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气氛一时凝滞得让人窒息,夜忱阑的指节紧握得作响,眼中像是有苍龙在龙吟嘶吼,鲜少看到向来沉稳冷静处变不惊的他动这么大的肝火。
苏倾知道,以吕从与冯睿的兵力困不了雍叶楠多久,他随时都会带兵杀回靖平宫,眼下的局面越是拖下去就越危险,此时她干脆放下了架在靖王夜庸脖子上的宝剑,来到了靖王夜庸的对面,如严霜般与他对峙着,几乎要把人冻结。
只听她冰冷地开口道:“靖国王上,你相信天命吗?不如这样,今日你我谁死谁生就交由上天来决定如何?”
靖王夜庸瞳仁紧缩,不知为何眼前这女人的目光看着就让人胆寒,不过他还是强自镇定道:“你这女人想怎样?”
苏倾没有移开她那冰寒的视线,就这么对着殿外喊道:“你进来吧,把烧饼给靖王呈上来。”
“烧饼?”靖王夜庸听到这两个字就是肝胆一颤。
他不由向着门外望去,就见一名身穿绛紫色星云纹服制的男子提着一个黑漆食盒,笑容可掬地走进大殿。
这服制,这样貌,靖王夜庸总觉得有些眼熟,可是他想不起来了,但见他手中的食盒,靖王夜庸有些慌了,问道:“你是何人?”
那男子嘴角依旧漾着笑意,将食盒轻轻放到了靖王夜庸的面前,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回王上,臣是司天台司天监,袁天昭。”
靖王夜庸心中大惊,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追问道:“袁天昭?那当年的司天监袁奉道?”
袁天昭拱着手,十分恭敬地回道:“正是微臣的家父。”忽地,他抬起头来,对上靖王的眼睛道:“不知王上可还记得,潜龙在渊,改政易王?”
靖王夜庸又怎会不记得,当年就是因为这个八个字,他于司天台一剑斩杀不肯悖天改批的司天监袁奉道,如今他的儿子竟然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苏倾当着靖王夜庸的面打开了那个黑漆食盒,话语冰寒得快要将人全身的血液都冻结:“靖国王上,这食盒中有两块饼,一块有毒,一块没毒,你我各吃一块,生死由天。”
靖王夜庸浑浊的老眼顿时紧盯着那食盒,干瘪的嘴唇都开始颤抖,这女人是要像当年他杀君弑父一样,毒死他吗!还有这个袁天昭,不就是来为父报仇的吗!
一旁袁天昭还彬彬有礼地伸出手,指着那两块饼与他澄清道:“王上放心,我们司天监从来都只遵从天命,是绝对不会与人私通作假,篡改天机的!”
他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这两块饼哪块有毒,哪块没毒,他可没有事先透露给苏倾,你二人生死各安天命。
苏倾面容冰冷得没有任何变化,她将食盒推至了靖王夜庸面前,道:“靖国王上,既然如此,由你先选。”
靖王夜庸颤颤巍巍地坐在那里,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做此选择。
他颤抖地将手伸到食盒中的一块饼上,心中害怕想想不对,又犹豫地换了另一块,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对,于是他望向苏倾,想试探出她的目光会落在哪一块饼上,可是苏倾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眼中,冷到让人遍体生寒。
一时间他左思右想,犹豫不决,都快要崩溃,最后只得心一横去拿起一块,可是就在他触碰到那饼的一刹那,他觉得眼前的这块饼就像是一条毒蛇,拿起来就会咬他一口,他吓得手一缩又将烧饼扔回了食盒里。
苏倾见他选择如此艰难,已不想再同他浪费时间,只冷冷地道:“王上若是下不去手,那我可就选了。”说罢,她伸手就拿起了食盒中的另一块烧饼。
“夙倾!”身旁的夜忱阑紧急抓住了她的手,想夺过她手中的烧饼。
苏倾却是拦住了他,而后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放到了他的手心里,苏倾的手早已不像前世那般冰冷,却是依然坚定,带着温暖而柔和的温度,握着就让人安心。
于是苏倾拿起那块烧饼,当着众人的面一口一口地吃下。
所有人都紧张地观察了她脸上神态的变化,靖王夜庸更是喉结抽动,瞪大了眼睛。
半晌过后,苏倾将饼都吃完了,身体却是一点中毒的症状都没有,她这才抬眼看过来,神情肃杀地对靖王夜庸道:“看来,上天是站在我这边的。”说着,她又将食盒中余下的那块烧饼捧到靖王夜庸眼前,冷若严霜地道:“靖国王上,你是不是该遵守承诺了?”
靖王夜庸望着她手中的那块有毒的烧饼,牙齿都在打战,他当场像是抽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跌坐在王座上,半天终于道了四个字:“传命退位。”
太监总管刘忠连忙搀扶着浑身颤抖瘫倒在王位上的靖王夜庸,心有不甘地急道:“王上,您为何就这样答应了?雍也太尉救驾的兵马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呀!”
