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
沈长今擦干眼泪从病房里出来。
刚刚跟谢晴微说了好一会的话,都没发觉她需要休息,现在闭上眼远远看,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白到吓人。
她是要上大舞台的人,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是什么舞台。沈长今坚信这一点。可今天,她拖她后腿了。
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沈长今独自坐下,隔着一道墙,一个人独自躺着。
她讨厌自己,再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讨厌。
真的很想问,为什么我不是个男的呢。上帝在造人的时候,为什么要设置这么多的男女差异,为什么女人生来力量就更弱?
她这双手,手掌的边缘有茧,发着黄,摸起来硬,本来以为,这么多年,她已经是一个格斗高手了,虽然是个业余的,可跟游泳馆那个男人比起来,她竟然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
“想什么呢?”
迎面一个中年警官到她这边,这个人长今和晴微都认识,老熟人了,说好了的,等她们说完话,在来找她做笔录。
沈长今看了他一眼站起,“到别的地方。”
警官点头。
跟着她熟门熟路地到医院走廊尽头的诊疗室,这会已经傍晚,这里没人,也不会再有人了。
“经常跑医院啊?”警官问她。
她点头,“嗯,她们剧团常有受伤的。不是腰伤就是腿伤。”
“哦。”他表示了解。
带着人坐下,沈长今把手放在桌前,俨然一幅待训的模样,语气很是冲,“问吧。”
男警官坐下,“孩子,你没什么事吧?去倒点水喝。”
沈长今:“我没事,我姐姐都替我挡了。”
“唉,你们这俩丫头啊,没法说。我跟你说一下啊,袭击你们的人刚才已经在医院精神科确诊了,现在被转移到了一个绝对有限制力的地方,涉嫌此案的还有你哥哥,有当事人举报说他恶意挑衅,现在在所里等待调查,我来找你,就是想问你确认这件事是否属实。”
沈长今看着桌面一脚,眼睛丝毫没动。
“我说的话有可信度吗?”
“有啊。”
“可你说了,我是他妹。”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过几秒。
“好,大叔。那你听好了,此事属实,我确认。当时是我被挟持,谢晴微在努力帮我周旋,马上就要成功,沈长德一出现,丝毫没有在乎我是不是他妹妹,语气嫉妒傲慢的当着犯人的面拿出手机报警,致使犯人完全失控。”
录音笔的灯光在闪烁,沈长今正经的完成了阐述,“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警察没回答,收掉了录音笔。
可他也没走,“嗯……你父母现在在所里,要求见你一面。”
长今直接站起,“我早就没有父母了。”
这位警官,为这事不少来找过长今,从三年前,这孩子就没回过家,她爸妈反应过这事,但她坚决不回家,连自己住哪都不愿意透露。身为警察,他不能违反规定,私自对无害公民进行调查,但内心里,还是希望这一家人能和解。
“你这孩子。”
“大叔,我真的要走了。”
还没出门,再次被叫住,“你和晴微关系好,等她醒了,我得叫她劝劝你。”
沈长今一个回转,眉心拧起,“不行!你不能告诉她!”
警察发文,“为什么?”
她急急道,“这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你不要告诉她我离开沈家了。”
眼看她真的被拿捏住,警察笑了,拿好东西往外走,“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走出这间房间,他到谢晴微的病房看了眼,里面的小姑娘还趴着在睡觉,安生得很。
沈长今紧紧跟在他身后,眼见人不动了,才放下一颗心,一直推着人往外面远的地方去。
到医院门口。
“想要不跟她说,简单,你回家。”
“您怎么能跟良好市民谈条件呢大叔?”
“……嘿?”
当了二十几年的民警,老李头心里在发誓,他没见过比眼前这丫头还刺头的丫头,一点都不像个丫头。
当时他还有别的事情,也没闲工夫多说话,瞅了几眼要走了。
长今在门外,一个人待了会,她头发没再剪了,现在是个小朵拉,又黑又亮还辈儿直,今天穿了个紫色的衬衫裙,下半条染成了全红的,乍一看还挺吓人。不过这是医院,也没那么叫人见怪,她身上这些血,全都是谢晴微的血。
要是能返回给她就好了,本来去帝都这么几年就瘦的厉害。
感觉这个样子,要是出去买个粥,估计也得吓着人。去哪里都不太方便,于是她拿出手机,叫了个外卖。
然后回去等。
只是外卖没等到,等来个不速之客。
刚在人家地盘闹出了事,这老板终于是风风火火赶到了。
沈长今看了他一眼就收回,坐的远了些。
张进明一到场,先关注了下谢晴微,看人在睡着,同样没去打扰,“咋搞得你俩?”
