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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成余猛地一惊,先前含着的话终于脱口而出。
眼前已是一片茫茫的黑,死亡的阴影却仍笼罩在他心头,总是余悸未消,神魂难定,伸手先去探摸辣辣发疼的后腰。其实灵气游转之下早知并无伤处,可那剧痛却似乎永不肯停。方才他是被人当空腰斩,却至今不知如何遭此暗算。
空洞洞的黑中很快又有了声响。此起彼伏的惊呼和痛喊,凄厉至极。
“啊!”
“救命!师兄救命!”
“杀!杀!我杀了你!”
“为什么,为什么?”
“我的灵力!我的灵力去哪了?!”
“……”
是明月楼那一众生徒。
成余不知在众人身上都发生了什么,却可想而知那不是甚么愉快经历,眼前也尚未脱险,尽力将心神凝定,往储物戒里取出一盏琉璃灯。拈起法诀,光晕铺开,立刻便引得视线过来。
“你、你是人是鬼?”那是一名叫溶月的男修,与成余差不多年岁入道,此时面色如土,惊惶未定。
“你如何能用法器?”其师妹飞镜接口,“你的灵力没事?”
成余打量二人片刻,“依我看来,两位道友灵气流转,并无异状。”
二人被他说的一愣,不敢置信地对视一眼。飞镜抬手掐了个最简单的定火诀,指尖果然燃起一团跳动的火焰,顿时又哭又笑,“好了,好了!”
溶月猛地退后一步,闭起眼睛:“灭了,快灭了!”
飞镜不明所以,却也依言吹熄指尖火焰。
成余不动声色,“发生了什么事?”
溶月仍偏头避着飞镜,“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莲花好看,那是火莲,沾着便……我死了。”他忽地激动起来,双手捂住头,“我被烧成了灰!疼,好疼!”
“师兄!”飞镜试图掰开他的手,但听他一声连一声叫着,脑中闪过几个画面,目光跟着呆滞起来,“我……我也死了……”
成余道:“怎么回事?”
飞镜眼中满是惊惧,“我跌进了那道裂缝……不知哪里来的。我往下掉,我想御剑飞出去,但、但我没了灵力……我、我想抓住无论什么也好,可、可我抓不住!成余道友,我、我摔得粉身碎骨!”
“我们死了。”溶月喃喃,“我们都死了……这儿一定是阴曹地府,所以我们的灵力又回来了。”
成余没有接话。他不觉得他们是真的死了。凡人死后神魂随之消散,修士死后若不施以秘法,神魂也终将归于山河。何来阴曹地府?不过是装神弄鬼。
但有一点却很明白,他们并不是真回到了过去,想必还是幻境之类。而且无论是什么,在师姐那里都不成问题,他倒该先探探此地有何蹊跷,也好给师姐一二助力。
正犹豫是否叫着溶月二人行动,忽然面前又闪出一个人来。右手捂住胸口,满脸惨白如冰,泪痕分明未干,眼中却似燃着一团火,叫人看得心里发惊。
飞镜愣了愣才敢认,“师侄,你也来了……
和月香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忽然间泪又如雨落,“我明白了,师叔,我明白了。我错了,我们都错了……”
成余探究地看她,这少女始先多骄傲得意,如今竟也摇摇欲碎,“师侄遇上了什么?”
“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和月香咬起牙来,“是他们害得城镇崩塌,害得家破人亡。我、我本不是仙人,我才是始作俑者!”
溶月满脸不解,“师侄说什么糊涂话呢?”
成余若有所悟。
忽然眼前一闪,原是至察就势在地上打了个滚,恨骂一声,爬起身来,“……我必百倍报之!”
成余扶了他一把,“师兄,你没事吧?可曾见到师姐?”
“没有。”至察摇头,怒意未息,“不过师姐一定没事。”
“师兄遇上了什么?”
至察猛地一震,才反应过来,“师弟,你还活着!”
成余笑道:“我还得伺候师兄飞升,自是不敢先行一步。”
至察闻言却不似往常般要加以教训,直勾勾盯着他,“我看你被那剑气劈作两半……”说着说着,就要上手来摸。
成余笑着避了半步,还不及打趣,一旁和月香忽然叫道:“果然是剑气,果然是修士!”
“剑气?说起来那确实像。”飞镜倒吸一口凉气,“但竟有那样强的剑气吗?”
一剑飒沓,地裂天崩,得是何等的修为!他们楼主是做不到,也许三宗那几位掌门有此本事……但话说回来,究竟是什么人,竟能禁得住这样的剑气?
“是,长白师伯说是仙魔之战。”皎皎眼中光华闪动,语气加重,“六百年前,仙魔之战!”
成余皱起眉:“六百年前?”
飞镜几乎同时出声:“仙魔之战?”
几人将皎皎围起。
“我就说那火莲诡异,原来是魔修干的?”
“可他们怎么能在凡间动手?”