靖王夜庸好不容易支撑着御案坐起来,提起那支御笔痛心疾首地道:“你还没看出来吗?他们把司天监都叫来了,若孤此时选了块饼毒死了,那么他们就会说这是天意,是天谴!说孤不是承袭天命的君王!”
凡人都敬畏神明,即便是当朝天子也扬言是君权神授,因此不论是再大的事情,只要牵扯上天命,那么一切就又变得顺理成章。
太监总管刘忠这下知道是真的大势已去了,只得低垂着头叹息地去取来装有天子所赐诸侯王金印的四方楠木匣子。
靖王夜庸颤抖着手写下了退位书之后,在其上盖下象征终止权利的王印。
洪公公手捧着这份退位书激动地出殿宣读,他等这一天真是等得太久了。
苏倾如释重负般地起身,正欲往殿外走,却被夜忱阑拉住止了步。
夜忱阑此时仍旧紧握着苏倾的手不放,能感觉到他手心里已有冷汗溢出,他面上怒意未消,责怪地道:“夙倾,你怎么能如此冒险,这万一要是……”
苏倾知道,他是关心则乱,其实这点小把戏他早该看出才对。
果然,只见袁天昭笑着直接拿起了食盒中剩下的那块饼,得意地放到嘴里就吃了起来,而后对着靖王夜庸笑道:“王上您挨过饿受过冻吗?粮食这么珍贵,我可舍不得下毒。”
原来,其实靖王夜庸随便选哪块都可以,因为这两块饼根本就没有毒!
靖王夜庸见此情形一对眼皮耷拉的老眼气得差点要翻上天,胸口堵得一口老血差点没有喷出来,咬着牙仰天大喊道:“天道昭彰,报应不爽啊!”
*
经过这一夜的惊心动魄之后,一场宫变总算是尘埃落定。
天元三十九年春,靖北王夜庸因自身年事已高,恐无力匡扶社稷,臣服万民,下书退位。
自此,七岁便入下凉为质,在外漂泊了十年归国的靖北世子夜忱阑终于拿回了他全部的权利,择日登上了靖国的君王之位,开始统治与治理这个长久以来满目疮痍百废待兴的国家。
就在这位新君正式临朝的第一日,宰相叶崇政就列举了太尉雍也楠结党营私,独断专权,残害忠良等等数十大罪状,件件证据确凿,夜忱阑下令将其斩首示众,以勾结外戚,祸乱朝纲为由废黜了雍也王后,连同其雍也氏一族人也都抄家入狱,听候发落,而他在朝中的党羽也被一一铲除。
如今已成为太上王的夜庸自此不理朝政,由太监刘忠侍奉长居于专门为他颐养天年准备的紫瀛台中。
*
这一夜,靖北王后所居的栖梧宫,女人的笑声回荡在凄冷空旷的大殿中,格外凄厉。
曾经雍容华贵的雍也王后,发髻凌乱地高坐在后位上,她染了凤仙花指甲的手指着眼前的夜忱阑,就跟疯了一般地大笑道:“啊哈哈哈,忱阑世子,哦不对,现在本宫应该叫你一声王上了,哈哈哈哈哈……”
夜忱阑凝视着她,不与她多言,让身后的内侍捧上了一条白绫与一杯毒酒,让她选择,对她道:“你当年与你父亲雍也楠合谋献计太上王夜庸,诬陷我生母郁王妃毒害先王,如今我也算是为她沉冤昭雪了。”
苏倾站在夜忱阑身边,看着这位容貌艳丽却心如蛇蝎的妇人,这就是她铭记于心的仇人,几次三番派人追杀夜忱阑,如今终于算是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她眸光冰冷地道:“你曾指使宦官闫嵩于麓云郡乡村杀害了我爹娘与全村几十条人命,你可还记得!”
雍也王后残了妆的凤目这才看向苏倾,很是无所谓似的大笑着道:“哈哈哈,不过是几个贱民的性命而已,我哪里还会记得?死了也就死了吧,哈哈哈哈哈!”
苏倾的眸光更加冰寒刺骨,咬紧了嘴唇,她曾听人说神明视凡人如蝼蚁,可如今看来,在这些所谓高人几等的上位者眼中,人命犹如草芥,可以随意践踏。
雍也王后看见苏倾愤怒的样子很是高兴,她笑着素手捋了捋凌乱的云鬓,好让自己保持着王室仪容,忽而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原来你就是个出身乡野的粗鄙丫头啊,怎么,你跟他是也想进宫来飞上枝头变凤凰吗?那你可就想错了,这王宫里可不是你能待的地方,以后,你受罪的日子还长着呢!啊哈哈哈哈……”
夜忱阑皱眉,哪里听不出她这话里的恶毒用意,不由对苏倾道:“夙倾,不要听她的挑唆,她这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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