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为什么?我是不会去的！”
“你必须去。”
“别想把我甩开！母亲的案子还没查明凭什么赶我走！”
“你留在京都毫无意义。”
“毫无意义?这件事这么蹊跷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母亲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身亡难道你不奇怪吗?！你到底有没有在意过她！！”
“闭嘴！！”
茶杯猛地摔在地面，碎片四溅，带着凉透了的茶水，溅在顾影脚边。
撕心裂肺的喊声停止了，周围陡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两人急促的呼吸声。
顾南诚脸色涨红，血丝爬满了整个眼球，垂在身侧的手突然抬起，却又在空中硬生生止住。
青年颈侧的青筋凸起，整个人都在发抖，可他仍然紧咬着牙根，死死的瞪着顾南诚，眼中却带着一丝水光。
不知是发怒时溢出的生理泪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顾影就这样倔强的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似乎不达目的就不罢休。
顾南诚垂下了手。
他似乎泄气了般，轻轻闭上了眼。
“这事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圣旨已下，你没有其它选项。”
吼过后的嗓子带着磨砂般的疼痛，割在喉咙之上。
顾影喉结滚了滚，张口又要说什么。
“你母亲若在，肯定也希望你暂时离开。”
面前高大的男人睁开眼，里面是恢复的，一如往常的冷静。
“她不会希望你继续留在这的。”
天边闷雷炸响，淅淅沥沥的雨水落下，青年走出门，立在风雨之中。
“世子，回去吧……”
一个婢女举着伞，小跑进雨幕之中。可还没等她站定，顾影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
靖宣二十三年夏末，浩渊王世子顾影领旨，前去距京都一百多里开外的侗县，为已故的浩渊王妃祈福三个月。
启程那日天气很好，万里无云。顾影一袭黑衫，跨坐在白马之上，腰间同色的衣带被风吹起，在空中鼓起一道弧线。
“世子，可以出发了。”周木低声说。
顾影垂着眸子，盯着马儿颅上的马笼头，似乎并没有听见身旁人的话。
可周木却极有耐心，静默着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顾影抬眼，望向前方的路。
“走吧。”
他们身后，是大昱京都青灰色的东南城门。
伴着悠悠的马蹄声，顾影一路向南，一天之后，到达了瑾州侗县。
侗县是个小地方，即使是白日，街上人不也不多，小贩毫无灵魂的喊叫着，孩子垂头丧气的坐在各家门口，树木稀稀拉拉的生长着，似乎连鸟儿也很少。
顾影收回视线，驾马，一行人向着山脚的寺庙而去。
雁宁寺。
顾影定定的看着面前的牌匾，然后抬脚跨进。
随后七日，浩渊王世子再未离开过这方小小的园子，他每日将自己关在祠堂中，不让人打扰，无人知道他在里面干什么。
一日，寺中的僧人照例来送饭，“公子，午斋放在门口了。”
没有人回应。
小僧人叹了口气，扭头，一愣，赶忙合掌做礼。
“承慎大师。”
面前的老人回礼，然后开口问道：“公子每日如此吗?”
那小僧人连连点头，似是有些苦恼：“是啊，这公子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日日都呆在这祠堂之中，不与人交流，也不见得出来透透光……”
“就是这般。”
承慎大师捻捻手中的佛珠，对着周木说。
“若再这样下去，顾世子的身体定会出毛病的。”
他是这寺中唯一知道顾影一行人身份的人，僧人白花花的胡子微微抖着，叹气道。
“您得让世子殿下出去走走啊。”
周木皱着眉，然后朝着承慎大师点点头。
“吱呀。”
门被推开，顾影并不在祠堂中。“世子?”周木喊道。
佛祖端正的坐在堂中，双手做辑。
“世子?”周木又喊了一声。
周木快步在祠堂中穿梭，终于找到了顾影。
青年蜷缩在佛像后方的角落，身上还穿着来时的黑衫，只是上面沾满了灰尘。他垂着眸子，眼下的青黑十分明显，胡茬冒出，头发也乱糟糟的炸着。
周木愣了愣，试探的开口：“世子?”