“是我该问你吧。”沈长今悠悠然靠上墙,“你们店里都闹出人命了,你这当老板的不知道?”
“什么人命?胡说八道什么?”
沈长今抬眼,“你回去看看监控,什么都懂了。”
“哦,那不是个精神病吗?说的话也能信?”
长今淡淡道,“为什么不能信。我觉得挺可信的。你还是回去看看,是不是真的出事了,我看那个人正年轻,如果真的死了老婆,估计也就是近期的事,你们店的监控一个月覆盖,说不定能查到。”
张进明也坐下,没再反驳,“行了,我知道了。”
又过了一会。
长今突然叫了他一句,“张大哥。”
“嗯?”
转了个头,长今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不会是你吧?”
张进明目视前方,勾唇一笑。
有这么一刻,沈长今真的觉得后背发凉。
但瞬间就消失了。
“当然不是了。”张进明看向她,目光平静无奇,“别忘了,你张哥是个和善的优等生。”
好一会,沈长今翻了个白眼。
“切。”
“你还不回家吗?”他突然又问。
“恶心。不回。”
“的确。只是,如果晴微知道了……唉,我在想什么,”张进明忽而释然,“她可能是会劝你不回的那个。”
他在想事情,犹犹豫豫就是不说,沈长今看出来了,多看了他一眼。
他就缴械投降,“我是想说,你哥他就是个恶霸,可能他也并不代表你父母,我那次说的也不全对,这么多年了,你父母也怪伤心的,要不然你就回去看看他们?”
几年前送走谢晴微刚回来那天,沈长今见了罗大礼最后一面,也通过他认识了眼前这个人。
张进明,沈长德,还有谢晴微,他们都是同年出生,又在同一个学校读了九年书,按理说应该是关系匪浅。只是那么多年,这个张进明都处在隐身状态,沈长德和他关系好,但谢晴微很少见他,沈长今也就不认识。
刚见第一面,他就旁敲侧击地,告诉了沈长今,他的好兄弟也就是她的亲哥哥沈长德,喜欢谢晴微喜欢的要疯了。
沈长今那天忽然就像是被谁灌了醒酒汤突然清醒,难怪,难怪后来她那个懦弱的妈妈很少打她,还鼓励她和隔壁的晴儿多到一处玩了。
沈家的惯例,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沈长德学习不好,举家全部的钱供他去读国际高中,但还是没考上大学,出国的钱又不够,于是他们早就想好了,既然这样,就回来结婚。结婚的对象,最好是一个漂亮能干,家里还没什么支柱,条件还不错的姑娘。
会看上当时的谢晴微,是一件合理到爆的事情。
所以那天,沈长今回家里第一句话,就是和她妈妈对峙。
她明目张胆的说,沈长德配不上谢晴微,连谢晴微一根手指头都不配碰。然后被一巴掌扇到了地上。从那以后,沈长今再没回过家。
她不愿意叫谢晴微知道这些事。每次谢晴微一回来,她总是悄悄地来找她,然后住在她家里,叫谢晴微以为她一直没离开这个小巷,从来没出过差错。
那星点子的亲情,沈长今不敢奢望了。她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盼望着早点高考,早点走到自己的未来中去。
那个未来是光明大道,谢晴微会在入口处等着她,有她就行了,有她胜过任何人。
“真恨上了?”
这张进明,也不觉得自己有时候很烦。长今还挺佩服他的。
她冷笑一声,“你少管我的事。”
“……”
这时候,外卖到了。
沈长今接过来,里面有饭,还有她刚刚叫的衣服急送,到卫生间里,让自己干净了才出来,略过在椅子上膛目结舌的张进明,小心翼翼进了病房的门。
谢晴微在一天天的见好,时间来到了六月份,她这次的腰伤影响到了神经,做了个小手术,本来是要多休息,可是她还有长今,她们都不愿意再等下去了。
长今真的很想跟她一起去帝都。可是,还有七天她就要迎来高考。
这三年要半工半读,要训练,要和谢晴微聊天感受她的大学生活,还没有落下过年级第一的位子,沈长今实在是不算轻松。
她在这个容易被外界影响的年纪,充分发挥了自己超乎别人的天赋才能,将每一件事都做到了最好,在很多人眼里,她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不败女神。她怎么能,在高考上栽跟头呢?
