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漆黑中,石室一扇暗门缓缓敞开,昏暗中似乎吊着一个不似人形的人,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钻入口鼻,让人难以呼吸。
指叩木案的轻响拉回了恒仪的思绪,宛如鬼魅的刑名大家陡然发问:“ 哺时三刻,娘娘身在何处?”
“永巷,待在阁子内缝补花神诞那日要用的礼服。”恒仪站得笔直,事到如今,若她还不明白有人要将谋害小公主一事栽在她头上,那就是傻子。
既与她的嫡姐有仇,又和谢花明过不去,此举明摆要着挑衅明武帝,幕后之人究竟会是谁……
“那件礼服呢?”刑名大家步步紧逼。
恒仪顾不得细思,连忙呈上怀中的礼服,方才形势匆忙,什么也来不及做,万幸她拿上了礼服,“用的是缎面绣,从哺时绣到未时,缝了大半个时辰,用了两股金线,这才勉强缝上了之前被烧掉的缺口。”
狱卒接过礼服,刑名大家召来尚服局的崔尚仪,哪知崔尚仪捧着礼服看了又看,竟然道:“何处缝补过?恕下官瞧不出来。”
这针脚过于细密,与周围完好的布料衔接得天衣无缝,若不动手扯出,实在看不出何处才是原来的缺口。
既然无法通过尚服局洗脱嫌疑,恒仪只得接过礼服,要来一根细针,用细针挑起一缕纤细的金线,三下四下扯出两股完整的金线,竟是将用过的金线一一复原了。
别说李尚仪,就连短短数日以酷刑闻名的刑名大家也有些惊讶。
“两股金线,加上你们在阁子里搜出来的 ,统共三股。”恒仪道,“公主床边那一缕,不是我的。”
“何况,公主身边有三个宫婢,一个奶嬷嬷,我没有机会接触到公主。”
一番解释有理有据,几乎找不出任何破绽,确实,没有人看见过她出入桐花台内殿,再者,桐花台宫婢如云,若是她胆敢踏进去一步,早就被人发现了。
“公主身边有一个奶嬷嬷,不错,”刑名大家突然一笑,似乎得意于自己终于抓住了破绽,“正是那位奶嬷嬷黄氏,说你拿着金线离开桐花台前,曾经进过内殿。”
“奶嬷嬷……”电光火石间,”恒仪陡然想什么,“她从不靠近桐花树,是不是她?”
恒仪自小善于察言观色,在闺阁时,时不时便要随同李缨一同出席宴会,记录每一位值得结交的人物的喜好习气,便于李缨结交,这是她的任务。久而久之,也变成了她的习惯。
在桐花台教谢花明跳祀福舞这几日,足够恒仪摸清这座殿宇内每个人的习性,就比如,公主的贴身奶嬷嬷一直待在殿内,不曾出去过,似乎有些抗拒庭院里的桐花。
刑名大家知道黄氏的出身年龄,家中亲眷,却不知道这些微小的习气。
但这并不妨碍他一点就通,他当即吩咐下去:“去查,黄氏是不是对桐花过敏。”
至于要怎么查,自然是把人关在满是桐花的暗室内,若是出现一点异状……他们自然有办法撬开黄氏的口,让她老老实实地交代公主摔下来的来龙去脉。
果不其然,一见到桐花,黄氏就开始浑身起疹子,忍了不到半刻,便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原来,她是从汴梁跟到镐京的老人,照顾公主已有两年,直到跟着谢花明搬进桐花台,这才发现自己对桐花过敏。又不愿丢了这份皇家差事,苦苦隐瞒。
今日哺时,她刚把小公主哄睡,不知是谁开了窗子,有桐花吹进内殿,她闻到便过敏,一失手摔了公主,让公主摔到了额头。
很快,消息递上灯火通明的桐花台,最先得知结果的是谢雪明,得知此事是由那位妖后点出来的,他微微一愣,道:“给她送些东西。小殿下未有好转,涉及此案之人,一个都不能放出来。”
“大人,那位可是灵后,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咱们送什么好?”
“伤药,布匹,通宝……”谢雪明意识到自己说了一些不相干的话,顿时止住话头,“你看着办。”
“那位黄氏如何处置?”