“师侄这……也是死了?”
明月楼的生徒呼啦啦出现了几个,长白亦在其中,神情颇有几分恍惚。
明月楼的生徒自然围上他去,“师兄,到底怎么回事?”“师伯,什么仙魔之战?”“师兄,我们是都死了吗?”
长白并不答言,四下环顾,叹了口气。
那琉璃灯忽又闪了一闪,灵力波动之下,是无双拉着千秋岁出现。至察、成余顿时眼前一亮,齐声唤道:“师姐!”
无双冲着二人微微点了点头,面上显得有些疲惫。抬眼往那四下茫茫的黑中扫了一扫,抬手掐诀,引得金光一层一层如水波荡漾开去,周遭似有什么随之涌动,雾气腾腾裹挟而来。
众人大惊失色,竟也忘了是已死之身,只是才七手八脚扯出法器,便被吞没得一干二净。不及悔之晚矣,却见眼前竟是天光澄澈,鸟鸣山幽。
皎皎环顾四周,神情古怪,“就这么出来了?”
至察也未完全回神,却听之不顺,忍不住道:“什么叫就这样?你不曾死过一遭吗?”
皎皎给他顶了一顶,“师叔也晓得,那既是幻境,自然做不得真。”
至察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转头去找无双,却遍寻不见,一时惊骇。就见无双身影浮现,仍是牵着那“成双”一同现身,眉心不禁一跳。
“师姐,到底怎么回事?”
众人目光也汇聚过来。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仙魔之争,祸及凡尘。”无双叹了口气,“此地乃是前代一位大能所设禁制,想来是为警醒来者,慎之再慎,慎起争端。”
以如此惨痛之死亡来警醒么?众人回忆其中光景,脸色犹然惨白。
至察重重点头,“我明白了,我永不挑起仙魔之争。”
众人跟着纷纷点头,七嘴八舌。
“我也决不作那轻启争端之人!”
“大家一起好好过日子。”
“那便不管了么?”皎皎忽然道,“虽是好心,岂能如意?魔修狡狯凶残,六百年前如此,到今日也是一般,若是束手束脚,岂非因噎废食?”
千秋岁面露讥讽之色,正欲开言,无双却在她之先开口:“依你之意,又当如何?”
皎皎微愣,“师门既有决断,自当奉行。”
无双淡淡道:“但你心中不服。”
皎皎不言,但神情姿态已然言明心中所想。
和月香满眼茫然,“我也不懂……我也觉得争端不好,凡人诚然可怜,但若放手不管,魔修还是会为害世间,岂不是一样生灵涂炭?咱们动手时远离凡界,或是设下结界不成么?”
意气劲一过,至察也忍不住跟着点头。是啊,避开凡世,永绝此患,岂不是好?
无双道:“那么若是没有所谓凡人,是否便可争战到不死不休?”
几人不由愣住。
“你们觉得,何谓魔修?”
成余忍不住轻声道:“师姐……”
和月香毫不犹豫:“邪魔诡道,戕害无辜。”
“即是害人者为魔修?”
“自然。”
“那也未必罢?”至察发觉有哪里不对,“方才仙魔之战,于凡人而言,皆是恶人。”
无双瞧了他一眼,转回头来,“我再问你,人有阴阳之分,道有仙魔之别。两者孰优孰劣?”
“那怎会一样?一是天然生成,一是自取其咎……”
“是吗?”
“当然!”和月香提高声音,“魔修行邪事炼邪法,走的是捷径,活该要遭反噬。”
无双轻垂双目,微微一叹,“天地有道,因果循环,诚然如此,魔修便不会有飞升之人。”
和月香一时语塞:“那……”
皎皎道:“天生万物,有一二个例,也不足为奇。”
无双没有反驳,只道:“你们修仙是为着什么?”
和月香道:“自然是除魔卫道,守护太平。”
无双视线扫过众人,“你们呢?”
有人跟着喊除魔卫道,有人眼神闪躲,有人沉默不语。长白神情复杂。济楚面上隐隐带了一点笑意,仍是默默缩在一侧,不肯出头。
无双视线转回和月香身上,“那你觉得,护一方太平,又或益寿延年、强大自身,两种目的可有高下之分?”
和月香斩钉截铁:“那当然。一者重于泰山,一者轻如鸿毛。自然该舍生取义。”
“那这或许是你的道。但道法万千,因人而异,当真有高低贵贱之分么?”
还要再说时,成余看长白面色不定,忍不住再次叫了她一声,“师姐……”
无双微微摇头,她本也无意再说。道法万千,个人自悟,说得多了未必便是好事。
她虽不再言语,众人却仍是沉默良久,各自若有所思。
“无双道友,今日受教了。”长白终于不再沉默,敛衣一礼,无双连忙还礼。
随后长白转向明月楼众人,叹息一声,“既踏仙途,终要悟道。你们总有一日,也会寻到自己的道,那时可以多想想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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