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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月孤星,今日归汝。
业火残躯,今日献吾。
焚清净心,见大光明。
千秋万岁,配享太平。”
随着拖长的诡异调子,凄厉山风平地而起,裹挟着如鬼呜咽并一片浓雾,刹那间吞没了村口处那顶大红软轿,阴冷湿寒亦在刹那间包裹住轿内丽人。
无双猛地惊醒。
一仰头时,那过于沉重的凤冠便扯着她后坠,原本就不甚服帖的大红盖头顺势飘然而落,被她迷蒙着睡眼下意识抓在手里,又是不自禁地打了个呵欠。
这也怪不得她,过去一个月里,先是秘境试炼遇着了百年难得一见的梦魇怪物,再又是回山路上碰见炼制生魂的魔修,接着是辟尘宗传信来邀人助力,还有许多件零零碎碎的小事要人急着去做,于是原来浩荡的同门姊妹兄弟,最后只剩她孤身行路。
云端仗剑御风之际,偶然瞥见下头有一缕魔气,自然不能不管,于是便来到这个村子,梳妆打扮上了花轿,做了今日嫁娘替身。
可谁晓得竟会从晌午等到夜半,这轿中端坐无事,怎能不叫人倦极困极?
如今这轿子终于动了,可着实叫人精神一振。
无双掀开轿帘,但见浓雾四起,村庄和四合的山已不见影踪,轿前轿后分明无人,却是一上一下,竟是浮在空中,彷如抬动一般往前移动。
放在常人眼中,此情此景自然骇异,于无双而言,却不过份属寻常。
无双放下轿帘,正百无聊赖在想不知这魔修要故弄玄虚到几时,却忽而听得前头传来一声极凄厉的惨叫。
她顾不得再等,扔了盖头破轿而出,就见那浓雾已然散尽,心下叫声不好,掐诀急急循声而去,便见那一轮红月映照下,一名红衣女子侧身凛然而立,脚边一团黑色雾气正于烈火中作痛苦挣扎,哀声不尽。
“哎,手下留人!”眼瞧那雾气将要散尽,无双只怕再问不出可有幸存女子,连忙出声阻止。
那女子恍若未闻,甚至没分给她一丝目光。
无双无奈,只得出剑。
剑光一震,如电疾去。
那女子眸光一冽,“步天阶。”
声音清冽,如鸣佩环,如击冷泉。
与此同时,她终于侧过头来,望了无双一眼。
无双只觉心跳为之一滞。
她想她这一世恐怕也再见不得这般动人风景,佳人容颜似雪无瑕,眸光亦是如雪锋锐,分明该当是清冷凛冽得叫人心扉寒彻,但不知为何,竟叫她想到梨花千树一夜盛开,清风如梦掠过静水,波痕和清香刹那盈目扑鼻,心头悸动如小鹿乱撞狂跳不已。
那女子却随即敛眉,抬手往虚空一抓,再扬起时,便有千丝万缕,兜头向无双罩下。
几乎在同时,步天阶刺破那团烈火,雾气倏而一滚,显出个蜷缩成一团的人形。
无双却已顾不得了。她紧盯着那夜色里极细得几乎瞧不出的丝线,来不及召剑,心念一动,烟雨楼已现于手间,横刀便斩。
只见火星由上往下一路擦亮过去,铿锵相撞的金石之声缕缕不绝,无双但觉掌中刀锋都要擦出火来,终于瞧得那最后一根丝线滑落而去,肺腑灵力涌动,血气亦是翻腾,终于还是退得半步,收得步天阶在手,抬头望她,“魔尊千秋岁,果然名不虚传。”
千秋岁给她叫破身份,倒也不见变色,看了一眼脚旁那嘶声不断的人形,语气依旧淡淡:“却不知仙门无双,几时要护魔修周全。”
无双仗剑而立,道:“此人诱害民妇,自是罪不容诛,只是三日前才掳去一名幼女,也许尚有生还希望,是以还望魔尊手下留情。”
千秋岁沉默。
无双望了她侧脸一眼,随即又移开视线,握剑的手稍稍一紧,心道不放也罢,她便将这山翻个个,想必总能找到。今日最不济不过是打上一架,胜负也在五五之数,若这般一想,同魔尊较量实在难得……
正自思量,忽然听得破空声起,抬眼只见千秋岁一跃而起,杳然踏月而去。
无双始才松了口气,拍了拍犹有余悸的心口。
如此看来,魔尊千秋岁却也不是滥杀之辈,还挺讲道理。只不过不晓得她来到此处是什么缘故,总不至于就为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魔修罢?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那天间红月,权且将此事记下,却将那魔修用仙索捆了,问出那尚还昏睡的女子并早先数具尸骨下落,天明时下得山来,叮嘱村民以后若不幸再遇着类似之事,切莫再自作主张自发献祭,千万要向邻近仙门求助,这才告辞而去。
回到蓬莱,先将那魔修交上獬豸峰,顺便跟当值的师弟唠了几句,听说她师尊玉离仙君也已在日前回山,还带回个小师妹,于是辞别师弟后,便先前往师尊的住处。
玉离仙君爱竹,居所边种了千亩翠竹,风动时如海波动,涛声清寂。此番数年在外未归,如今一旦回来,自然是恨不得便扎根在这竹林之中,哪肯片刻稍离。
身上亦是穿一件青绿色的圆领袍,以雕刻成翠竹模样的碧玉簪挽住鬓发,随手拨弄面前长琴,风流意态本是浑然天成,偏偏一张脸上神情却是愁苦。
忽然感受到灵力波动抬起头来,见着无双,那小圆脸上的小圆窝登时绽放开来,诱着人去戳上一戳,“无双,你回来得正好!”几乎是跳了起来,拉住无双的手臂,要她坐下。
无双心头一跳,反复告诫自己这是师尊不是师妹,才勉强按捺住跃跃欲试的手,背在身后,“徒儿见过师尊。”
玉离仙君双眼灼灼将她盯着,也不废话,开门见山,“你师弟打人了,被人家扣住了,你抽空去捞他回来罢。”
无双有些吃惊,除过一个老五初来时有些桀骜,她那几个师弟脾气都还算不错,这么些年,都不曾主动同人动手,再说便是打了,怎么还不能全身而退?“是五师弟?打了什么人?”
