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天还翻着鱼肚白的点,林奈延忽然一个弹跳坐起来,借着朦胧的晨光,翻身下床蹑手蹑脚去了卫生间。
因为跟林奈延一个房间,交遇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听见动静睁开惺忪的眼,过了一会儿林奈延才回来。
“怎么了。”交遇半起身,哑着声音询问。
“吵到你了吗?我上个厕所。”
“没吵到,”交遇手背搭在眼睛上,“生物钟,现在是咱们起床上学的时间。”
林奈延又懒歪歪地脸朝下摔在被子里,将自己拱成一坨,拿过一旁的手机看了一眼:6:08
“人怎么能只有一个生物钟?上学是一套,放假又是一套才对。”她困倦地说。
交遇只是翻转身体看着她,慵懒地笑。
“几点出门?”林奈延闭着眼睛问。
“九点,”交遇说,墓园一般八点半才开园,也知道她昨天坐长途车累了,就问:“要不你留在酒店休息,我早去早回。”
林奈延睁开眼睛:“不行,不合适。”
她唤出语音助手,设了个八点半的闹钟。
“不吃早饭吗?” 交遇问。
林奈延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你自己下去吃吧,到时间了我来找你。”
交遇不置可否,等了一会儿才动作轻微地洗漱穿衣,过了八点走到林奈延床边轻轻叫醒她。
“哼嗯——”林奈延哼了一声,她不喜欢被人打搅睡觉,但也没有见人就喷的起床气,只是脑子不在线地已读乱回:“你先去学校吧,快递我自己拿。”
前言不搭后语,但不妨碍交遇领会精神。
“起床啦,我们一起去吃早饭。“交遇拂开遮住她眉眼的头发。
在被子里睡得乱七八糟的林奈延毫无反应。
交遇声音放高了些:“姐姐,我自己一个人吃饭好可怜的,你能不能陪我?”
过了几秒,林奈延指尖微动,又过了几分钟才睁开眼,撑着坐起来,头发狂野得基本可以直接拜谢逊为师。
她清了清嗓子:“刚刚鬼压床了,听见你的声音,就是动不了。”
“没事,”交遇把她乱踢的鞋摆回来方便她穿。
林奈延眯着眼穿上酒店的一次性拖鞋,又没骨头似地一伸手:“拉我一把,谢谢。”
“不客气。“交遇给她借力。
林奈延懒洋洋地就要绕过她去浴室,抬不起的脚在厚厚的地毯上蹭了下,一下子失去平衡,趔趄着要往前摔,腰还没塌,就被一只手圈住,阻挡了她继续脸朝下的趋势。
“我去。“林奈延瞌睡被彻底吓醒。
林奈延有时候走路磕磕绊绊的,交遇不得不常常提醒她:“走慢一点。”
“怪地毯。“林奈延毫不惭愧地甩锅,趿拉着拖鞋走到卫生间洗漱。
酒店里有中央空调,林奈延穿的是一套居家水洗棉睡衣,很薄,刚才交遇圈她圈得很实在,透过一层皮的睡衣感受到了林奈延鲜活的体温,唇角边蹭着林奈延的发丝。
当然也感受到了别的,比如她可以一只手就围拢林奈延纤细的腰肢,也可以全然将林奈延容纳进自己的怀里。
她低头漠然整理衣袖,告诫自己停止不切实际的妄想。
简单在酒店餐厅吃过早饭,两人打车去了墓园。
近年逐渐推行火葬,骨灰统一安置在墓园里,交遇奶奶就安睡在城郊新起的墓园。
今天是个阴天,太阳一直隐匿在云层当中。园里不能点火烧香烧纸,林奈延把自己路上买的小雏菊放在墓碑前,喊一声奶奶,鞠一次躬,就走到不远处等着,把一方小小的时间和空间留给这对祖孙。
