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奈延扶着腰在房间里没头苍蝇似地乱转了两圈，死活上不去的年级排名、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的交遇、天之骄子一样的宋闻城、不受控制的暴饮暴食，无比难受的身体。
规律数月的生活一朝失序，克制成了放纵，负面情绪成了大脑的主人，而她是被操控的木偶，万千情绪涌上心头，林奈延深吸了几口气，再也忍受不住似地，握拳狠狠砸向房门。
“砰”的一声巨响，外面收拾残局的交遇动作一滞。
尖锐的疼痛一部分化作快感，稍抚她暴虐的心境，然而这还不够，林奈延举起手又要砸下去，动作悬在半空——右手明天还要写字。
右手放下，左手高举，再度用尽全力砸下去——
第一下
第二下
第三下
已经感受不到痛了，只有冰冷的快感。
林奈延彻底失控抓狂，情绪过分激烈，胃里一阵绞痛，刚吃进去的东西被吐了个干净，她撑在马桶沿上的手剧烈颤抖，连把脸移开的力气都没有。
有人在后面喊着她的名字，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端来温水给她漱口，林奈延缓了一下，便想挥开交遇的手，腿却一软，整个人滑坐在地。
脸色已经发白的交遇圈着她，想把人从地上带起来，却被一把推开。
“别碰我。”林奈延有气无力地说。
不知过了多久又恢复了些力气，林奈延轻轻抚摸着自己的侧脸，突然“啪”一声，死命用尽力气的一记耳光，侧脸蓦地红肿起来。
“林奈延！”交遇抓住她的手腕，怒不可遏，“你在干什么，什么事情值得你这样伤害自己？”
林奈延一撇嘴，泪珠从眼角滚落，打在交遇腕骨上。
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烫得交遇身子一抖，怒气被浇灭个干净。
“反正你们没人喜欢我，”林奈延喃喃地说，“反正你们没一个人是真的喜欢我。”
她的泪珠越滚越多，眼角鼻子通红一片，伤心欲绝地环腿抱住自己——这是个下意识自我保护的肢体动作，眼泪很快泅湿膝盖上的布料，像是在自言自语：“当初应该跟妈妈一起走的。”
交遇不知道自己疏远的行为会让林奈延有这么大的反应，听见林奈延这番话，脸色更是惨淡了几分。
“大家都很喜欢你，”交遇半跪在她面前，无比虔诚地说，“我也喜欢你。”
林奈延泪眼朦胧地扭头看她，讥讽一笑：“喜欢我？是喜欢我的脸吧？”
“很多人追我，”林奈延自顾自地说，“是因为我这张脸，是想拥有可以炫耀做谈资的东西，你以为他们是真的喜欢我吗？”
原来别人说的话，林奈延都知道。
交遇说：“叔叔和爷爷奶奶他们很爱你。”
“这倒是，”林奈延吸了吸鼻子，“可你知道吗，奶奶劝过叔好多次找对象，生个自己的亲生孩子。”
“‘小延再听话再优秀，身上也没留着咱们家的血，有个自己的孩子，到底还是不一样，总不会担心没人给你养老。’”
林奈延学着仁青的语气，将这番话一字不漏地背出来，又笑：“这是你想要的爱吗？是你觉得我想要的爱吗？”
“叔叔创业，妈妈给了他不少的支持，所以看在妈妈的情分上，他愿意养我到这么大，他可能是挺喜欢我的，但这种喜欢，能和亲生父母对孩子的喜欢相比吗？”
“我知道是我要求太多了，我已经拥有了很多人都没有的东西，可是我就只想要没有代价的爱，想要无忧无虑的童年，不用每天都害怕去学校，怎么别的小孩都有，我没有呢。”
交遇在心里说：“我也没有。”
“还有你，”林奈延将矛头对准她，“你说你喜欢我，可你最近为什么对我爱答不理？我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惹你不快吗，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就直接跟我说啊，为什么要晾着我，我是什么喜欢受虐的人吗？还是我会什么读心术，你不说我也都知道，都明白你？”
林奈延泪如雨下，话都是冲她说的，话里的对象又好像不是在指代她：“能不能不要这么肤浅啊，能掠过外貌重点考察心灵吗？难道一个人长得胖，长得丑，就活该被人嘲讽，欺凌，羞辱吗？丑人不配活在世界上吗？难道一个人皮囊艳丽，就有随意伤害别人的权利吗？”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开始呼吸困难。
交遇一把揽过她：“对不起。”
