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林奈延拖着行李，和许凛跟着旅行团一起从江南机场出发。她们第一周游览大西北的壮丽风光，下周则飞到祖国的最南边看海。
第一站是甘肃的青甘大环线，两天一夜。
旅行社的迷你巴士从市区出发，在广袤的隔壁戈壁平稳行驶，转速飞快的轮胎在两侧窗边扬起阵阵黄沙。她们首先要去的是德令哈，一座位于青海省北部，地处塔里木盆地边缘、宗务隆山东南麓的小城。
报的是六人团，游客都是打扮入时，相貌姣好的年轻人，座位都是单人的。司机和导游在前面驾驶和副驾驶的位置坐着，剩余六人，一边三个，隔着五六十公分的过道侃侃而谈。
交遇和林奈延正坐在正中的第二排。
剩下的四个人，在路上交谈时，林奈延了解到，也是两队刚高考完的情侣，念的高中虽然没有三个老牌学校有名气，但在市内也绝对排得上名号。
彼此交换了大学信息，四个人纷纷对林奈延和许凛竖起大拇指：“我去，学霸呀。”
“哪里，”许凛想谦虚又掩饰不住眉梢眼角的暗爽，拿捏着语气，“我们也是班里的中游水平。”
“就算是实验班的吊车尾，那是俯视平行班的存在，你们太谦虚了。”一个女生说。
“你们学校也很好。”林奈延搬出“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万能话术。
“那倒也是，”一个女生笑着说，“已经是我努力三年换来的成果了，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
“嗯。”林奈延颇为赞同这话。
远方湖水波光摇曳，天地澄澈，表里俱新，林奈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准焦点拍了两张风景照，拣了最好的一张发给交遇。
交遇比她早两天出发，林奈延目送着人和大部队进的登机口，她们参加的夏令营并不流于形式，是真真正正能学到东西的，估计这会交遇正是参加活动的时候。
只要有会活跃场面的人在，林奈延通常是倾听和捧场的人，社交对她来说是一种消耗能量的非必要不进行的行为，多了会觉得累。
许凛正在发挥她天南海北一家亲的社交天赋，和她们聊得眉飞色舞。
林奈延静静地又看了一会窗外的景色，这一趟到德令哈，车程要五个多小时，即便有美景在侧，看久了也是千篇一律，挺难熬的。
再看不见什么新景色的时候，林奈延拉起兜帽，决定睡一觉。
在睡之前，她用胳膊碰了下许凛：“帮我拿下杯杯。”
林奈延的杯子塞在许凛的包里，许凛看了她一眼，给她拿了。
林奈延喝了两口温水，拧紧盖子，伸长手：“劳驾，帮我把杯杯放回去。”
许凛任劳任怨地接过杯子又放回包里，一阵恶寒：“你装什么可爱呢？还杯杯。”
林奈延刚闭上的眼睛又睁开，挺不服气地说：“怎么就装了，我在学校可没少听你说，杯杯、本本、包包，你不是在装可爱？”
许凛不服气，跟她有理有据地分析：“在我们山城呢，因为说不惯‘子’，喜欢说叠词后面跟个儿化音代替，这是很家常便饭的事情，但你，一个说普通话的——绝对没有搞地域歧视的意思哈，根本就没有这个说话习惯嘛，所以听起来就很不自然，怎么说呢，就像在跟对象撒娇一样。”
林奈延不懂：“我只是觉得叠词可爱，想入乡随俗，怎么就成撒娇了？”
“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吧，”许凛举起手欣赏刚做的长美甲，“幸好我不喜欢你，不然我还以为你对我待遇特殊呢。”
“听起来很傻吗？”林奈延问。
“唔……还好吧。”许凛说。
林奈延炸毛：“还好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啊，你一天天的，要憋死我。”
“傻。”许凛如她所愿。
“啊……”林奈延哀嚎一声，那她这半个月经常在交遇面前说叠词，那不是傻透了？
她幸苦维持的自律睿智长姐形象是不是已经毁于一旦了……
“你啊什么？”许凛不明所以地问。
“没事。”林奈延调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拉下宽大的帽子遮住眼睛，有气无力地说，“只是想短暂地离开这世界一会儿。”
唉，管它的，林奈延的心事如风来又如如风去，在闭上眼睛的一片黑暗里很心大地宽慰自己，自己什么丑态交遇都看过了，也不差这一件傻不拉几的事。
早上为了赶航班，林奈延起来得很早，这一睡，再被许凛摇醒，日头已经偏西。
林奈延没做什么梦，脑子昏沉沉地，一时间想不起今夕何夕此地何地，许凛见她还懵着，弯腰替她揭开安全带，给她指着窗外。
林奈延一脸迷茫转头。
双腿长时间离地，有些水肿和麻，但林奈延无暇顾及——她被眼前的场景震慑了，心口微微发烫，摇晃着往前走了几步。
黄昏时分戈壁的景色更为壮观，浓烈的金和浓烈的橘，铺天盖地挥洒在天际线，远处雪山冰洁神圣，戈壁一望无际。
一行人都沉浸在大自然的绚烂瑰丽里，好半晌都没人说话。
“你做什么？”林奈延看见许凛紧闭眼睛，合掌在胸前，表情虔诚。
“我在许愿，”许凛一字一顿地说，“希望家人身体健康，开开心心，妹妹无病无灾。”
林奈延在许愿方面颇有心得：“愿望不能说出来的。”
许凛眨眨眼：“不拘形式，心诚则灵。”
两人真不愧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习性都臭味相投。
林奈延也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许的什么愿啊？”许凛等她睁开眼了问。
风吹得两人头发飘扬，导游在招呼她们上车去城里的民宿，林奈延双手插兜跟着大部队走，姿态潇洒：“保密。”
