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秀宫前积攒着一层厚厚的雪褥,上面一道被拖拽留下的人形辙印格外得显眼。
那是青俪被强行拖到空地上留下的痕迹。
空地上零零散散站着约莫五十来个秀女,无不面貌姣好,仪态端庄,鸦雀无声地立着。
秀女们自从踏进宫门,处处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牵连家族。
在她们中,唯有一人,行事不需要顾忌家族,不必畏宫规如畏虎。
那人便是韦岚,当今圣上的亲表妹。
出身韦氏,即圣上的母族,虽然一家子都是布衣佃农,但其父追随圣上多年,立下赫赫战功,从前还救过年幼的圣人,既有从龙之功,又有救驾之功。
圣上即位不久,便将韦岚的父亲封为镇国威武大将军,韦家一朝龙在天,可谓是深受圣上倚重。
韦岚刁蛮任性,但她是韦家独苗,圣人唯一的表妹,谁又敢说她一句不是,饶是镐京贵女,见了她也要暂避锋芒。
“我的白玉骢,是你偷的,是不是?”
韦岚不过中人之姿,穿得珠光宝翠,硬生生堆叠出了几分明艳动人,此时正似笑非笑地盯着青俪看。
青俪咬牙,不愿看她。
韦岚摊开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你还不肯说,那我只能请爹爹把你交到白云司好好审审了。”
一旁沉默的教习嬷嬷脸色微变,韦岚想要处罚一个小小的婢女不要紧,这位可是那位妖妃宫中的婢女。
她连忙低声对韦岚道:“这是李妃娘娘的宫女,动不得。”
韦岚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似乎早已知晓,“哦,那位‘尝矜绝代色,自恃倾城姿’的李妃。以色侍人,免不了色衰爱弛。”
她面露轻蔑,“难不成她的宫女偷了东西,就不用还了吗?”
一道轻灵柔和的声音陡然响起:“谁的宫女偷了东西?”声音里蕴含一丝疑惑,尾音微微上扬,无端地惑媚,勾得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声音来源。
女子慵懒地倚坐在肩舆,姿态放松自然,仿佛她才是这座宫闱的主人,像是天底下最恢弘的权势和宠爱浇灌而成的娇花,盛开得灿烂而瞩目。
而她本人似乎对此无知无觉,两丸眸子轻盈明亮,剔透如清辉,不受任何东西束缚。
韦岚愣住了,她嘴巴微张,像是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好看的人,以至于震惊到失色。
“奴婢给李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教养嬷嬷一语惊醒梦中人,秀女们如梦初醒,跟着行礼。
韦岚不是傻子,只得不情不愿地行了个万福礼。
李瀛没有第一时间叫她们起身,而是看向青俪,瞧见她湿漉漉的襦裙后,眉头轻轻一皱,承露阁的宫人连忙为青俪披上外衣。
青俪披上外衣,遮住被雪水浸湿的衣裳,在宫人的搀扶下艰难地起身,一面拾起陷进雪地里的首饰布料,一面解释道:
“奴婢从尚宫局取了这个月的月例,从尚宫局到承露阁,恰好经过储秀宫,正在宫道上走着,这个小主突然跑出来,指着我的玉盘说就在这里,非得指说我偷了她的东西。”
说到“那位小主”时,她瞥了一眼韦岚,意思再明显不过。
李瀛循着她的视线望向韦岚,虽然她不认识这位秀女,不难看出她来头不小。
今日得罪了她,只怕她身后的家族会视她为眼中钉。
也罢,她得罪的人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个。
李瀛先是让她们起身,随后又问韦岚:“你丢了什么?”
韦岚指着青俪附近的雪地,“回娘娘,我的白玉骢不见了,瞧见这个宫女的玉盘上好像放着白玉骢,这才上前追问。”
许是碍于李瀛在场,她改了口,没有再说是青俪偷了她的东西。
李瀛看出重点,问道:“那形似白玉骢的东西在雪地里?”
韦岚手疾眼快道:“她没有拾起来,想必还在雪地里。”
青俪眼眶微红,有些委屈,但却没有诉之于口。她似乎也看出来了,这位秀女身份贵重,若是娘娘为了她得罪了这位秀女,只怕前路会更加艰难。
储秀宫的粗使嬷嬷用簸箕铲起积雪,将积雪一层层地铲走,又用沸水化冰,清理出了青俪原先站立的一小片雪地。
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韦岚有些不相信,一把夺过粗使嬷嬷手中的簸箕,在雪地里铲起来。
然而雪花飞溅,在半空中飘起的只有茫茫雪雾,什么东西都没有,更别提韦岚提到的白玉骢了。
不知不觉的,秀女们默默远离了她,显然不再相信她说的话。
“不在雪里……”韦岚扔下簸箕,一时间也有些茫然,霎那间似乎想到了什么,指着冷得发抖的青俪道:“那一定在她身上!搜身,对了,搜她的身!”
李瀛默默看着这一切,陡然发话:“你有偷吗?”