一改在石室内的说一不二,在谢雪明面前毕恭毕敬的刑名大家,已经做好悄无声息地处理那位黄氏的准备,就连埋在哪个乱葬岗都想好了。
却听到主上道:“念在她照顾过小殿下的份上,遣送去汴梁老宅,对外只说,受尽折磨死在白云司了。”
听听,明明做了好事,还要往坏里说。
他们白云司的恶名,便是靠着主上在短短几日内打响的。
“稷哥哥!兄长!琼儿醒了……”谢花明喜极而泣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谢雪明冰冷的眉眼好似春雪初融,连忙大步迈进殿内,似乎想到什么,撂下一句:“有关妖后的事,一个字也不许在三娘子面前提。”
谢花明在家中排行第三,被称作三娘子。
刑名大家意会,传令下去,但凡那位妖后做了什么好事,都不许让谢娘娘知道。
哎,主上别走那么快,好事不许说,坏事呢?要不要说出来好让谢娘娘多加提防?
·
直到入夜,恒仪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小阁。
她点起灯,本以为会看见一室凌乱,谁知室内明净得跟水洗过一般,原先被翻乱的箱箧整整齐齐地码在角落,沾上尘土的布匹叠在木案上,还放着一套崭新的礼服,甚至还有通宝,一枚枚垒成宝塔。
她拿起来数了数,还不少。
这么多钱,若是带到宫外,若是节俭些,至少能撑小半年。
可惜,这钱是谢雪明给的。
若能拿钱买命,她就把这些通宝通通压上,甚至愿意添上一点私房,也不贪多,就买谢雪明一条命。
恒仪将通宝扔在永巷的青石板上,也不担心这些通宝露宿在外,永巷里的人最愁的便是银子,她转身关上门,毫不留念。
自公主出事后,桐花台便没有再传召她前去教舞,恒仪心知谢花明心有猜忌,何况她已经会了祀福舞,无需她再去教了。
辛夷消失已久,除了华英偶尔来造访,和她分享近日被尚服局看中,从永巷低等宫女变作尚服局三等宫女的消息,便无客登门,恒仪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已经迁出永巷的华英愁眉苦脸地来了,她扯出一抹比苦还难看的笑,从怀里郑重地掏出一物呈在恒仪面前。
“……娘娘,我是来向您告别的,崔尚仪大发慈悲,说要放我出宫……从此,我怕是没有机会再见到您了,还请您收下这个。”
恒仪没有接,望着她盈在眼睫上的泪光,语气平静:“我不喜欢欺骗,你若要骗我,那就随你去。”
明明她语气一点也不客气,华英却好似听见了天底下最温柔的话,一把把东西塞到恒仪坏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完了,我不小心毁掉了一位贵人花神诞的礼服……”
恒仪静静听着。
她抽抽噎噎道:“那位贵人来头可大了,听闻他是新任刑部尚书,陛下的大舅子,在朝堂上呼风唤雨,脾气很坏,一生起气来就把人关在白云司里折磨致死。”
恒仪抽了一口气,听这描述,怎么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又是谢雪明,怎么哪哪都有他,真是阴魂不散。
“别急,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弄坏的。”论品级,华英只是一个小小的三等宫女,论资历,她才进尚服局几天,于情于理,都接触不到一个朝堂重臣的官服。
那只有一种可能,礼服本来就是坏的,挑中了华英来背锅。
“那礼服,是崔尚仪给我的,已经完工了,只要检查一下线头就可以了,”华英慢慢冷静下来,“我检查过了,那礼服领襟上有一团洗不掉的污迹,崔尚仪说,在我手上出的事,我必须自己解决,不然……”
“现在离二月二只有几日了,来不及赶制新的了……我,我不能再来看您了。”
恒仪真的不想帮谢雪明缝衣服,何况,她之前已经帮了华英一次了,没道理再继续帮下去。
华英硬塞进她怀里的东西没什么分量,很轻巧,似乎有圆球在匣子里轻轻地晃动,永巷的人大多兜里干净,没见过什么好东西,这大概是糖丸,圆圆的,在滚动,一下下叩击着她的良心。
“且慢,”恒仪叫住转身离去的华英,看着那道瘦弱的身影惊喜而缓慢地转过来,犹豫一息,这才问道:“那件衣裳在哪里?”
就当作看着这颗糖丸的份上,她不想帮人,只是喜欢吃甜的。
恒仪见到了那件属于谢雪明的礼服,领襟上面染了一大块的污渍,已经干透了,柔软的绫罗甚至微微发硬。
她盯着这团污渍的形状看了又看,一想到衣裳的主人是谁,她就忍不住想要往胸膛的地方刺上几刀,刀尖最好再转上几圈。
她压下这股冲动,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图样在心里浮现,提起针线,两股线并用,手指翻飞,在灯下缓缓勾勒出一朵花的轮廓。
想来,谢雪明一定会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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