不要靠近我——(惨叫,晕厥)
闻枫月:对不起我朋友晕倒了,我也不能陪你玩[摊手][摊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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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假判官断案见真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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