她只会说这一句。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她其实还想说，有人喜欢你，有人在不知道你是高是矮，是胖是瘦的时候就喜欢你了，只是她的真心现在称不上斤量，这话也太不合时宜、太无足轻重、太不值一提了，说出来大概平白惹林奈延厌烦。
林奈延额头贴着交遇的脖颈，她们互拿彼此的剧本，伤心的人与抚慰的人身份陡然调换。
“对不起有个屁用，”林奈延情绪平复了些，“东西都已经吃下去了，又没吐干净，上称肯定又重了。”
交遇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怪我，明天我陪你跑步。”
“那还要跟我客气吗？”林奈延问。
“不会了，你永远是我的好姐姐。”交遇低声说。
“嗯。”林奈延满意了。
“胃里还难受吗？”交遇询问道，“我再去给你倒杯温水。”
林奈延捏紧她的小臂：“等下再去，先抱一会。”
方才哭诉得太专心没注意到，林奈延此刻突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国庆节的时候她也抱过交遇，那时候就跟抱小孩子一样，没什么特别的感受。但今非昔比，交遇个子已经比她高一点了，肩膀也比她宽些，靠在她肩头，林奈延只觉说不出的惬意，再符合人体工程学的椅子和沙发也制造不出的舒适，仿佛连身体带灵魂都可以直接在这怀里安睡。
就是锁骨有些膈人。
困倦突然袭来，林奈延向来不亏待自己，十分懂得享受，手绕到后面搂住交遇的腰，整个人贴得更近了，交遇抿紧了唇。
“我有些困了。”林奈延不客气地说。
交遇理亏在先，予取予求：“好，我抱你去床上。”
“不，我要先洗漱，去给我浴缸里放水，记得加上泡泡。”林奈延半点客气不讲。
交遇红着脸就起身去准备，又转过身：“不行，你刚刚吃了那么多，不能泡澡。”
林奈延“啧”了一声，不耐烦地解释：“差不多吐光了。”
交遇拎着药箱站在外面，听着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头脑有些发热。
“小鱼——”林奈延拉长声音在里面叫她。
交遇应了一声。
林奈延：“进来陪我。”
交遇心中一番天人交战，推开浴室门，林奈延锁骨以下全掩埋在浓密的泡泡里，她这才松了口气。
林奈延伸手一指旁边的小板凳，“坐下来陪我聊天。”
“今天的事情，不要跟任何人说。”她点着交遇的膝盖。
“嗯。”
“以后有什么事情，也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们之间不能有秘密，更不能有矛盾，知道吗？”
交遇：“嗯。”
“以后也不能只回答‘嗯’！”林奈延霸道地说，“不然我就要生气，你应该多跟我说些话，而不是等我来找你聊天。”
“好，”交遇说，想了几秒开口：“那你以后能不要暴食了吗？很伤身体。”
“我尽量，”林奈延说，“有时候压力大了容易这样，今天不是冲你。”
不是冲交遇，也不是冲宋闻城，太多因素堆在一起了，她需要一个发泄口。
“嗯，”交遇说，“下次你觉得有压力想吃东西了，就跟我说，我给你做。”
“做什么？”林奈延好奇地问。
“低脂高蛋白的菜。”交遇投她所好。
“好吧，”林奈延笑了，“那我就等着试试你的手艺。”
林奈延垂在浴缸外边的左手指节通红一片，也破了皮，细细发着抖。
“也别伤害自己，不划算。”
“我也尽量。”林奈延说。
交遇看了她一眼：“你不痛吗？”
伤成这样怎么还笑得出来的。
林奈延：“痛觉跟尼///古///丁和酒///精一样，有成///瘾性。”
心里太痛了，迫不得已需要借助身体上的痛转移注意力。
“那以后就来打我吧，我试试能不能痛觉上瘾。”交遇半是玩笑半认真地说。
林奈延笑得开怀，哭过的脸上还残留着委屈，肿着眼皮又戳戳她的肩膀：“我可不敢，你这小身板，打坏了该怎么办？”
“小身板？”交遇又看看林奈延，眼里的意思不言而喻：你身板还不如我吧。
林奈延拿水泼她：“是是是，个子肯定没你高，但是肌肉肯定比你多。”
说着她就绷起手臂，要她欣赏自己形状明显的肱二头肌和肱三头肌，这么一动，就露出胸口一小块皮肤，差不多能看清事业线了。
交遇非礼勿视扯开视线，催她：“不是说困了吗，赶紧把泡泡冲了上床休息。”
她走出林奈延房间的浴室，坐在榻榻米上等她。说来今天还是她第一次进林奈延的房间，整体风格偏冷淡，加重了初冬的寒意。
墙角的琴托上立着一把吉他，但交遇还没见林奈延弹过。
林奈延穿着浴袍出来，交遇让她坐下，打开药箱，轻柔地给她破了皮的手背关节消毒上药。
林奈延“嘶”了一声，“再晚点上药就痊愈了。”她说，一点小伤完全没必要处理。
“痛觉有成///瘾性///？”交遇反问。
