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这一次没有去不渡苦看望那些蜃蜉蝣,她想,这一次应该有人会去。
回云亭的时候梨花小院又是灯火通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们似乎把梨白的院子当成了食堂。
这一次桌子边上多了两个人。
碰巧,她都认识。
长夏朝主位上喝花茶的雍容女子见了一礼。
“宴谷主。”
百草园虽然叫园子,实际上因为掌管云亭灵植灵兽,占的面积是云亭最大。
园主喊着怪怪的,便对标若木谷,尊称一声谷主。
上次敛华说想请教宴琼芳一些问题,如今看来,已然搭上线了。
宴琼芳笑呵呵对长夏道:“是夏夏呀,好久没见你上我这儿讨花蜜了。”
长夏道:“寒竹才替我轮值迟昼海没几年……”
说完她自己都愣了愣,这个“没几年”里,发生的事情有些多。
旋即她又道:“您今天怎么舍得下山了?”
草木喜静,自宴琼芳接管谷主之位以来,她就没怎么挪过窝。
长夏的话刚一出口,又觉得自己像是说多了——宋甲正坐在宴谷主边上,安静地喝着他的蜂蜜水。
果然,下一刻她便听到了宴琼芳的解释:“我听说阿大回来了。”
左衾养孩子,活着就成,宋甲那些年能茁壮长大,少不了宴谷主给塞花蜜吃。
养孩子便是这样,见到弱小就会怜惜,怜惜多了就会放在心上,然后将心也跟着偏过去。
听闻昔年,宴谷主是真的将宋甲当做自家孩子疼的。
他造孽可真多。
长夏斜斜瞥了这人一眼,这会儿他乖巧坐在长辈旁边,倒是有几分孝顺孩子的模样了。
倒是她从前没见过的。
养在左衾边上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么?
长夏落座在宋甲旁边,然后在桌底以指为剑,划了道剑气过去。
宋甲疼得猛抬头,然后就对上长夏笑吟吟的眼睛。
……
打不过,不敢惹。
这点儿动静也就只能瞒过梨白和周小粟他俩,其他人看天看地看桌上的菜,并不说话。
沈思言夹起一片青菜放碗里,心里想,现在倒是有活人味儿些。
吃完饭照例是沈思言洗碗,江白鹭在边上帮他,宋甲跟着长夏上了山顶。
两人对坐在梧桐树下面的石桌上,宋甲思索着汇报长夏给她的任务。
“你料得不错,东境鹿门山脉的灵气,确实比之前浓厚了些。”
人皇姬氏开道,伏古龙镇压山河气运,是为龙脉。而鹿角、牛耳、蛇腹、鹰爪是为龙,苍玄龙脉,鹿门山脉是第一峰。
“龙抬头了,有东西要醒来了。”长夏像是笑了一声,宋甲看不出她是高兴多,还是讽刺多。
为了让这头巨龙苏醒,填了她重要的人的一条命。
长夏往后仰了仰,她背后是那棵梧桐老树,她倚着树,声音懒散:“等着吧,他们那些走一步看十步的占师做的事,哪里容得下我们来插手。”
宋甲沉吟一下,说道:“有件事……”
长夏打断他:“说就说,不说便不说。”
宋甲:……
这人脾气怎么越来越不好了。
他犹豫片刻,终于是接着道:“敛华谷主在找琼芳姨,培育一株灵植。我远远看过一眼,上面的气息很陌生,我在苍玄和迟昼海都没见过。”
长夏呼吸一滞,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苍玄和迟昼海都没有,跟脚就是在仙界呗。
仙界的东西……
想想冯一白跟她说的那些,长夏就直觉仙界没有好东西。
要管吗?
长夏叹息了一声:“帮我个忙,有空毁了那玩意儿。”
宋甲把头摇成拨浪鼓:“得罪人的事你让我干?你自己怎么不去!”
