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父子如今死无对证,还有一个人或许会有线索——舞乐坊的老鸨,舞乐坊在京城独树一帜,身后必会有势力盘踞。
就前几日与老鸨的对峙而言,她应当只是明面上管事,所以处事高调。
在朱颜带来李氏父子的死讯后,沈施当机立断让人立即去刑部将老鸨看守起来。
来到阴湿昏暗和充满血腥味的闹房,老鸨一动不动地躺倒在地上,脸上手上所有裸露出来皮肤,看不见一块好肉,看上去就像是一块肉饼。
在她的身侧散落着白馒头的碎屑,不远处摆放着一碗白粥,她对其望眼欲穿,却无法移动身躯,因为没移动一分就要多一份疼痛。
沈施冷漠地俯视着在牢房中发出呜咽声,手指指向白粥的方向指尖微颤。
先一步去询问此前情况的朱颜,从最外面的烛光处来到沈施的身边,低声说:“今日为老鸨送餐的杂役收取了别人的银两,让他多带一碗白粥给老鸨。”
那人头戴布巾,脸上还蒙着一块布,嘴里说得不是官话,似乎还带着南方的口音,听了几遍才辨别出,“给……女”。
又结合他端着一碗白粥向他怀里推,牢房中只有一位女子,杂役大概猜测,这人应当是老鸨的亲人之类,为她送行,想着这不是多难的事,他便借下了银两,除了馒头外又加了那碗白粥。
庆幸老鸨想着将白粥先留着,只吃了馒头。
沈施嘴里简单地蹦出了几个字后,沿着台阶,离去。
驻守在地牢的狱吏用钥匙打开门,将老鸨架起来,带到另一个干净的房间,而朱颜端起白粥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老鸨被狱吏放在地上,她缓慢地移动着脑袋,仰视沈施,眼神中有不甘,“你究竟是谁?”
“你无需知晓,致使你落得如此下场的是你自己。”沈施知晓她的不甘,说完这句后,不愿再与她纠缠,像她这样的人永远会把自己的不幸归结到他人身上,不值得浪费口舌。
“今日来只为询问你一件事?”
老鸨偏头闭上眼睛不愿理会沈施,她也没力气再去质问她。
“舞乐坊幕后之人是谁?”
论耐心,沈施绝对比老鸨强,像审讯这样的事,算是与世家斗智斗勇中难得的闲暇。
地牢上方可不见得比地牢里舒适,在建立之初,工部特意选址在此就是看中此地,一年四季皆带寒气,时常有阴风经过。
老鸨只是穿着一件单衣,也没有牢房中的被褥盖着,身上还都处是伤痕,倒成了寒风的栖息之所,此外被洒了井水的地面也再汲取着她的体温。
不过一盏茶,老鸨开始求饶,“大人,饶了我吧,是奴家有眼无珠得罪了大人。”
沈施重申并非是她的缘故。
“是是是,是奴家触犯了律法。”或许这并不是出自于她的真心,但也说明了此地的寒冷无疑是另一种酷刑,能无声地撬开他人的嘴。
“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老鸨这一次沉默了很久,先前她本以为求饶就能混过去,如今看来此人是铁了心的要追查到底。
萧瑟的寒风会将沉默打破,颤抖的声音艰难地组成了几句话,“奴家并不知晓舞乐坊的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他每次都带着铜制面具。”
老鸨曾经也是被父母卖到青楼,直至年老色衰,她也没能筹够钱赎身,只能留在楼中做杂活,还算幸运当上了老鸨的心腹,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也因此而被看上,被带至京城经营舞乐坊。
她只知道此人是男子,身材高大,衣着华丽,就是是来舞乐坊也从不曾和她说过话,都是他身旁的侍从说话,并且他的侍从亦带有面具。
这点信息仍然推断不出什么,沈施接着说:“你可知那人想要你的命,若是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丢了性命是迟早的事。”
对于她的话,老鸨半信半疑,而刚来的朱颜用竹箸沾了一些白粥塞入路过的老鼠口中,不出一刻,老鼠吐血而亡。
老鸨瞪大眼睛,随后陷入沉默,终于在零碎的记忆中,找到一丝遗漏的痕迹。
“那人腰侧经常带着一个由红绳串起的钱串,上面似乎还用朱砂画了符。”
听完她描述,沈施想这或许是破局的关键,找出那个隐于黑暗,坐收渔翁之利的人。
这种图案有点像是巫蛊之术,沈施唤来明月,扶老鸨到桌案,让其在纸上绘图。
手上的伤在作画过程中隐隐作痛,线条七扭八歪隐约看出个铜钱,铜钱上的的符文更是看不出什么具体的图案,或许这才是符文的妙处罢,旁人实在认不出个鸟样。
沈施将纸上的鬼画符记在脑中后,交给明月,让她先去南方寻此类似的钱串。
“大人,可否让奴家回房间,这寒风实在是要了奴家的贱命啊。”
沈施叫来几人,架起老鸨向外走,“大人,奴家什么都说了,放了奴家罢!”