“有不代表就不痛了，你以为是麻药？”林奈延回嘴。
上完药，林奈延靠在榻榻米上，眯起了眼角。
“床上去睡，”交遇碰了碰她，“会感冒的。”
林奈延没睁眼，脸一偏，含含糊糊道：“很累，不想动。”
交遇：“……那我抱你过去？”
过了几秒，林奈延张开手臂。
交遇就弯腰，手臂穿过对方腋下和膝弯，将她打横抱起。
林奈延安静地靠在她怀里。
两人再一次贴得这么近，林奈延的头发蹭着交遇下巴，她鼻尖萦绕着浓郁清甜的水蜜桃香气。
交遇将她放在床上，仔细掖好被子，将空调温度调到适宜的温度，才手脚不协调地离开。
下楼扔掉垃圾，回到自己的房间，手臂上仿佛还残留着林奈延身体的重量，她将手放到胸口，静默地感受加速的心跳。
好像是无可救药了。
新的一周去学校，林妍妍看着交遇，斩钉截铁地说：“和好了。”
交遇神色不变：“不懂你在说什么。”
“哎哟哟，揣着明白装糊涂呢，”林妍妍托着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姐姐只是接了别人的水，就闷着发这么长时间的脾气。”
交遇默不作声地把书翻过一页。
“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有的人总是被我拉着去厕所，却只是洗把手就回来，究竟是她真有我看不出来的洁癖，还是找理由，经过阳台的时候趁机看对面有没有自己想见的人呢？”
交遇又把书翻过一页。
“学委，”林妍妍又凑近她，用仅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你是不是喜欢你姐姐啊。”
“啪”的一声，书本被合上。
林妍妍：“哎！这是承认了吧。”
她心满意足地坐回自己位置上，姐妹好地一拍交遇的肩膀：“别生气，我就是太好奇了。”
“探听别人**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可不太礼貌。”交遇说。
“我知道，”林妍妍说，“我只是觉得你跟她们都不一样，所以好奇心重了一点，她们的事情我根本就不想多听一个字。”
她们是谁们，不一样又不一样在哪里。
交遇一个字都听不懂，也不是很想搭理这个精力旺盛过头的同桌。
“你知道什么是时尚单品吗？”林妍妍又凑过来问。
“建议问句换成陈述句，”交遇说，“不然以后你找别人讲题。”
林妍妍：“……”
很好，打到蛇的七寸上了。
资深腐女林妍妍恶魔低语：“奈延姐那么多人追——你是没听过她情书收一书包的传奇事迹，而且看上去也不像是会被同性掰弯的样子，你的暗恋可能会很辛苦哦，真的没关系吗？”
话一出口，林妍妍就意识到这又是一句反问，连忙举手投降：“最后一句不算，我不说了。”
“那又怎样？”谁知交遇视线扫过来，眉梢眼角全是不以为意：“她喜欢男喜欢女喜欢谁，我管不着，我喜不喜欢她，也只是我的事情。”
多么经典的弯恋直暗恋语录，林妍妍简直想拍手叫好，又觉得痛心疾首。
千言万语化成一声叹息，林妍妍安慰她：“咱还小，未来有无限可能。”
交遇笑里藏刀：“如果这件事她知道了，我就跟你绝交。”
她早就看出林妍妍就是个本性不坏，但喜欢火上浇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不得不事先敲打一番。
林妍妍当即不干：“喂喂喂，有没有可能如果你表现得太明显，她就自己看出来了呢？”
交遇：“学校那么多女生手拉手走在一起，拥抱，分吃同一块饼干，举止亲密，一方也会因为被另一方冷落而生气吃醋，你会觉得奇怪吗？”
当然没人会觉得奇怪。因为很多时候，女性之间的友谊就是这样，说成是友情可以，说成是暧昧也可以，界限并不似渤海入海口与大海之间那般清晰分明。
林妍妍：“但是我看出来了啊。”
交遇无所谓地说：“我又没在你面前掩饰。”
确实，交遇虽然没有主动跟她说喜欢林奈延，但一言一行都没遮掩，就连她刚刚问，也要么就直接沉默了，谎都不撒。
林妍妍无言以对了：“行吧，那你就藏好了，别让她发现。”
但其实她还想说的是，喜欢和友情本来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哪怕对同性的喜欢借友谊之名遮掩得再好。
喜欢就是喜欢，捂上嘴巴一言不发，别人也能从你眼神中看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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