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刘芬不答,李阅川大胆诈了一次。
“我已经知道了,我的亲生父母不是您和爸,我的亲爸是北京人,亲妈是绿岛人。”
大部分人在极度慌张的情况下,无论是肢体还是面部表情都很难快速变化,刘芬仿佛被定住一样,张着嘴一动不动望过来。
李阅川最后的一根情感支柱彻底坍塌,胸膛剧烈起伏下,终于把残忍的问题挤出喉头。
“我为什么会被收养?”
以俞家对他的珍视程度和刚得知自己存在时的狂喜,以及他的年龄和俞永海的去世年份。
最合理的猜测是俞永海去世时他还未出生,并且当时俞家并不知道有人怀了小儿子的孩子。
他从小在李家村长大,具有完整的童年记忆。
也就是说,他刚出生就被生物学上的母亲交给了别人。
在当时的交通及医疗条件下,几乎不可能长距离转移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绝大概率他的亲妈就在省内。
李阅川想不通,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怎么舍得就这么交给别人抚养。
他听说.....
他听村里的老人说,自己刚从医院抱回来时,不哭不闹胖乎乎的很招人喜欢。
他的亲妈怎么舍得的啊......
今天回来就是要弄清真相,李阅川不想再牵涉情感,只想速战速决。
察觉出自己开始鼻腔发酸,他立刻双手在背后扣在一起,十根指头狠绞,强迫自己冷静。
情绪平复后,他再次直视刘芬的眼睛。无论是否亲生,他和刘芬以母子的身份相处了二十多年是事实,刘芬不会轻易告知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李阅川拉开冲锋衣拉链,从里怀兜掏出一沓钱放到正打瞌睡的小外甥脚边。
一分钟后,在刘芬的注视下,又加了薄薄一沓。
“我当初生的是女孩儿,上午生的,晚上就死了。”
李阅川皱眉听着,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刘芬在等他继续掏钱。他已经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儿了,咬牙再扔床上几张。
钱数是他随手摸出来的,散到床上才看出是四百元。
轻轻薄薄的,像没根没梢的雨点儿,落在泥地中半分水花都没有。
“老太太要拿一个健康的男孩儿跟我换,并且给我十万块钱。”
李阅川警觉,“谁给谁钱?”
往前倒推二十五年,那时候农村买卖孩子很是猖獗,其中健康的男婴价格最高,正因如此更没有卖家给买家钱的道理。
这回不等刘芬暗示,李阅川直接又扔出一沓现金。“老太太是什么人?被交易的男孩儿是不是我?”
“男孩儿是你,老太太是谁我不认识。”
“咔哒咔哒咔哒——”
牙关不受控制地震颤,触碰真相的过程仿佛飞蛾扑火,燃烧的羽翅就是当年的十万块钱和如今被李阅川一沓一沓扔在床上的筹码。
“老太太留没留联系方式?”
“没有,但是她留了我们家里的地址,你三岁时邮来五万,十二岁时又邮来五万。”
“然后呢?”
“然后就没邮过钱了。”
随钞票砸过来的是一声心酸的质问:“我说然后还有没有联系!老太太人在哪!她是什么人!我亲妈到底是谁!!”