谁都不会允许。
所以,谢晴微决定留下来,陪她一起高考,8号下午,飞速闪人。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游泳馆事件才过去多久,极端又一次来了。
沈长德这个人,平时就造孽,一进派出所没那么容易出得来,当时有一个女同学给他加了一把火,让他因为猥亵在拘留所里待了一个月的时间。
出来这一天,刚好是6月4号。
所有的高中部学校,今天都清了人,十八岁的少年都挥舞着翅膀,准备迎接高飞的一刻。
沈长今头一次没有待在谢晴微的身边,她是住宿生,老师的确答应她可以在家里复习,可今天也必须去一趟学校,拿自己的东西。
她从谢家出来,和坐车回沈家的沈长德错开了一个小时。
沈长德那会正憋着一股气,沈爸沈妈也差不多,一家人黑着脸往家里走,看见谢家开了门,沈妈当时就气地不行,觉得沈长今在里面,在门口就开口直骂,没良心的白眼狼,小贱人。
这话和场面,全都被马路对面,一个拎了条鱼的高个男生看在眼里。
这个人就是张进明,看着人走,他没有选择过马路,原地站了一会,轻飘飘将手里的鱼扔在草丛里。
也像扔掉了他最后一点善心。
那天是个闷热的阴天,天空牺牲掉所有热量,准备蓄一场暴雨。
沈长今把自己所有的书都卖掉了,怀揣二十块钱最后一个出校,却看见张进明在马路牙子上坐着,正背对着她。
看上去像来找她的。
不依不饶,这个人在憋坏。
沈长今瞬间猜出来,她反感得很,装看不见往公交站台那走。
随后听见他的声音,“长德现在在晴微家里。”
沈长今瞬间停住,“你说什么??”
“就在刚刚。三秒前。”
……
仿佛响了一声暴雷,沈长今疯狂地往小巷的方向跑。
再快一点。
再快。
要是她能长一双翅膀就好了。
还有一条街的距离,她被一个怎么都避不开红灯拦住了。
那红灯上闪烁的三十多秒倒计时,像沈长今人生的最后倒计时。
她要疯了。
“报警啊!”她语无伦次地朝张进明说话,轻而绝望,“你妈的在等什么!?”
张进明却平淡,“报了警有什么用,警察会比我们更快吗?”
他们马上要到了。
沈长今强迫自己冷静,“你怎么知道的?”
“我黑了你们道边的监控,刚刚看见的。”说着,张进明拿出了手机,上面赫然显示的正是,小巷口的画面。
谢晴微不说话了。
还差三秒,她甩开长腿飞快地往前奔,不知不觉,身后没有人再跟着了。
路边贴着的拆迁通知,让她身后的人忽而停了下来。
沈长今丝毫没在意,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谢晴微一个人在家里,她还有腰伤。
她飞快地跑着,爆发了所有潜力。
再拐一个口,就到了。
还有三步。
不到一秒钟,她跑过了三步,也迎面,撞上了一个熟悉的妇人。
沈长今腿部控制能力十分强悍,一个拐弯消耗她的惯性,让她这一刻能急停下。
“二丫!”
“让开。”
她冷冷道,然后绕过这个人,往谢家门口去。
门是关的,她敲了两下,果断掏钥匙开门。
“二丫,”后面人过来推她,“你别抢你哥道了,他都已经被你害成这个样,你就放过他,就算妈求你了,啊?”
要是让这个人抢走钥匙,沈长今白练格斗这么多年,在放什么屁她不想听,手一举就躲开了。
“跟她多说什么!”
突然身后一句。
还没回神,一根长棍,甩向沈长今的脑袋。
嘣的一下,长棍呈一个抛物线被弹开,沈长今眼前陡然一黑。
“……”
是谁?
她回头,费力地睁开眼,看见一个佝偻的影子,高大无比。
“二丫啊!二丫?”
“还没过去?”
举着棍子,男人再度朝她砸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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