“喂！”许凛抬脚跟上去，“不是说了吗，心诚则灵的！告诉我一下又怎么了？”
“我就是不想说。”林奈延笑着说，逗她，“你怎么老想知道别人想什么啊，互相保留些**难道不好吗。”
“说的什么话。”许凛一把勾住她的脖子，林奈延往前趔趄了一下。
许凛振振有词：“咱们还分你我吗？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想知道自己的愿望有什么不对的？”
“我去——你一天天的使不完的劲。”林奈延稳住平衡，“好啊，你先告诉我你的支付密码，反正你的就是我的。”
“当然没问题。”许凛凑近了她，嘴唇若有似无擦过林奈延耳畔。
突然过分亲密的接触激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伸手推许凛：“女女授受不亲啊。”
突遭嫌弃，许凛难以置信，一双狡黠的桃花眼睁得溜圆：“什么！你居然不让我碰了！”
这人说话怎么老喜欢带点颜色呢，林奈延以己度人地想。
见她又演上了，林奈延光速投降：“我错了。”
“你怎么这样啊，”许凛还是震惊，追着林奈延，委委屈屈地推了一下她的肩膀，像被负心青梅占了便宜之后，又惨遭无情抛弃的小青梅，“你以前还亲过我呢，你忘了？”
“那不是我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吗，”林奈延说，“快走吧，我都饿了。”
许凛：“那你让我亲一口我就原谅你。”
林奈延顿时脚步如飞，生怕许凛就地来一个霸道的强吻：“敬谢不敏了，还是离婚吧。”
一旁的同伴发出善意的笑声，气氛欢快。
“你们关系真好呀。”一个短发女生说。
许凛摆出一副娇羞又无奈的表情：“这么多年的羁绊，也没办法离了，凑活过吧，不然还能咋的。”
说完这句玩笑话，就见女生凑近了，用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冒昧问一下，你们是情侣吗？”
“……啊，”轮到许凛哑口无言了，她还是第一次被人问这种问题，免不了自恋地想，“难道她暗恋我？”
女生见她犹豫，还以为是她介意这个话题，连忙摆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问了。”
“没啥，”许凛解释，“是好朋友，只是平时喜欢开些没大没小的玩笑。”
女生见她没生气，也松了口气：“这样啊，我看着你也不像。”
“嗯？”许凛听出些意思，边走边问她，“我不像，难道我朋友像吗？”
女生留着分寸地说：“有那么一点。”
“是吗，”许凛眼神放光地跟她聊死党的小八卦，“她哪里像了？”
“有时候有这种感觉，”女生边想边说，“很酷，而且她眼睛里没光。”
许凛第一次听见有人对林奈延有这么稀罕的形容，笑得更开心了：“人家都说她漂亮可爱，没人说她酷的，眼睛里没光，这我倒是没看出来。”
“漂亮是看得见的，酷是一种感觉，眼神也是，”女生说，怕她不信，补充了一句，“我的le达还挺准的。”
“我倒没想过认真她是漂亮还是酷，她呀，”许凛挑拣了一下用词，下定义，“她就是大笨蛋一个。”
“那她是吗？”女生问。
“大笨蛋吗？”许凛肯定地说，“百分之两百就是。”
“……是不是……喜欢女生。”女生的脸诡异地红了。
许凛也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你得自己问她。”她只得这样说。
这是真不知道，所以就直接说不知道了，要真知道的话，也还是得说不知道。
林奈延都没公开的事，她怎么能像个大喇叭一样到处吼，严重违背她和朋友相处的原则。
女生把自己闹了个大红脸，点点头，许凛看着她又和闺蜜走在一起，觉得有些古怪。
首都今天下雨，晚饭后没给学生门安排什么活动，自由行。
交遇跟室友吃完饭回宿舍休息，她们住在学生公寓，标准的四人间，生活设施齐全，设计透着干净的科技感，连地上铺着的瓷砖都泛着光。
她们被分在走廊最边上的一间，夏令营女生总人数不是四的倍数，因此只有她和本市读文科的一个女生合住，叫张天璈。
因为离家近，张天璈不嫌重地带了好些书籍过来，整齐有序地摆在桌面上。
交遇不喜欢刷快节奏碎片化的短视频，这里也没什么可供娱乐的，便询问她能不能给自己看一本书。
“当然没问题呀，”张同学一听交遇想要看书，就很热情地给她展示起自己精挑细选才带来的书籍，一一介绍，“我这里有闻名遐迩的魔幻现实主义的《百年孤独》，也有经典的反乌托邦三部曲，还有昆德姜的著名科幻小说《你一生的故事》……你喜欢哪一类的啊？”
“嗯……有没有适合睡前看的？”交遇说得委婉。
既然无所事事，不如早点相约周公。
张天璈听出她的话外之意，一点头：“明白了，要催眠的是吧。”
交遇笑笑。
张天璈折身从行李箱拿出一本素白的书，封面简单，赫然四个大字——海子的诗。
“诗歌的通俗性没有小说和散文强，但海子的诗还不错，不算晦涩难懂，文风干净单纯，富有浪漫主意气息。”
张天璈推了推往下滑的眼睛，跟她简单介绍着：“很有名的那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听过吧？就是他写的。”
交遇双手接过诗集，点头：“谢谢，我明天还给你。”
“不着急，”张天璈摆摆手，也抽出一本书，坐在桌前翻阅，“走之前给我就行，很多好东西都是需要慢慢品味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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