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暮跟着他穿过回廊，被领进一扇门。
白暮嗅到一股淡淡的草木香，进而一看，茶桌上已放好两盏茶，腾起两缕轻雾。
“坐。”
老先生拂袖请道。
“不敢不敢，老师您先坐。”白暮连忙扶住他，将他引到主位上。
见他坐下，这才盘腿席地。
“来，喝茶。”老先生招手示意。
白暮闻言拿起茶杯，又瞟眼面前没有丝毫表情的老头，嘴是怎么都不敢靠近杯壁。
这老头不会是想搞谋杀吧？
不放心，他放下杯子，笑道：“多谢老师，我还不渴。”
老先生拿起手边的戒尺朝着他脑袋便是一声“啪”。
老头子捋捋胡子，没好气说：“对你的老师这么防备，连我的茶都不敢喝？”
白暮捂住伤口，只是嘿嘿的笑。
老先生叹口气，从怀里拿出一张纸。
白暮的心咯噔一下。果然，这个符纸是他的，老头子知道了。
他下手为强，赶在老先生开口前说道：“不是我的！我不知道！都是实话！”
“……”
老先生没忍住，抬手又是一板子。
翻了个白眼：“这上面的字我还认不出来吗？还有，这应该是你独特的记号吧？”
他将纸放到白暮面前，沧桑的手指点了点符纸的左下角。
那里赫然画着一片小小的柳叶。
整个秋峰门估计也找不到这么独特的法器了。
“额……”
他没想到，用来给那群弟子显摆的记号竟能成为老头子抓到他的理由。
“老师，我错了！”
他很识眼色，当即干脆地低头认错。
“你小子，认过的错多的数不过来，有哪回是真改了？”老先生半愠道。
转而又乐呵呵笑起来：“我这回叫你，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啊？”
白暮抬起头，面庞上是不可置信。能把规则倒背如流的老头子，竟然不问罪？
“你可知。秋峰门禁止篡改符咒这个规矩是如何来的吗？”
白暮茫然地摇头。
老先生更是乐呵，他举起手，朝自己指一下。
白暮疑惑地朝着他身后张望，“谁啊？”
“我！”老先生忍无可忍，怒吼道。
白暮这下是真的愣住了，下意识道：“原来你这么表里不一？”
“白九星！”
眼看老先生就要举起戒尺，白暮连忙后退三尺，求饶道：“口误口误，老师不要在意！”
“老师您继续讲。弟子洗耳恭听！”
说罢，白暮端端正正地坐下，神情比以往还要乖巧。
“咳。”老先生不与他计较，
“当年，在我还是你那么大的时候。
“我可是秋峰门的风云人物。无人不知我老龟子的名号……”
“噗。”
老先生犀利的目光顿时望去。
白暮一手撑脸，一手端起茶杯挡住上扬的嘴角，憋笑道：“继续，继续。”
他冷哼一声，“我的制符术更是无人能比，多少弟子慕名而来求我画符。渐渐的，我对符书上的符咒不能满足，我便开始自创。
“这的确引起了不小的反响，他们都对我的新符咒很是感兴趣，我的名号愈加壮大，连掌门都来向我讨要两张符纸。
“可是……”
老先生的眼眸逐渐晦暗。
“事情发生在一百年前的傍晚，当天是烟火节。我决定试用我自创的烟花符咒，它点燃后，会化成火麒麟，其最大优点是以形态化烟花。
“谁料，我灵力输入过多，让那火麒麟失了控。火麒麟径直跑到长老们的居住地夜息长廊里……爆炸的威力极大，一阵七彩光芒后，长老们光着屁股跑出来。”
“哈哈哈！”
白暮早已在桌上笑趴，间歇性地还不忘给他竖个大拇指。“老师您厉害……原来还有这么放荡不羁的过往……哈哈哈哈哈哈！”
老龟子冷漠地注视他，呵斥一声：“你小子，笑够没？”
“我告诉你这个过往，也是有私心的。”
“老师请讲。”白暮收起笑，恢复正经乖巧模样。
老龟子深深叹口气，端详符纸，“自从掌门下了这个规矩后，便再也没有弟子敢发挥所长，像我那般显露才华。”
“我不肯按着死规矩来，只能背背书当了个外门讲师……”
白暮低声嘀咕：“你不按规矩，倒是当起了监管规矩的……哎呦！”
老龟子收回手，冷哼道：“哪有这么跟讲师说话的？秋峰门规都忘了？”
白暮耸耸肩：看吧，看吧。
“白九星，虽然你不服管教，一天到晚都在惹事。”老龟子神色正经。“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个天才。”
哦豁。
白暮眉头一挑，略带惊讶地看向老头。
他竟然还会夸人？这不得跟苏云玖炫耀一番。
“你们目前还接触不到绘画符咒的地步。虽然我不知道你从哪弄来的定身咒画法，但是你不仅能把它画好，还能改进，这绝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老龟子在无意中把符纸带回来时，曾观察过。
笔法之流畅，断笔之利索，定不可能是外门弟子能够创出来的。
而那浅绿色的记号也彰显着它的主人不是白九星从别的弟子那里买来的。秋峰门符箓，其记号必须由落笔之人亲自动笔才能显映。
“你有如此之天赋，我不忍你在这里被埋没。我可以单独收你为徒，把我毕生所学皆教于你。”
老龟子终于说出他的目的。
不错，在看到这符纸的一瞬，他内心油然而生终遇知音的兴奋感。本以为自己空有一身技艺将被埋没，未成想忽然发现了千里马。
