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允放下窗帘,冷脸坐在车内,决定此趟归家路途,不理江时清一句话。
可是为什么不理?不理不就更让他人有机可乘?
刚下定决心就被动摇,黎允感受到此前五年都不再有的犹疑,自进入提刑司审理案件后,许久不曾有过拿不定主意,摸不透真相的时候。
就在他捉摸不定,紧张准备时,左等右等不见江时清出来。
黎大人等不住了。
江时清悠哉地收拾桌上的残羹,收拾完后准备去后厨打包一点花糕带回去给万重楼,此人在小清苑已经要憋坏了,偏又不能出来见人,整天待在家跟袁明庭下棋。
待她往后厨走,门外黎大人走了进来,两人错过,黎大人到嘴边的话只好憋住。
阿廷正在洗碗,见江时清进来,挤到她身边,期期艾艾道:“娘子,殿下叫我来问,你们两个是不是闹矛盾了呀?”
江时清手上收拾的动作没停,装作听不懂:“什么矛盾呀,我跟谁都好好的呀。”
阿廷撇撇嘴,想着可能是万重楼在家里憋出疑心病了,不由担心起来。江时清见他懊恼,笑着在他吃圆润了的腮帮子上掐了一把,笑道:“你家殿下天天瞎操心,明日要不把他偷偷带出来?”
这话说时就不自觉压低声音,凑到一起小声密谋,还是有些担心的。
“时清。”
黎大人一出声将两人都吓了一跳,心虚模样明显。
“啊,来啦。”江时清提上食盒出门,同身后的阿廷挥手再见,转脸见黎允似乎有话要说,只是嘴巴张张合合,最终什么也没说。
江时清前几次主动出击没捞到好处,于是安安静静等在一边,期待黎大人自己开口再说。
她将食盒里一份花糕拿出来,推到黎允面前,“给大人带的。”
不是叫他尝尝,也不是叫他帮忙拟花糕,是单独带给他的。
黎允踌躇难安的心瞬间落地,拿了花糕品尝起来,习惯性要给建议帮她改良,却看到江时清递了一杯茶过来,道:“司里今日忙不忙,半下午会不会肚子饿,要不要每日给你送些花糕去?”
江时清一改往常伶牙俐齿,关心起黎大人来,一口气问三个问题叫大人好一番消化,半天才品出其中意思来。
“不……”黎允习惯性要拒绝,江时清率先指了指马车前面,游严二人正在赶车:“他们说的会饿,大人有时候还要跑外勤,抓犯人很是消磨身体的,特别饿再吃得特别饱很是伤胃,大人下午再加一顿吧,少食多餐最健康啦。”
“太麻烦了。”黎允不知为何,心中有股膨胀感,却下意识思考此事实行起来,要麻烦江时清分出许多时间和心思。
“那你就揣两块儿在身上?”江时清撇撇嘴,觉得不妥,此举意在拉近关系,叫人带两块儿凉糕点算什么?
她正想着,不料黎允先开口道:“若是下午有外勤,我可以到花糕铺吃,或者叫小严他们来拿就好。”
“那大人意思是可以为我把外勤安排在下午嘛?”江时清得寸进尺,把自己拉进黎大人工作计划里,这让黎大人往后外勤安排在什么时候都不合适。
黎允不知他方才的话到江时清嘴里怎么就变了意思,却也不想反驳,只是干巴巴地添了一句:“不好协调的时候很多,再做商量吧。”
黎大人不知不觉就答应了江时清的建议,给自己每日多添了一顿饭,嘴里的花糕忽然无味起来,神思云游到明日的下午茶去了。
江时清计谋得逞,不免得意笑起来。
担心了好几日的万重楼,今日见两人一起归家,看着心情都不错,便松了口气,有种学堂幼童的先生,看见两个孩子又和好了,心里颇为欣慰。
就这么相处了几日,黎大人一开始还做推辞,叫严侍卫来打包回提刑司,江时清便教严侍卫几句说辞:“江姑娘店里可多人了,二楼收拾好等大人,可大人总也不去。那沈大人三天我两天都瞧见他挤着去二楼吃茶,姑娘又要费事给他收拾,大人若在他定不敢麻烦姑娘。”
第四日,黎允便自己上门了,三天来两回的沈学士恰巧今日没来,又恰巧黎大人来了他就不来了,总之这二楼基本不会有人上来。
黎允顿悟,暗暗生笑。
这日,准备许久的联名活动开始了,黎允也提前将休沐调到今日,一大早借着不白吃的由头,帮着江时清在店里忙活。
江时清的花榜早该换了,今日趁着客流量大,画了新花榜。还在花榜旁边的墙上,钉了一个告示牌,开头便是四个大字“联名来啦”。
没人知道这联名是何意,于是都上前瞧瞧,看这家花糕铺又有何花样,凑近一瞧,哎,好似这要跟玉石行合作的事儿,从端午就开始说了啊。
于是众人恍然,原来这叫联名!
玉石跟花糕有何关联呐,进店一瞧——
那模样精美看着不俗的绿帘石,竟是新出的乳酪糕?
一只憨态可掬伸着懒腰的……老虎,也是面团捏的?旁边四行绝句写了首藏头诗,一读:橘猫贺喜。呀,这老虎非老虎,是个大橘猫啊!
白莲浮在清水上,几片小小的荷叶衬着,虽一眼看是吃的,端到手里又觉是一片风景,妙哉!