她回头对着沈施不停叫唤,但是无济于事。
待人走远后,沈施站在台阶处,从黑暗中走出来一个身影,“长公主,此毒非寻常之毒,至少在京城下官从未见过,不出三日用过此毒的人将会全身腐烂。”
“许大人,以你所见,此毒或出自何处。”
“下官,还需约莫一周鉴定。”
老鸨被关押在公主府的密室中,而沈施在等待毒药和钱串结果,反而等到了启国剑重铸完成的结果,遂先去郊外取剑。
又是一明媚晴日,在断断续续下雨的京城难能可贵。
沈施策马从郊外回京城,路过一荒芜的破烂寺庙,瞥见坐于台阶上的刘茉儿。
她双手环抱着双膝,目光凝视着凹凸不平的泥地,呆滞地坐着。
虽说李家被抄家,但是并未波及到刘茉儿,甚至从另一层面来说,帮她摆脱了李振续,她顺利地回到刘府,以她嫡长女的身份,应当只会过得更好罢。
她醒来,听闻李家被抄家,腹中的孩子也没保住,拖着受伤的身子离开了驿芳庭,沈施还以为她回刘府了。
沈施勒住马,在缺失一块木头的门前停下。
台阶上的人仍然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有听见来者的声响。
“刘姑娘,你可还好?”
刘茉儿将头从臂弯中抬起,颇为惊讶地望向沈施,面颊上布满杂乱无章的泪痕,“张公子?”
沈施微笑颔首。
“多谢,张公子几日前的救命之恩。”刘茉儿在昏迷前还是记得沈施将她从李振续刀下救出。
端详刘茉儿的神态,便知她应当是碰上难事了,沈施一屁股坐到了她的身边,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知晓刘茉儿现下不愿多说,于是沈施换了一个形式,由她还诉苦。
“刘姑娘,我十二岁那年便父母双亡,还有一个七岁的幼弟尚不懂人事。”
沈施适才大大咧咧地坐着,说起往事不久前手中摘下的狗尾巴草被紧紧地捏住,流出旁人几不可察的液体,随后融入她的指尖。
很少有人知晓这十年来她的苦楚,或许有人听完回流露出怜悯,但终究不是身同感受,不会真正地知晓她的心酸。
她自然也不喜说与旁人以博同情,自世家掌权后,她不再是无忧无虑的长公主,也终于被迫懂得了只有手握权势,方可于皇城中立身。
刘茉儿愣愣地回头,问她是如何走过来的?
抬头,此刻是一片艳阳天,顶上的树叶随风摇曳,而光线也随着叶片起舞。
如何走过来?
头顶这般灿烂的日光,无数次她以为再也看不到,回望过往多数是阴霾与暴雨,传来父母死讯是京城下起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雨,连从边疆带回来的遗体都耽搁了许久,姑姑离去的时候也是,她拼尽全力挽留,却在暴雨中咽气。
细说起来,太多太多,能走到今日只能咬牙坚持,她放不下沈逸,也无法忘却姑姑的遗志,所以她不得不负重前行,于刀尖起舞。
可要说,让她来选择,她宁愿过刀尖舔血的日子,也不愿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死去。
“熬一熬,总会过去的,璀璨如天上的太阳,仍是要历经无数个暗夜,才一次次被世人所见。”
刘茉儿掩面痛苦,“我真的能熬过去吗?”
李氏被抄家,而刘府她也回不去了。
幼时,她亦是被娇宠长大,那时刘府妻妾合群,其母宽容大度,而小妾秦氏亦是知书达理,她与刘俪儿情同亲姐妹。
变故发生十三岁其母因病离世,不日刘父带回一舞姬,身怀六甲,约莫不久就将临产,期间一直是秦氏照顾她,甚至待她比自己亲生女儿还亲,除了抚养两女还要操持府上的各种杂事,哪里还有空闲讨刘父的欢心呢?
然而那舞姬诞下一子,几年中常常陪伴于刘父身边,嘘寒问暖,深受刘父宠爱,遂两年后让她坐上刘氏主母的位置。
不过多久,秦氏被舞姬陷害搬至外院,一年见不了几面,而刘父念及刘茉儿生母之情,仍让她留在刘府,地位却大不如前。
刘茉儿及笄前,舞姬“好心”给她挑选郎君,个个都是歪瓜裂枣,生怕她能嫁到个好郎君,也致使她没有看清李振续的真面目,潦草嫁给了他。
说来,每一桩事都是应果循环,一环扣一环,说不定是她前世造孽,今世还债。
如今,她无依无靠,看见秦氏将过往痛苦的事一并忘却,只记得桃福和刘俪儿这个名字,或许对秦氏来说倒是一种福报,而对她而言,这些都是刻在她身上的一道道伤疤,无论舔舐多久永远存在。
沈施坐在一旁安静地听她倾诉完,待她稍稍平静后,问道:“刘姑娘可有一技之长。”
刘茉儿平日也不喜将这些事说与旁人听,努力将自己从过往中抽出,“幼时,我便跟着娘亲记账,略懂些门道。”
“春悦楼最近正在招账房,刘姑娘或可一试。”
“我能吗?”
“虽与刘姑娘相识甚晚,但从前几日所展现出的胆识,想必刘姑娘定不是一个畏首畏尾之人,也必定有大步向前的勇气。”
沈施看见朱颜正在向她招手,定是有要事相告,不得不离开,在退步过程中还不忘补充一句。
“福兮祸所依,何必陷入过去的漩涡中无法自拔,说不定好事悄然将近,正等着你向前走一步呢!”
说罢,沈施翻身上马,只留一道渐渐远去的身影。
刘茉儿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冥冥中空洞的心灵好像被什么渐渐填满,又将伤疤抚平长出新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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