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19年，大年初七的夜晚。
十分钟的时间，从发现大楼上有人，到人山人海的聚集在广场上，民众对于这样事情的好奇度总是大到惊人。
年轻的小女孩，头发散乱，身上穿了件红色的大衣，款式很漂亮，整个人除了颓气之外，还有一种叛逆劲，尤其是那双好像对这个世界都充满仇恨的眼睛。
她站在一个灯光下，很显眼的位置，正对着的是一条大路，大路边就是人民广场，杨朵朵和吴念在广场上玩了一个半小时，在看见她那一刻，马不停蹄地往大楼里跑，边跑边打电话，报警电话和急救电话都打了一遍。
上来是因为，她认了出来，那是王家那个马上要高考的女儿。
沈长今和谢晴微出现在广场的时候，正好看见她们在顶层周旋。
看样子，她们上去并帮不上什么忙，谢晴微看了眼沈长今，边说，“我们……在下面等着吧，现在上去，可能你还会刺激到她。”
她这话说的挺平常，可她看得出来，长今的神情不平常。
楼下很快围上了气垫，不知道周旋多久了，围观的看热闹群众在警察的控制下安生了一些。但始终，他们都是在看热闹。
好像只有沈长今，谢晴微跟她说话她没理，深深地看着上空。
这一瞬间，谢晴微觉得眼眶在发热。
总会有人在意。
隔了一会，她捏了下沈长今的手，沈长今顿顿地看向她，“为什么那么说？我跟她又没仇。”
谢晴微抱住她腰，仰着头认真安慰，“她应该不是真的想死。如果真的只有死志，不会挑这么个地方，还是在这个时候，越少人上去，她以后越好面对我们，你虽然跟她没仇，但你是她情敌，当然不能上去了。”
“什么情敌。”沈长今湿润的眼眶差点被憋回去，“你是说她喜欢李珏？”
“人家俩青梅竹马，喜欢也很正常吧？”
“青梅竹马，喜欢才不正常吧。”
“……哦。”
“但是青梅次方就很正常。”
去你的吧，谢晴微想说。
她俩在下面吵着闲话，但也都一直在关注着上方。
谁都没注意到，此时的广场内部，距离人群不远的一把长椅上，一个黑色皮衣的劲瘦男人，翘着腿撑着手，饶有兴致看着眼前的画面。
如果非要形容，像是一个幕后的操盘手，也像是一个，重返犯罪现场享受快感的犯罪分子。
这个目光实质感很强，沈长今于人海中较突出，没一会就察觉到了后背的凉意，本来她以为是担心那个姑娘，也想到了谢晴微当年的境遇，便没多在意，只是伸出手抱紧怀里的谢晴微。
直到身后的一阵风，将她头发吹到前方，她才觉得不对劲。
于是往后看。
谢晴微抬起头来，“怎么了？”
“……”
看了一圈，沈长今并没发现有什么认识的人，摇头，“没什么。”
谢晴微也跟着往那个方向，那里有一个人的背影，让她觉得无比的熟悉。
不管是身形，还是走路的姿势。
那个人是典型的左腿长右腿短，所以走路有点跛脚，游泳游不了直线。
可是，那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他不是应该早就走了吗？他说的，走了不会再回来。
难道是因为……长今？
谢晴微神色瞬间变得凝重。
她看了眼沈长今，觉得沈长今确实没有认出来，才一起转过身。
“刚才总觉得，有人在看我们。”
“是吗？”谢晴微垂眸，“那可能是你的同学吧。”
“应该吧，我也没什么认识的人。”
这么久过去，围观群众都散了一大半，上面的事情还没解决，女孩还是在边边的位置站着，没后退也没前进。
沈长今想，“那小子怎么不来？他女朋友都这样了。”
“要不你打个电话给他？”
“我没他电话。”
“谁有？”
“朵殿肯定有。”
沈长今说话便给杨朵朵打去了电话。
李家的人，很快也一窝蜂去到了楼顶，李珏直接跑着到了跟前，几乎要抓着手。
到底是街坊邻居，李娟也是心疼这个姑娘的，费了大半天口舌，王家这位小孩终于是从上面下来了。
一下来，不管她哭成泪人的妈，一股脑跌入到了李珏的怀抱中。
下面是看不到，这都是杨朵朵和吴念后来告诉沈长今的。
这天夜里，很多人都滞留在了市中心，这小孩跳楼是心理压力过大，加上过于伤心，还有正在发高烧所造成的，接下来直接被家长们送到了医院。
沈长今和谢晴微一起，跟着杨家人也去看过了，当时一进医院，就看见李家和王家俩家握手言和，两个向来不对付的人王敏敏和李娟抱头痛哭，看上去竟然像一对儿姐妹一样。
没见王家那男的，沈长今才知道，王敏敏也离婚了。
屋子里那俩小孩，没有谁挡着，在一起聊天，沈长今隔着窗户看了他们一眼，欣慰一笑，也没进去。
就一会，她想和谢晴微一起离开了。
谢晴微老说，这李珏喜欢她，但沈长今不觉得，现在更是。
吴念吓得不轻，回家去了，杨朵朵也没再留下，她要和杨家人一起回去，已经深夜了。
这次要带走别人，车不好坐，沈长今和谢晴微干脆留了下来，坐末班地铁回老小区那边去。