青年似乎是闪了闪眸子，但随即又把自己往角落团了团。
周木回神，蹲下，向着顾影伸手，青年猛的抬头，死死的盯着他。
周木吓了一跳，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细长的眸子里满是惊恐，仔细瞧去，似乎还能看见一丝孩童般的迷茫无措。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好一会，不远处的烛火灭了，屋中窗户禁闭着，只有刚才开门时的门缝中透出些许光亮，空气中的浮尘飞舞着。
周木叹了口气，然后低声说了句什么。只见方才还抗拒的顾影一愣，忽然向前一扑，抓住了周木，那双眸子瞪得更大了，在瘦脱相了的脸上显得尤为可怖。
顾影好像在说着些什么，嘴巴一张一合，但发出的声音却干涩沙哑，根本听不出本音，就像是小兽发出的咕哝。但青年的眼睛却分外明亮，惊恐已然不见，眼珠滴溜溜的转着，像孩子一样用眼睛询问着，是真的吗?
周木点头，拍拍顾影牢牢捉住他的手，“真的。”
顾影开始轻微的发抖，眼里是跳跃的兴奋。
“不过——”
“你得答应我件事。”
.
那天后，这位神秘的公子哥终于从祠堂中出来了，在屋里调养了三日后便可以在院中散散步。结果众僧惊奇的发现，这位公子长得非常不错，虽然面色仍有些苍白，但那双狭长的眸子却十分吸引人，只是其中似乎总是带着些阴郁，配着突出的眉骨，一股生人勿近的气质。
“周木，查的如何了?”顾影躺在屋里，一见着周木开门进来，就着急忙慌的询问。
周木关好门，然后转身朝着顾影点点头。
“太好了!那我们现在就——”
“世子忘了答应我的事了吗?”
顾影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然后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没忘。”
他轻轻摩挲了一下腰间的玉牌，抬头问周木：“现在吗?”
周木点头。
顾影呼出一口气，翻身下床，向着门口走去：“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出发吧。”
周木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
唉，让他家主子出门，可真是不容易。
两人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慢慢的走着。
没错，顾影答应周木的事，就是在街上闲逛，至少三圈。
街道上还是一样的萧条，顾影百无聊赖的走着，左瞧瞧右看看，好像十分无聊。
“闲逛有什么意思，有这时间还不如去查查线索。”顾影嘟嘟囔囔。
周木亦步亦趋的跟在顾影身后，闻言不禁抬头看了看他。
“罢了，父王的话你也不能不听。”
周木愣了。但随即又反应过来，抿了抿嘴。
没说出又如何，他什么都能猜到。
顾影微微眯着眼，手中转着刚才不知哪里揪的狗尾巴草，边走边说着。
“父王肯定知道了我这几日的事，他知道了，皇帝老儿肯定也知道了，”顾影毫无感情的提了提嘴角，“他这是‘担心’我啊……”
前几日如孩童般的神情已经淡然无存，仿佛那几日的挫败只是一副皮囊，从走出祠堂的那一刻，就已经脱下，丢在了不起眼的角落。
“要我说，就应该不要管，直接——”
忽然，顾影感觉腰间一空，他猛的低头，眼睁睁的看着腰间的玉佩被偷走了。
“喂!那个扒手给我站住!!”
顾影大喊着，飞奔着向前追去，周木注意到后，也紧跟着跑去。
街上零零散散的几个人注意到了，但并没有去帮忙，仿佛已经习以为常，甚至有个小孩坐在门前，撑着下巴，故作深沉的开口：“王大叔又开始顺东西了……”
两人速度都不算慢，但那扒手显然十分熟悉地形，七绕八绕的，顾影和周木就绕晕了。
“这扒手也太会绕了，”顾影靠墙喘着气，眼神还在搜寻着那人的身影。
周木也轻轻喘着，但下一秒，他就突然冲了出去，在往前两个巷口的地方捉住了扒手。
“两位爷饶命啊！我……我真不是故意的……家里……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啊……”
那男人被周木按在地上，一喘一喘的说着，发髻散乱着，显然也是跑了很久。
顾影俯身，衣领微微张开着，露出一小片汗湿泛红的皮肤。
“敢偷本公子的东西，还偷这个……”
他伸手，一把将玉佩夺了回来。
“哼。”
顾影从鼻腔里呼出一个单音节，用衣料轻轻擦拭着乳白色的玉佩，分外爱惜。
周木放开了那男人。
“等等。”
顾影喊了一声，那男人哆哆嗦嗦的回身，正准备再次开口求饶，手里却突然被扔了什么，沉甸甸的。
男人低头一看，是一袋银子。
“下次顺东西要看人，找这种，准有钱。”顾影伸手搭在周木身上，懒懒的开口。
男人愣了愣，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感谢两人，欢天喜地的跑了。
“行了，我们也——”
顾影猛地一顿。
周木低头，默默在心里吐槽，这人又看见啥了啊!