这话问得尖锐又直接,以至于青俪一愣,语气坚定地回答:“我没有。”
“你听到了吗?”李瀛对韦岚道,“她说她没有偷,你冤枉她了。”
韦岚自然不服,还想说什么,另一个教养嬷嬷手中举着一个闪烁着温润白光的吊坠,从秀女居住的宫室走来。
小巧的白玉骢雕琢得栩栩如生,四蹄凌空,通体生辉。
“从韦小主被褥的缝隙里找到的,是这个吗?”
李瀛早在踏进储秀宫前,就打听清楚来龙去脉,提前安排嬷嬷去搜韦岚的居室。
韦岚眼睛一亮,连忙伸手去拿,“就是这个……”刚把东西拿到手,她陡然想起自己闹了个大乌龙,还因此冤枉了宠妃的宫女,脸上的喜悦不由地一僵。
初入宫时,家中叮嘱她千万不要得罪李瀛,她还不以为意,今日一见,她方知世上竟有这般绝色。
这让她无比清楚,有珠玉在前,她不可能再得到表哥的宠爱了,更别提荫庇母族,帮助母族在镐京站稳脚跟,说不定还要家中反过来帮她固宠,昔日的功劳,哪经得起这许多消耗。
圣眷消耗殆尽之时,就是他们韦家路绝之时。
韦岚当机立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臣女莽撞,冒犯娘娘,无颜侍奉圣上,臣女自请出宫。”
李瀛微微一愣,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储秀宫的教养嬷嬷皆是一惊,待选的秀女还未面见天颜便自请出宫,实乃前所未有之事。
想到此处,嬷嬷不禁又头疼起来,这可是圣上的表妹,镇国威武大将军的独女,不同于其他秀女,岂是轻易能送走的?
谢花明消息灵通,储秀宫发生的事情不过半刻钟便传到了她的耳中。
听到赵稷遣送韦岚归家,她呼出一口浊气,只觉心里一根刺被拔掉了。
韦岚,赵稷的亲表妹,有这么一层血脉在,如果她入宫为妃,只怕赵稷更不会注意她们母女了。
为了守住赵稷,守住她的夫君,琼儿的父亲,她做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是,这个计划还不够完美,那个细作引导韦岚误会她偷东西,哪知韦岚的反应不算过激,李瀛也并未被激怒,两人也不如她计划的那样成为劲敌。
歪打正着,韦岚这丫头,抱着雄心壮志而来,不知怎么回事,竟然自请出宫。
镇国威武大将军只有她一个独女,赵稷自然会顾及他舔犊之情,答应送回韦岚。
谢花明想想储秀宫剩下的秀女,只觉无比头疼。
她莫名有一种直觉,只要李瀛说不喜欢太多妃嫔,赵稷会听她的话。但是,李瀛一人独大,比繁花锦簇更让她难以接受。
这后宫就像生生不息的花丛,为了留住赏花人的目光,她不得不费心打理,修剪不喜欢的,留下可用的。
当务之急,就是除掉开得最盛最耀眼的那一朵。
-
承露阁。
梳洗干净的青俪好似什么也没发生,照旧打理阁子里的事务,做得井井有条。
李瀛猫在殿内点箱笼,里面都是金子制成的首饰,闪闪的,很漂亮。
宫中的娘娘们往往不爱用真金打造的首饰,觉得有些庸俗,远不如玉石琉璃来得风雅。
李瀛不同,她很爱金子,点金子会让她变得平和大度,不计较青俪利用她这件事。
她都看出来了,幕后之人想要她和那位秀女成为劲敌,然后狗咬狗,这样的手段,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是谢花明。
天真到认不清无论是郎心,还是帝心,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以至于不择手段想要占据帝心的皇后。
李瀛不懂,但她表示理解。
她马上就能离宫了,帝后之间的恨海情天,恕她不奉陪了。
至于青俪,想来也不需要她安排去处,她的主子自会为她安排。
然而此时,青俪的主子正在忙于安排别的事。
“库银不用愁了。”
谢雪明从案牍中抬起头,一手支颐,美人尖下两侧的发丝微散,显得有些凌乱,眼下有一片淡到几乎瞧不见的青色。
看起来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颓废美感,醉玉颓山,不过如是。
不知是不是赵稷恼他擅自解散北府军,近日给他安排的事务更多了,就连筹集库银,用于举办封后大典的难题也推到他头上。
银子,天下谁人不愁,如今又奉行修生养息的国策,赋税比先帝时还要低两成。赵稷着实给他出了个难题。
偏生皇后是自家胞妹,若将此事交与旁人,他还不放心。
一屋子暗卫都在抓耳挠腮思索去哪弄库银,抄家灭族他们在行,要说赚钱,还得是填满整个库银的钱,可就为难了。
一听谢雪明有了主意,大伙儿洗耳恭听。
谢雪明只说:“老本行,抄家。”
陇西李氏,这个世代簪缨,钟鸣鼎食的世族,想必很有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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