墓园里安静森然,因着刚建成,大部分地方都是空荡荡的。除了她们探亲的两个人,就剩个负责登记的保安守在门口。
有专人时常照看,墓碑看起来挺干净,但交遇还是蹲下来,用纸巾细致擦着上面一些细小的灰尘。墓碑上的遗照是奶奶去年让交遇给她拍的,似早就预料到这么一遭。
黑白的老人笑得慈蔼平容,一双眼睛里尽是看淡生死的坦然。交遇给她买了好消化的米糕还有她最喜欢的蜜糖,摆在墓碑的基座上。
只是生者图个心里的安慰,要不了多久,祭品就会被工作人员清理出去。
旁边的林奈延看着她落寞意味明显的侧脸,又想起她灵堂前眼眶通红但又不肯掉一滴眼泪的样子。过来的时候应该买一瓶水的,林奈延想,干擦不一定能擦干净。
放眼整个墓园,个人的痛苦何其微不足道,只是落在具体的人身上,便格外深刻,需要用一生疏解。而一个人在意的人越多,经历这般潮湿、永无再见可能的分别就越多。
所以林奈延觉得,既然迟早要有这么撕心裂肺的一场别离,不如当初就断绝一切有可能的开始。这大概也是她潜意识里并不向往婚姻子女的一部分原因。
她时而看天时而看地,静静等在旁边。
交遇给奶奶磕了三个头,随后眼睛湿润地朝她走过来,外套和膝盖上还有没掸净的尘土。
林奈延突然张开双臂,从她肩膀和腋下穿过,两手勾紧,使了点力,亲密无间地勒住她。
“抱一下。”她说。
交遇内心反复挣扎一番,还是选择顺从本心。沾了灰尘的手续虚环在林奈延身后,她弯腰,下巴颏枕在林奈延肩头。
交遇放松地闭上眼睛,轻轻问:“安慰我啊?”
“想抱就抱了。"林奈延道,然后使劲在她背上搓了几把,松开了手。
交遇:“……”
感觉自己莫名很像许凛家的大金毛。
一切不紧不慢地做完,才刚到林奈延假期起床的时间。
“接下来去哪儿?“林奈延走在她身边问。
交遇:“想在附近转转吗?不想咱们就回酒店。”
“不去回去看妈妈吗?”
林奈延问,她记得交遇说这次回来看奶奶和妈妈。
“太远了,”交遇说,“从县城到镇上,再从镇上到我家,再去我家后面的山沟里,到的时候天都黑了,也没有回来的车。”
交遇妈妈去世的那年,县里还没推行火葬,棺椁就埋葬在交家的后山。
林奈延就问:“是因为我拖着影响你的安排了吗。”
交遇认真看着她:“怎么会,很感谢你陪着我。”身边有林奈延陪着她,这一趟祭拜奶奶的路走着便不觉得有多孤凉。
“那明天咱们早点出门呢?”林奈延问。
交遇也摇头:“也不行,不安全。”
后山多年少有人迹,路早就又长拢了,草木杂芜浓茂,是天然的青纱帐,交遇跟她说。
林奈延抓住问题的关键,有些不高兴地质问:“如果是你一个人回来,你就去了?”
交遇没说话,但表情已经给出答案。
林奈延就有点生气,正言厉色地说:“我跟着你,你知道两个女生贸然去深山老林里危险,那你一个人去就不危险了?”
交遇只是说:“我对那里还挺熟悉的。”
“哦,“林奈延忍不住出口相讥,“熟悉,熟悉就有一拳干翻两个人的力气了,也有博尔特的速度了,有危险能随时开个黑洞闪现脱身。”
交遇自知多解释只是火上浇油,她也确实不占理,就闭口不言,安静地跟在林奈延后面。
心里窝火,林奈延走快了几步,然后又转过来,交遇停在她面前。
林奈延一向是先不管别人配不配合,反正她觉得有问题就要当场说出来当场解决。
“有件事我其实想跟你说挺久了,”林奈延抬眼,郑重其事地跟她说,“你能稍微对自己上点心吗?”