刘芬低着头,声音终于显出几分难过。
“怀大方的时候,村里四个新媳妇同时怀孕,只有我生出男孩儿,大家都羡慕死了,谁能想到竟然是残废。后面又生了个女孩儿,你姐小时候身体不好,月子里两次差点死了。怀第三个的时候,村里老人都说看着还是女孩儿,你奶奶拿扫帚抽我,说我是丧门星。”
这次没有停顿,刘芬完整讲出了当年的经过。
怀第三个孩子时,刘芬的婆婆看肚形说是女孩儿,再结合头胎残疾,二胎体弱,于是把邪火全部撒到了孕妇身上。
李铁峰愚孝,在亲妈的煽风点火下不仅天天把离婚挂在嘴边,还觉得人生无望并染上酗酒的毛病。
生产当日婆家包括李铁峰在内无人去医院,只有娘家妈妈自己陪着。
不知是先天发育不足还是急火攻心,刘芬生下的那个女孩儿不足一日便夭折。
但绝望中的产妇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生产当日,李铁峰在酒后失手用酒瓶子把同村另一个人开了瓢。
女婴夭折的消息传来后,产妇的哭声响彻医院走廊。这时一个老太太悄无声息来到病房,说要换孩子,用白白胖胖的健康男婴换已经没了呼吸的瘦小女婴。
见刘芬傻呆呆没反应,老太太当场提出再给3万元的抚养费。
刘芬本想壮着胆子同意,反正婆家也没人在医院,回去就说自己生了个大胖小子。
但这件事巧就巧在被李铁峰开瓢的人也被送到同一家县医院抢救,李铁峰自然也被伤者的家属押来,在一楼大厅遇到了正取药的丈母娘。
丈母娘在人群中撒泼打滚大骂李铁峰,硬是让他上楼去看看自己刚生产完的女儿。
伤者是本村的,李铁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于是就放他走了。
李铁峰随丈母娘进到产科病房时老太太正在交换两个孩子,刘芬魂儿都要吓没了,三两句话就交代了来龙去脉。
本以为会遭到一番毒打,万万没想到李铁峰竟然同意了,但却要求老太太拿10万,少一分都不行。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谁也没想到老太太同意得很痛快,并留下刘芬的家庭住址,只是任凭刘芬怎么问,都不透露半分自己的信息。
5万元赔偿给伤者,3万元围了个小院,1万元孝敬给李铁峰父母,7千买烟买酒买摩托车,1千做大席庆生子,剩2千破天荒奖励给刘芬买金首饰。
风光告知全村自己生了个大胖小子后,无论心甘不甘,这孩子都得养着。
可能这个男孩儿真的和刘芬李铁峰上辈子有点什么瓜葛,在他三岁时李铁峰赌博欠4万,老太太隔了半个月毫无预兆从绿岛邮来5万。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加上上学后花销逐渐增多,两口子曾经动过不让这个孩子继续念初中的想法,没成想小升初的暑假老太太又邮过来5万。
但自那之后,双方再无联系。
李阅川眼眶通红地听完,忍着鼻腔越来越重酸意一股脑把里怀兜还剩的钱全掏出来扔在床尾,随后径直走出房间,走出院子。
后山有一片大大小小的山洞,他小时候经常跟小伙伴一起去玩儿。
凭着肌肉记忆走进他儿时最喜欢的那个小山洞,儿时能蹦跳跑进去的路如今只能弓着腰缓缓往里走。
简单清理了一下小山洞里被风吹进来的枯枝和落叶,李阅川蜷缩在幽暗的最深处,双手抱膝回想童年时的点点滴滴。
季青衍接到电话时正在郊区,怕被李阅川听出四周的风声,特意回到车上才接听。“小川,想我了——”
李阅川的呜咽声生生截断了他的话。
季青衍脸色瞬间变了,“小川,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李阅川的情绪在听到季青衍声音的那一刻终于爆发,仰头嚎啕大哭到喉咙抽搐。
季青衍边安抚李阅川,边按下车窗打手势让随行人给自己订机票。
李阅川痛哭过后稍稍冷静下来,尽量完整地复述了一遍刘芬的话。
在今天之前,季青衍更倾向于李阅川的亲妈还是刘芬,没有逻辑上的关联,只是不愿相信他心尖尖上的小川是没人要的弃婴。
季青衍无比希望此时自己能陪在李阅川身边抱抱他。
“小川,那个老太太多半是你姥姥,她要拿死婴换你,而不是直接扔了你,说明你妈妈期待你的降生。在当年老太太能一下子拿出10万,说明放不下你。并且后面又两次给邮钱,更说明没有忘记你。你的妈妈和姥姥一定有苦衷,而不是不爱你。”
沉重打击下的人无法思考,李阅川脑袋昏昏沉沉,眼前的石壁出现重影,呼吸也越来越困难。
季青衍听出电话里越加急促的喘息,立马意识到李阅川犯病了,“小川!!能听到我说话吗!!你带药了吗!!!”
李阅川闭着眼睛摸衣兜,用飘忽的气音回答:“能听到....没....好像...没带....”
季青衍要急疯了,猛咽几口唾沫后单手扣住自己的喉咙,按着喉结强迫自己撒娇,“老公~~你在哪儿啊~~”
电话里没声音,季青衍把声音掐得更细更甜又问了一遍。
“在.....山洞......”
“哪个山洞呀~~”
“.....后山.....”
“怎么过去的呀~~”
“走.....走上来......”
“哼~以前跟谁去过~”
“…小…小时候…大家一起”
“那以后能不能带我去玩儿呀~~”
“..……嗯”
“老公,好几天没见面了,你想我没~~~”
“想......了......”
“哪儿想了呀~~上半身还是下半身~~”
“都.....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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