“谢老师重视，但弟子对符纸只是一时兴起，并没继续深入的想法。”白暮抱拳，干脆地谢绝了他。
“嗯？”老龟子眯了眯眼，对他的回答感到些许意外。
“听说你来外门的原因是天赋过低，至少未来十几年内你基本没有升入内门的希望。
“但，若你在符咒上颇有造诣，说不定可破门收你为符修。”
难得遇见如此有天赋的，老龟子还想再努努力劝服。
白暮无所谓道：“我没那么多上进心。”
反正他的资质也是造的假，他要想升内门谁也拦不住。
“这！”老龟子一时气结，“你说的是什么话！你难道想放弃这大好机遇，做个被泯灭的人？”
“弟子觉得，是金子，定会发光。”
白暮道，“弟子学习符咒也是无意中看到一本符书才提的兴趣。但兴趣终究是短暂的，现如今，弟子已经没了兴致。”
这定身咒就是为了他好罚站时睡觉而创的，哪有这么多心思去学别的啊。他语气谦卑：“愿老师能见到弟子在别处发光。”
“成。”
老龟子也明白了，这小子是真对符修不感兴趣，便打消了念头。
“我便看看，你能给我发出什么光来。”
“好的。”
白暮爽快应下。
“无事的话，就走吧。”老龟子也疲了，招招手。
“那弟子告退了。”
白暮站起身，准备退出去。
“诶，那20遍门规……”老龟子忽然想起什么。
他未说完，便见白暮像兔子样窜了出去。笑着喝口浓茶，摇头道：“这小子……”
*
傍晚很快降临，紫红暮色包围住忘忧山，犹如披了层梦幻紫的薄纱。外门弟子在准备着讲台，无比激动地期候凌肖墨尊。
在三月前，凌肖墨尊给内门弟子讲了学，令无数外门弟子羡慕。
久候三月，他们终于盼来了凌肖墨尊。
这可是所有弟子仰望的对象啊！在三百年前击退魔族守护了全人类安宁的凌肖墨尊！
由于外门弟子较多，便将讲学地设在朝夕大堂。
于此同时，长期混在外门的师兄师姐们做起了生意，在大堂的边角处搭建起小摊。那内容，要多丰富有多丰富。什么糕点饰品话本子，剑器符咒葵花典。
所有角落张灯结彩，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过节。
七化碧来的时候引起不小的注意，大多外门弟子直接围上来想攀几句话。
毕竟这是凌肖墨尊为数不多的亲传弟子。
面对过于热情的大家，七化碧在其中混的如鱼得水。一会儿在这握一手，一会儿跑另一边打招呼。
一番下来，折腾到天黑，她才有空去找苏云玖。
“悦悦师妹，近日可好？”
七化碧瞧见苏云玖与樊心围在卖糕点的摊子前，上去轻碰一下她的肩。
“七师姐！”苏云玖惊讶道，没注意她过来。
她正跟卖糕点的师兄砍价。秋峰门内不需用外面的银子，只需用积分便可兑换。
苏云玖钻了个空，把怨魂的积分给搞到手。但她这半月毫不节制，硬生生画了大半积分。
“我过得很好，跟樊心住在一起。”苏云玖揽住樊心双肩，笑眯眯的。
“好就行。有人欺负你就跟我讲，看我不教训他。”七化碧左顾右盼，奇怪道：“怎么不见白师弟？”
苏云玖还未来得及回应，只听头顶传来一声异响。
接着一抹绿色窜下来，犹留一串残影。
“这呢，七师姐有事么？”白暮拍去灰尘，胳膊搭在七化碧肩上，笑问。
“手给我拿开。”七化碧无语道。她还以为是个兔子。“你无事跑树上作甚？”
“看风景。”白暮又跑苏云玖旁边，换了个人搭。
“要说这秋峰门，怕是找不到比你更轻松悠闲的人了。”七化碧无奈地扶住额头，她真是拿这位似乎什么都不在意的少年没办法。
“你来秋峰门才一月，翅膀都没长硬，就开始自创衣衫了？”
七化碧瞅瞅他那一身春韭绿，再看看他身旁的与落霞同色的褙子的苏云玖，连樊心都穿的浅蓝纱袍。
好吧。她的错。
“我白九星要是不穿这么一身，还真不像我了！”白暮揣摩两眼自己的绿衣，越看越满意。
不就变个色吗，款式还是一样的啊。
“小小年纪懂这么多。”七化碧笑骂一句。
“七师姐缪赞了。”白暮不甚在意。
“唉，白师弟既喊你师姐，又喊樊心师姐，却从未喊过我师姐……”
苏云玖岔岔不平，看眼白暮的侧脸，阴阳怪气，“七师姐可要好好说教一番他。”
七化碧扫他们一眼，苏云玖就像吃醋的小姑娘，而白暮头扭向另一边也像闹别扭的小孩。
她捂嘴偷笑：“说不定他不想让你当师姐呢？”
樊心闻言双眼瞪大，吃惊地开口：“不会吧，难不成白师弟想做苏师妹的师兄？”
苏云玖矢口否定：“不可能，我师姐的位置绝对不会让给别人！”
“苏悦你脸可真大，谁稀罕这个破师兄。”白暮冷哼道，脸色更黑了。
这时人群忽然爆发欢腾声：“凌肖墨尊！凌肖墨尊来了！”
苏云玖定眼一瞧，果不其然，通往山顶的阶梯口现出白色身影。
她立马抛下一众道友，挤进人群中。
“凌肖墨尊有什么好的。”
白暮眸色幽深地望着苏云玖，忽然转身离开。
“白师弟！”
樊心连忙跟上去。
只留下一头雾水的七化碧：所以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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