这旁边恰好跟着一卷书页,小小一个挨在一个粉圆可爱的团子旁,一问才知,这书页竟是云片糕。
一进门的橱柜里摆着五样花糕,前几个蕴含诗情画意的,拟态乱真的,叫人连连叫绝。看到最后一个,如火般红艳的布丁,一看名字——花姜布丁,没多疑虑,来一份尝尝!
不料入嘴便是酷刑,花椒粉的麻混着生姜的辣直冲脑门。
有人恼了,拍桌子喊:“你这花糕铺,做的什么东西!”
刚说完,被一身着锦袍,气质不俗的抱剑男子瞪了一眼,用剑柄敲了敲花姜布丁旁的小字:内有花椒和生姜,口味奇特,不适者慎重选择。下单默认接受,一经出售概不退换。
那人眯眼看了看小字,又抬眼看了看霍郎君,自认倒霉,红肿着嘴,灰溜溜去找解辣的去了。
后来人一看,生出颗好奇之心,端着布丁讪讪结账品尝起来。到嘴后,辣红了脸,与同伴互相取笑起来,叫路人看了也好奇起来。
这花姜布丁起了吸引顾客的作用,橘猫嗅蔷薇、白莲元子和冰皮桃粉乳酪成为稳定发挥的托底糕点,而那绿野仙踪,便担负起联名重任。
“店家,这糕点好似那绿帘石啊!”
“客人识货,儿正是仿的绿帘石,玉石行新进的一批,虽品质一般,但做些装饰改良,做首饰或是嵌在衣裳上,都很合适。您瞧,这位郎君的腰带上便是绿帘石。”
慕郎君配合着张开双臂,将腰带上的绿帘石露出来,他身材高挑,来看玉石的姑娘甚至不用多弯腰,趁着阳光反射,一时不知是玉石美,还是人美。
“店家,如何卖呀?”有姑娘上前问价。
“姑娘问的哪个,若是咱们家的花糕,拿着到前面付账即可,若是问这绿帘石,请到对面的玉石行咨询,凭着票据也可以得一份绿野仙踪哦!”
本来只想着买一份花糕的,但精美之物总舍不得,现在知道这花糕与玉石行的绿帘石一样,买绿帘石送花糕,一个能留存,一个能尝鲜,两全其美。
于是不少有能力的客人又往玉石行去了。
而玉石行这边的客人,买了几块玉石就能有票据兑换花糕折扣,便也到花糕铺瞧一瞧热闹。
这日的青龙街格外热闹,连街上的茶水小贩,也比平常多进了比往常多一倍的账,得空也去了花糕铺买上几盒糕点。
此次联名将持续半月,第一日没抢到绿野仙踪的客人,第二日也早早排了队来买,叫花糕铺的伙计又喜又累,熬了几个大夜都还精神着。
前几日忙完后,客人虽还很多,却不那样忙了,于是黎大人的下午茶又恢复了正常。
这日,江时清早早为黎大人准备好了花糕下午茶,小炉子里煮着茶,叫一旁的钟臾热得直冒汗,却冷着张脸,端坐一旁盯着江时清忙活。
“为什么,告诉我,是什么让你有如此大改变?”钟臾忍无可忍直接问出声。
江时清摆好糕点抬头看她,抿嘴笑了两声,“男未婚女未嫁,该出手时就出手啊。”
闻言,钟大小姐送她一个白眼:“你知道他为什么放着黎府那么大宅子不住,住你那小清苑吗?”
“为什么呀?”
“因为黎府妻妾成群,上梁不正下梁歪!”
江时清停下手里的活,好似有些听不懂,“啊?”
以她几次与黎父见面交流,以及黎允偶尔提及,黎父因为黎母去世一蹶不振,事业正盛时辞官隐居,对黎允不大管教,缺失父爱母爱成了个古板严肃的人。
“哼,”钟臾抱着手臂靠在窗户边上,冷冷道:“黎大人父亲宠妾灭妻,早些年京城谁人不知,一妻一妾还不知足,纳了一房又一房,直到黎允生母病逝,他父亲便跟丢了魂似地寻死觅活,抛下家里一切独自隐居。”
“上梁如此,叫下梁能多正?”
黎家兄弟姊妹少,黎父那一代只姐弟二人,黎允这一代只有他与公主表姐,如今两人一个未婚,一个成婚多年无所出。
公主无人议论,那么黎家衰落落下的口舌便全指向黎允一人。黎父的不堪作为落到他头上,什么也不用做便已经有了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印象。
偏黎允气性强,在一些方面认死理,不多辩解因为没用,只顾自己变强来堵住别人的嘴,往后无人敢议论,无人敢揣测。
江时清放下花糕,心中有千万条反驳的话却说不出口。她看人很准,是亦师亦母带她成长的前老板都夸赞过的,自己后来接管公司一路上升,见过太多图名图利的人,精准选择合适的合作伙伴,不可能说每次都是靠运气。
她不是不听劝的人,此刻内心挣扎着,却也想不通什么,脑中复盘的画面逐渐模糊,逐渐出现裂缝。
“娘子,来了位贵客。”
阿廷的声音将江时清的意识拉回来,她茫然看向门口的阿廷,胸腔不定起伏,好似找到了分散注意的东西:“什么贵客?”
“不认识,”阿廷摇了摇头,但看着很是兴奋:“特别好看,穿的衣裳看着也贵,我怕招待不好,上来请娘子。”
“来了。”江时清赶忙从垫子上爬起来,一时的失意无法调节,最好的办法是转移注意,待自己冷静下来再做思考,这位贵客来得正巧。
她看着稀松平常地下楼,准备笑脸迎客,却不想在看见袁珂鸣时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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