玉离仙君摇头:“是你三师弟,打了无极宫洛华真人的关门弟子。”
无双吃惊道:“无咎?为什么?”
三师弟无咎,为人谨慎小心,三思后行,是这几个师弟师妹里最叫她省心的一个。
玉离仙君叹气:“我也不晓得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说他说人家是个魔修,但是又拿不出证据,不知怎么就上手把人打了。”
“这其中想必是有误会,等徒儿去了再问过师弟罢。”无双也不愿瞎猜,走上一趟便都明白,“不过说到魔修,徒儿此番下山,倒是碰上了魔尊千秋岁。”
“咦?”玉离仙君瞪圆了眼睛,“传闻她不是不出雪域一步?否则要元气大损还是形如枯槁来着?”
“看来传闻毕竟是传闻。”无双道,就好像人人传闻小青峰眼高于顶,传闻她师尊目中无人,传闻她仗着天赋肆意妄为,如此这般,传闻实在是不可听信,“或许,魔尊也不想招惹是非。”她想起那张清冷的脸,“徒儿请她手下留人,好问出幸存者下落,她竟然真没动手。”
“还好她没有动手。她多年不出雪域,你许是不晓得,当年魔尊赤真珠飞升,几位魔君争夺尊位,几大仙门趁机攻上清净天,却不想千秋岁以一己之力重创几大长老,后来又压下魔君反叛,血洗大业乾阳宫,这么多年过去,更不知到了什么进境,否则也坐不稳这位置。”
玉离仙君叹了口气,瞧着自己的大徒儿,心里也是生出几分庆幸,“这么些年有人说她也身受重伤,是以只得在雪域养病,为师却觉得不是如此,为师觉得,正像你方才所说,她其实不爱招惹是非。”
无双点点头,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
千秋岁是厉害不假,但她其实也很不错。
玉离仙君又道:“不过还是要跟你掌门师叔说一声,千秋岁纵然不愿生事,奈何她手下没几盏省油的灯。你也要小心些,以后要是再碰见,若她没有恶意,便不必迎难而上。”
“嗯。”无双答应下来,“师尊若没有别的事,徒儿便先告退了。”
“对了。”玉离仙君站起身来,送了她几步,“为师这趟下山,又为你收多一个师妹,根骨颇佳,天赋不错,你抽空也指点她一二,来日宗门大比,好歹别出手太重。”
“……”无双本就打算去看看她这位新师妹,“徒儿明白,师尊放心吧。再说二师弟当年也不是有意而为,实是那一年各家门徒实力稍逊。”
玉离仙君惆怅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并不怎么相信这种说法。
但当年的事,着实是一场意外。
不过无双不好再说,因为她忽然想起,三师弟似乎也曾不小心扭断人家手臂。算了,新师妹听说是杏林之后,想必妙手仁心,不至于出这种意外。
无双离了竹林居,便御剑去往师弟师妹们居住的半山居,果然大家都聚在一处,将新师妹团团围了起来,一两句话语传到耳边,不禁令她站住脚步。
“大师姐是个铁人。”这是她一向乖巧的四师妹清遥,“大师姐什么都不喜欢,不喜欢美味珍馐,不喜欢异宝奇珍,也不喜欢漂亮衣裳,不喜欢游山玩水遍览风光,也不喜欢吟诗作赋琴棋书画,不喜欢灵宠,对好看的人也不感兴趣,大师姐就是个铁人,我之前真的很纳闷她为什么不修无情道。”
……她也不是不喜欢,这些她也喜欢吧?
“大师姐喜欢练剑。”这个语速稍快的是五师弟至察,“师姐一闭关就是十年,不闭关师姐也可以练上十年剑。”
……她倒也没这么喜欢练剑,真的。
“没错。”接口的是从来嘴甜的七师弟成余,“师姐练剑,是往死里练,但师姐练你,更是往死里练。师妹你不晓得,师姐教我御剑,是从千仞峰一脚给我踹下去的。”
……那不也是有把握能接住你?还好意思说,扔了三遍才学会,旁的师妹师弟一遍就会了。
“啊……大师姐这……这好厉害啊……怪不得是当代仙门第一人。”似乎是被素未谋面师姐的桩桩壮举弄得昏头涨脑,陌生的声音终于响起来时满带着震惊和不可思议,甚至似乎是带上了一丝叫人愉快不起来的敬畏,这自然是她那新来的小师妹了。
“大师姐不会突然回来罢?”这个清澈又温吞的声音属于她聪敏的六师妹疏星。
“不会不会,毕月师兄不是说辟尘宗有事,师姐肯定也跟着去了。”说归说,成余还是四下打量了一番,本是将要洋洋得意回过头去说果然如此,脸上笑容却在触及她之时突然凝固,“师……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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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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