交遇目光晦涩不明地看着她。
林奈延自顾自地说:“既然生物机能赋予你对外界刺激拥有反应,你觉得伤心了就应该找人倾诉哭出来,困了就找张床睡一觉,不舒服了、哪里碰了痛了,就应该大声告诉别人,而不是顾着不扫别人无伤大雅的兴致,硬撑到自己扛不住,如果别人看不出来,你就应该主动说。”
林奈延看着她,眼里有怒其不争:“别人没有那么重要,你也没有那么不重要,你时时刻刻在意别人为别人着想,为什么就不能多替自己着想呢?把自己的安全,把自己的健康放在重要的位置,不要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怎样都无所谓行不行?”
交遇不置一词,只是很缓慢地点头。
“说话。”林奈延凶她。
“行。”交遇说。
“说完整。”林奈延鸡蛋缝里挑骨头。
交遇就说:“我一个人的时候,也不能无所谓。”
“做不到呢?”林奈延问。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好,你做不到,我就再也不跟你说话了。”林奈延凶狠地说。
算不上什么很有威慑力的惩罚,主要是林奈延也找不到什么更合适的,只好口头上轻飘飘威胁这么一句,反正气势上不能输。
她不知道这个惩罚误打误撞的,对交遇很有效果。
“这么严重啊。”交遇半真半假地说。
一无所知的林奈延看她一眼,继续往前走:“带我四处转转吧,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没好好看一看这里。”
这篇算是翻过。
“县城不大,从南到北开车十来分钟就到头,我带你每个地方都去看看吧。”交遇说。
“好啊,正好看看你成长的环境是什么样子。”
“上初中以前,我来县城里的次数屈指可数,”交遇说,“奶奶还在的时候,会带我来城里买过年的新衣服。上初中了,也基本都在学校,所以严格来说,这里不算我成长的地方。”
“那咱们去你镇上看一看?”林奈延提议。
交遇抬头看一看变得很快的天:“要下雨了。”
言出法随,没多久真就下起了瓢泼大雨,还掺着豆大的冰雹,配合雨滴打在硬物上,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即兴交响乐。
两人狼狈地在最近的超市门口避雨。
“快穿上,小心感冒。”林奈延给交遇抹去头发上的水。
交遇刚才把外衣脱下来给她们遮雨了,好在是防水性能极好的御寒冲锋衣,拎着衣领一抖,又能继续穿。
一粒冰雹跳到林奈延脚边,她弯身捡起来,叹了声:“这天气,说变脸就变脸。”冰雹很快在她指尖融化成水。
超市入口有家奶茶店,两人坐在窗边,林奈延要了杯蜂蜜柠檬水,翻着手机,□□群里挺热闹——期末成绩出来了。
然而让他们沸腾的不是成绩,各科试卷在补习的一周已经评讲过了,大家对自己能考出的水平都有底,主要还是因为这一次是规模很大的七省联考,统一出题统一安排时间考试,学校的重视程度比肩高考。
横向扩大参考学生的人数,纵向拉通参考学生的排名,阵仗很大,也根据难度划出了录取线,制作了一分一段表。
好消息是林奈延的排名没降,坏消息是林奈延的排名没升,石头没悬到嗓子眼,也没落到心里。
就分数和班级排名来看,她的水平还是稳定的,但林奈延看了看自己在总榜上的排名和班里第一在总榜上的排名,差了有五六页a4纸那么多,七个省里和她考一样分数的人,有百八十来个。
看着自己成绩和班长成绩排名的差距从两位数一下扩大到七省榜单上的三位数,哪怕她知道这样的差距其实一直都存在,高考的时候排名差距可能更大,是她固执地一叶障目罢了,还是很难没有失落感。
只是她这次及时掩饰了,不想让交遇觉得自己太钻学习上的牛角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