这一路上，沈长今又有种有人在身后跟着的感觉，她是没什么好怕的，她和谢晴微身手都不错，就是时不时一回头，后面正常的不得了，还是正常行走的人。
回家这条路，一直都在灯火光明的地方，照理说应该安全感十足。
“看什么呢？”谢晴微抓她的手，“后面有人啊？”
“没有啊。”就是奇怪呢。
“没事，等回家就好了。”
“那快点走。”
数着步子，两人愉快地回到家。
谢晴微是有两个月没来这里了，沈长今可不是。
沈长今放假去帝都的前一天，都还来过这里打扫卫生，所以乍一回来，屋子里除了有点闷，并没有灰尘的味道。
地暖烧的热哄哄。
沈长今一进来，就打开了空调，关掉所有的门窗，窗帘，她那段时间在家里所有窗户和门上都安了防盗锁，这会一一都上好，直到把家变成了密不透风的密室，才觉得安生。
就剩这个空调，加油在给她们换空气。
做完这一切，她倒沙发上瘫着。
谢晴微觉得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她打开电视，脱了衣服，坐她身边，一双腿虚空地搭在她大腿上。
这时候说不出什么别的话，谢晴微握住沈长今一双手，在手里搓了搓，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给她安全感。
“我们以后尽量不走夜路。”
长今抬起眼，疲惫地摸她脑袋，“好，我没害怕，别把我当小孩啊。”
可是我感觉你在害怕。
两人齐齐靠在沙发上。
谢晴微眼神传递了这么个信息。
长今手搭在谢晴微膝盖上，粘稠的眼神交流，没一会，长今败下阵来，捏一捏晴微的脸，“跟你道个歉呀。”
谢晴微头抬起，“什么道歉？”
……
不知道怎么解释。
谢晴微在广场分析的那个话，理智到叫沈长今都有点惊讶，她当时就想，别人都在关注那女孩的死活，只有谢晴微知道她的意图，因为谢晴微曾经也到过这种地步。
那天，她没给自己留后路，如果不是遇到了关知晓，可能……
就差那么一点点。
“不，是应该道谢。我跟你道个谢。”
沈长今突然牛头不对马嘴地说。
谢晴微有点发笑，“到底怎么了？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就是因为我让你叫李珏来的？”
“……”长今闭上眼，眉峰拧成两条线，下颌线还是绷紧的，心也还是绞着的。
这样子看上去还挺可怜。
睁开眼，看见那双红红的眼睛，更可怜。谢晴微也不舒服。
她脑袋转了一圈弯，“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
“关婆婆，她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
“……”
“好啊。”谢晴微总算茅塞顿开了，掐着腰，脸瞬间爆红，看样子是真来气，马上就要撒腿下来，去跟那个婆婆大战个三百回合的架势。
沈长今被逗的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扣着她腿不让人走，“这样的事情难道我不应该知道吗？是你，怎么想的，还想瞒我呢。”
“我……”
谢晴微真的觉得没脸见人了，左右找，找了个小抱枕，将自己捂严实。
平常这样，沈长今早就夺了抱枕制裁她了。
这会眼睛里却只有心疼。
她和谢晴微好像欠了好多话没说，感觉这一辈子也说不完了。
谢晴微会不会也是呢？她肯定会的，肯定有很多个以前，她埋在心里，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
“谢晴微。”沈长今轻轻的说，“你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我永远都会，相信你，忠诚你。”
而不是嘲笑你。
半天，谢晴微把抱枕拿下来。
隐藏着的眼睛里，也红了一片，灯光下泛着水光，但是很浅。
“那可不能，什么都告诉你。”
——
屋子里美好如画。
而此时，早已经人烟散尽的广场外围，离开的人再度出现。
刚刚笑得诡异的黑衣男人，现在仿佛换了个人，在卖玩具的小摊前，和穿着新年战袍的小孩们打成了一片，似乎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再没了割裂感。
亲眼看着一个小女孩快快乐乐地走开，投入到她妈妈的怀抱，男人站起身，和那位妇人友好一笑。
再看向那个刚才人群围绕的地方，又扬起了一摸不易察觉的兴味。
“竟然真的活下来了，还挺有意思。”
笑着，疾风骤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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