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黑的还是有点早，宋渚清从食堂吃完饭直接回教室了。
他回来的早，教室里灯没开。
灯一开宋渚清就注意到沈淮侧趴在桌子上看窗外的云。
橘黄的颜色印在他脸上，像是打了一层滤镜。
“你不吃饭？”宋渚清坐下来问他。
教室里没别人，问谁显而易见。
“嗯，懒得去。”可能是眯了一会，沈淮的语调惺松。
“不要不吃饭，胃会坏的。”宋渚清有些担心。
“你……”
“嗯？”宋渚清应到。
“你现在很奇怪。”沈淮换了个姿势，半个脸压在胳膊下，说的话听起来嗡嗡的。
宋渚清的眼皮一跳，问道，“哪里怪？”
“……”沈淮没说什么，闭上眼。
宋渚清拿着教辅书的手久久没有翻页。
半晌。
“沈淮，我只想认识你，没有恶意。”
他的话轻柔柔的，混着窗外的风吹进沈淮的耳中。
他的睫羽微微颤动。
这是什么意思？
教室陆陆续续人都来齐了，沈淮也坐起身子，他还在思考宋渚清说的那句话。
认识我？莫不是学习学傻了吧，他们有什么好认识的，八字打不到一撇。
沈淮使劲儿摇摇脑袋，试图甩掉想的歪心思，认真对待笔下的题目。
草，根本学不下去。
抽空瞥了一眼宋渚清，他认真的写着作业，不受一点外界影响。
莫名其妙这个人。
沈淮心中暗想。
宋渚清嘴角露出一抹笑，桃花眼弯弯潋滟。
他的同桌周闫疑惑的问，“笑什么？”
宋渚清声线清越，带着笑意，“刚刚有只虫子在我前面动个不停，我凑近一看原来是翅膀断了。”
眼光看着沈淮的背影僵直不再动，宋渚清眸子里的笑意越发明显。
“哪儿呢？我看看。”
“爬走了。”
九点半晚自习结束，学生们都成群结队的回去，宋渚清不急，他等人走了差不多才开始收拾课本。
舅舅吃住上不怎么管他，他也落得轻松。
回家的路有点长，但路灯散发着微光陪着他一路走。
这条时间段的超市生意不是一般的好，学生们三三两两的来买几包零食。
就是这么不凑巧，两人的目光对视了。
上一秒还和同伴开玩笑，被锤了一拳的沈淮就这么又又又和他的目光水灵灵撞上了。
昏黄的光线里，宋渚清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白日里透着柔光的眸子此刻正在冷冰冰的盯着他。
紧握着水杯的手青筋凸起，宋渚清强忍着想要冲上去把他手里拎着的塑料袋扔掉的冲动。
袋子里是啤酒。
他没有身份。
他没有立场。
甚至，他对沈淮来说什么都不是。
“阿淮，走啊，傻愣着做什么。”同伴催促着向前。
“哦。”沈淮回过神，转身就走了，搭着同伴的肩，“这次先说好，谁先醉谁是傻缺……”
十六岁的少年举着啤酒，在每一个青春的日子里，吵吵闹闹。
宋渚清仰起头，透过云层想要看清这个时空的真面目，他不明白自己来到这里的意义，他就像一个后来者，被这个世界排除在外。
而那个活在自己记忆里的少年，在他的眼前逐渐清晰。
是沈淮，还是……
仅仅像沈淮？
回到家洗完澡后，宋渚清坐在书桌前，教辅铺在桌子上，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再看看吧。
宋渚清这么告诉自己。
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比从前更糟糕了。
今天夜里，罕见的，宋渚清梦到了沈淮。
那个夏天太热了，蝉叫的让人烦躁。
一声。
一声。
一声。
砰！
“宋晓峰你他妈混蛋，人家女孩多大啊，你就巴巴的把人家往床上领。”
碟碗碎的声音噼里啪啦。
“我酒后一时糊涂……”
“你骗小孩呢，十九啊，比你儿子儿子不大几岁吧，你也下得去手……”
“我……”
像是撕开了伪善的面具，两个人吵的不可交开，跟本没有人在乎还在房间里的他。
大概是待在屋子里太热太难熬，宋渚清出了门。
正值街边烧烤的高峰期，长长的街道也不空寂，空中弥漫着烧烤的香气。
“干杯！”
“走一个！”
“来来来，吃啊……”
世界热热闹闹，忘了把他拉入群聊。
走进一家24小时的便利店，买了一瓶牛奶，坐在看台上看着玻璃外的夜晚。
一个只属于他的夜晚。
就这么静静的坐着，看着外面，直到——
“宋渚清，大晚上你怎么在这？”
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来人快步走过来，抽过边上的椅子就坐过来。