长夏摊手:“我师姐要防着我,总有办法的。”
宋甲想说你自己师姐为啥要防着你,是不是私底下要对付你,话刚要出口又收了回去。
长夏的师姐不是他这个卑鄙小人。
云亭这一摊子人,什么都好,就是太会为别人着想了些。
有时候防着别人,可能并不是太见外,而是太不见外,不见外到宁愿伤了自己也要去保护她。
长夏道:“我师姐心善,她最见不得我受苦,总想在别的地方帮我找补回来。但世上总没有平白无故的好处,想得到些什么,就要付出些什么,我不想最后好处我拿了,代价却让师姐给受了。”
敛华不跟她说,她便不问。
却不能不管。
宋甲看着她,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你们这日子,真是过得稀里糊涂。”
他比长夏他们都要大许多,养在左衾跟前的时候,身边没有同龄的师兄妹,云亭学堂弟子是多,可因为他是左衾那个平庸的徒弟,受到的指指点点更多。有人无视他,有人讨好他,有人嫉妒他,有人看不起他,就是没人真正关心他。
后面去了迟昼海,勾心斗角和虚情假意就更是日常,毕竟跟一个不伦不类的妖魔谈真心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他没有朋友,从前他觉得自己可悲,但现在不觉得。
他向长夏告了辞,下山的路上,忍不住用手捧住自己那颗重新开始跳动的心脏。
他说长夏日子过得稀里糊涂,但其实,说的又哪里是她。
——
长夏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她不确定左衾和谢逢雪造出这个勾连八百年的梦境的原因是什么,却知道一件事——姬盛终将归来。
八百年前的左衾和谢逢雪有意无意都在回避那场伐天之战,这和他们对姬盛的重视程度对不上。
逆转时空都要去落下的棋子,会如此简单就成为弃子么?
与其八百年后费老大劲去影响八百年前,那为何不直接在那个时候就把一切扼杀在摇篮里?
这只能说明一点,他们这群可以预见未来的占师,落子是在八百年后的现在。
龙脉抬头,或许就是契机。
长夏不确定他们带回来的姬盛会是个什么东西,她得提前做准备。
大战之前,苍玄精力不起一场折腾了。
晨星山那群群魔乱舞的占师也需要她去处理,她犹豫过要不要去干预,也想过这会不会坏了左衾的计划,然后又随即否认了这个想法。
以左衾的能力,当他对一件事情没有早做安排的时候,这已经代表了默认。
——他也同样料到了长夏对占师不可能干预太多。
还能真的把他们全杀了不成?
疯魔的人心最不可测,只要人还活着就会钻空子,她防不了的。
长夏觉得自己像是一条游鱼,只能被养在左衾给的这片水域中。
莫名其妙的窒息感让她觉得有些烦躁,这是以前握着裁寿的时候所没有的。
她轻嘲道:“我难道是你圈养的宠物吗?死了都还要算计我。”
那些年被裁寿抽走的情绪仿佛在一瞬间又回到她的身体。
像是冬日寂静,干涸的河床突然来了冰雪融化的雪水一般,一点点的湿润就足以惊醒这片春天。
而她目前并不是很能适应这种改变。
从前一闪而过的怨恨在此刻像是绵绵不断缠上她。
她想起小时候桀骜,是非对错不论,总爱与人争高低。
小孩子打闹是常事,打完了各家大人领回家便是。
但她家没有大人,她从来是一个人爬上那座孤高的藏锋山。
左衾来之前她总是一个人对上对面一群人,人家有大人相护,她是剑仙的徒弟又如何,剑仙不在,别人便总有办法不动声色拉偏架。
三言两语就将错处归到她身上。
当她站在殿中央,孤零零看着别人被自家师父师娘搂在怀里,温声细语安慰,再时不时一两个眼刀朝她扫过来的时候,就觉得世间不公都在她身上。
现在来看,这自然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那时少年偏激,一点委屈便会觉得天崩地裂。
后来还是左衾。
她再打架的时候,晨星山山主就在边上看着,旁人来劝,他便说:“小孩子的事情,大人掺和什么。”
最后争是非的环节,他也只需要眼光凉凉一扫,那些大人欺负小孩的话术便再也落不到她身上了。
那一次,是长夏第一次被除了师父和谢逢雪之外的人带回藏锋山。
左衾冷言少语,却没让她沾染风雪分毫。
长夏跟在他身后,心里想,其实他不来也没关系,毕竟已经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那些大人再如何也不敢明目张胆将她怎么样,反而她后面会一一从他们的小辈身上找回来。
她不吃亏。
但是——
原来身后有人的感觉是这样的。
所以——
多可笑啊,她现在居然会憎恨左衾。
——
谢逢雪行走在东境。
鹿门山脉像一头野鹿卧于林间。他随意立于一处,只是随手点了几下,周围树木变换,便将他的身影隐于虚无。
他站在丛丛草木中,仅有微弱的阳光透过层层树影漏下来。
细看下去,那些阳光中,竟然有一个人影。
“真可怜,只有这么点微弱意识了吗。”
其实连这点微弱意识也快消散了。
但光中人影好像并不在意这些。
“若不是为了见你,我连这点意识也不会留。”
谢逢雪忽然笑了:“真伟岸啊,左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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