但紧接着，身旁的人就咻的冲了出去。
“你干什么呢?！”
周木猛的抬头，不远处，他家主子正拽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公子！”
他赶紧跑去，拉住顾影向后扯。
“公子！！”
可顾影像是没听到般，惊恐的盯着眼前的人，张着嘴巴，定住了。
周木看向那人。
那是一个少年，头发偏淡，用发呆束起，一袭粗布衣，上面喷溅着深深浅浅血渍，新旧交加，像是一幅震撼的水墨画，面容清秀，脸颊上沾了几滴血渍，但那面孔却因此显得有些妖冶。一双微微下垂的棕色眼睛定定的看着顾影，急促的呼吸着。
周木向下一看，他左手竟然还提着把沾满鲜血的刀!
周木不动声色的将顾影挡在身后，冷冷的看向少年。
“你……”
顾影颤抖着开口，“你是……”
少年眨了下眼，好似反应了过来，缓缓将刀放下了。
“你在干什么?”
周木沉声问道。
少年瞟了眼他，然后淡淡开口：“杀鸡。”
哦。
等等。
……杀鸡?！
周木往他身后看了看，果然看见了一只死鸡。
周木迅速恢复了他那张死人脸。
他面无表情的扭头，盯着自家主子。但顾影却还是直直的看着那少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尴尬的氛围。
周木闭眼，睁开，然后狠狠捣了捣顾影。
他主子终于清醒了，开口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人家杀鸡呢你跑上来干啥?!想吃鸡了去饭馆跑人家后堂来看啥!!
还跟人家小孩拉拉扯扯的，搞得人家都没法好好杀鸡了!
周木将牙咬的咯咯作响。
顾影终于反应过来了，他不好意思的笑笑，耳朵都红了，摸着鼻子闷闷开口：“不好意思啊，我刚还以为你……哈哈误会，误会哈。”
还以为你在杀人分尸呢。
周木暗戳戳的想。
“那啥，作为补偿，我帮你杀□□。”顾影轻咳一声，看向那少年。
少年微微顿了下，然后自然的点点头：“多谢。”
同意了?！
哈哈。
顾影提了提嘴角。
他走上前去，正准备接过少年递过来的粗布衣时，一双手伸了过来。
周木叹气：“还是我来吧。”
顾影的眼睛噌的就亮了。
.
“今日多谢你们了。”
少年微微躬身，清冽的声音回荡在顾影耳边。
他笑笑，单手将少年扶起：“不客气，今日是我们多有冒犯了，还请小公子莫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少年已经脱下粗布衣，青绿色的长衫显得他愈发挺拔。此刻他起身，正仔细端详着顾影的面孔。
顾影挑挑眉。
少年淡淡的笑了，眼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作为感谢，不如让我为公子画张画像吧。”
顾影被那笑容晃了神，鬼使神差的点点头：“好。”
不多时，一幅栩栩如生的画像就完成了。画面中，英俊的青年随意的坐在椅子上，如墨的长发散在肩颈，头微微偏着，嘴角勾起，狭长的细眸似乎穿过了纸张，正惬意的望向欣赏者。
顾影有些惊讶的看了看少年，真心实意的夸赞道：“画的很不错啊!”
少年低头笑了笑，然后背起画具，道：“在下是月暮坊的画师，如果公子有兴趣，可以来找我作画。”
画师吗……
顾影不知在想什么，盯着画作，并未答话。
这时，饭馆的掌柜出来了，他递给乔荣几两银子，笑眯眯的开口：“多谢小乔画师今日来帮忙，您可是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啊！这几两碎银您收好，就当是我张某的谢礼了！”
少年羞涩的挠挠头，然后接过了银子，朝着掌柜行礼：“多谢张掌柜。”
而后，少年抬脚跨出了门外。
“小公子！”
少年回眸。
“小公子，”顾影向前追了几步，“您三日后有时间吗?能否……到雁宁寺来，绘制画像呢?”
少年点头：“当然可以。”
“那，敢问小公子姓名?”
“在下姓乔，单字荣。”少年向着顾影行礼。单薄的身影逆光而立，投出淡黑的剪影。
顾影似乎恍惚了一瞬，但随即回礼道：
“在下周影。”
.
“公子，我们走吧。”周木从后堂出来，对着顾影说。
顾影点点头，和他一起向门外走去。
“你认识今天的那个少年吗?”
周木疑惑的摇头。
“公子认识?”
顾影并未回答，只是沉默的向前走着。
认识啊。
但他好像……并不认识我。
Hi是我[红心]我来更新了
这期字数还蛮多的哦～
谢谢观看，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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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忆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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