穿着黑背心，头发乱的像鸡窝，那是老班说过无数遍不合格的发型，几缕碎发遮过眉眼，灯火从他的发丝穿过，这一刻他像极了救世主。
“原来宋大学霸也会半夜三更出门啊。”沈淮的语调里带着调笑，试图冲破他周围奇奇怪怪的氛围。
“迷路了。”宋渚清没有分享家事的兴趣，清冷的回应他。
他的胳膊肘抵着看台，歪着脑袋看他，“原来学霸也会迷路啊，我还以为你无所不能呢……”
宋渚清垂眸看他，眉眼上洒了一层细细的光，睫毛密密匝匝落下一圈阴影。
“没有。”
声音太轻，沈淮甚至都没听清，“你说什么？”
“太晚了，你快回去吧。”
“啊？”沈淮有些疑惑，“那你呢？”
“我等一会自己找回家。”
“你不是说你迷路了吗？”
“……”宋渚清合理怀疑他就是来拆他台的，宛如看智障似的看着他。
这么敷衍的理由都看不出来吗，非要他说的很正式吗。
“要不你先去我家吧，明天带你去派出所。”沈淮满脸热情，好像没看出他脸上的拒绝。
“派出所？”宋渚清怀疑自己听错了，重复了一遍。
“对啊，你先在我家将就一晚，明天让警察帮你找家。”
说完便勾搭着宋渚清的肩往自己家走。
“别客气哈，我助人为乐。”
宋渚清：我会谢谢。
有大病啊这人。
再次嫌弃的扒拉来沈淮的胳膊，忍无可忍的出声。
“别碰我。”
沈淮毫不在意又是一个抬手，但被宋渚清躲了过去，“同学一场碰一碰都不行？”
“有汗。”宋渚清简言意赅。
沈淮开锁的时候放轻了声音，带着他悄悄的进了屋子。
“嘘，我爸妈睡了，轻点声。”
一想到家里的破摊子，黑暗中宋渚清讽刺的笑了笑。
人与人之间，还真是不同。
进了房间沈淮才开灯。
看宋渚清还站在门口，沈淮把他推进来，“进来进来。”
“我睡哪里？”
沈淮指了指床，“这里。”
宋渚清回头看他，“那你睡哪里？”
沈淮又指了指床，开口，“这里。”
“……”
此时的沉默震耳欲聋。
宋渚清狠狠的闭上眼，再次睁开眼时确定了这就是事实。
孽缘，他的心中只有这两个字。
“我打地铺。”宋渚清说。
“啊，我房间没有多余的被子了。”沈淮解释，“被子什么的都是我妈整理，这么晚了……”
“我洗个澡在上床身上就没汗了，这被子前段时间我妈刚拆洗过，干净的很。”
“好。”宋渚清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快速的掀开被子上床，闭上眼睛。
沈淮一愣，“温、温度怎么样，要不要高一点？”
“不用，刚刚好。”
“哦好。”
只听见细微的关门声，眼皮一暗，宋渚清缓缓睁开眼来。
黑暗中只有墙上的几张荧光贴纸发着光。
他根本睡不着。
等沈淮洗完澡，带着全身的湿意上了床，他还是很清醒。
宋渚清全身有些僵直，这是他第一次在同学家过夜，第一次和同学睡一个床。
旁边的枕头一凹，他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身边睡了一个人，浑身不自在。
“喂，宋大学霸睡了没？”沈淮轻轻喊。
宋渚清没理会，闭着眼睛装睡。
沈淮没凑过去，小声的说，“每个人都会受一受苦，总会熬过去的。”
宋渚清的睫毛微微颤动。
沈淮并不是什么都感知不到，或许是生活不顺，或许是学习压力太大，可能和他没关系，但是他怕在这么一个连星星月亮都没有的晚上，宋渚清会想不开。
尽管他们只是同学，尽管他们之前说的话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他隔着玻璃门看到的宋渚清，眼神空荡荡的看着天空，眼里带着恍惚，没有了在学校里的平淡不惊。
他像一只断了翅膀的天鹅，狼狈但不失优雅。
苍白的灯光打在他头上，莫名……有一种……
孤寂感。
在班上的时候，宋渚清向来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他待人总是温文有礼，却又带着一种疏离感。
他和谁的关系都好像还可以，但又好像没有一个知心朋友。
他把自己困在属于自己的世界，别人进不来，他也出不去。
待身边的气息趋于平缓，黑暗中宋渚清才睁开双眼，他侧过身换个睡姿，借着窗缝里溜进来的月光用目光细细看沈淮。
“蠢。”
怪不得总被罚站。
谁会把一个根本不熟悉的同学带回家。
在黑夜降临后，曾有人撕裂黑暗给他递来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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