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傍晚，林奈延发着低烧在房间睡得意识昏昏沉沉。
有童音在反复焦急地叫她，林奈延有心想张口回应，身体却出现了鬼压床的症状。反复挣扎冲开束缚，她睁开被泪水糊住的眼，一颗小脑袋就趴在床边，眼神担忧。
她告诉过方朕安自己家里的密码，此刻方朕安出现在这里也不足为奇。
见她醒了，方朕安稚拙地捏着纸巾给她擦眼泪，心疼地跟她讲：“阿姨，你睡觉的时候有在哭，做噩梦了吗？”
林奈延当即不假思索地决定还是不生孩子了，万一以后家里没人，自己又生了什么病，床边很难说不是这副可怜的光景。
她也忘了自己有没有做噩梦，半坐起来，抽纸使劲擤了一把鼻子，声音瓮声瓮气：“没有，阿姨只是有些发烧。”
低烧让她全身发烫，好像泡在温水里，周遭世界虚幻又轻浮。
方朕安：“米特之前给我买了退烧药，我去给阿姨拿！”说着就要爬下床。
“不用，”林奈延轻轻拉住她，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位，“发烧是打完疫苗的正常反应，朕安上来陪阿姨聊聊天就好了。”
她一坐起身，什么东西就从额头上掉到被子上，林奈延捡起已经染上她体温的降温贴，问：“是朕安贴的吗？”
“……嗯……是。”方朕安点头，她脱了鞋，乖巧地爬到林奈延身边，林奈延给她盖好被子。
“阿姨想聊什么。”方朕安靠在她怀里问。
“上次你说锐一直思念一个人，但她见不到，那个人是谁？”林奈延直入主题。
方朕安想摇头说不知道是谁，方择锐下午的脸色很不好，方朕安不知道她是不是和林奈延吵架了。
如果此时说的话，不知道林奈延会不会继续生方择锐的气。
她虽然鬼马精灵，到底也才四岁，很多事情想不出子丑寅卯所以然来，只好按兵不动。
方朕安犹豫着没说话，林奈延也不强迫她，换了种问法：“阿姨睡觉之前听了小熊的声音。”
“是喜欢阿姨的人送给阿姨的小熊吗？”
“对的。”林奈延说，“所以……你其实早就知道那七只小熊是你妈妈送给我的，对吗？”
林奈延觉得一切都太巧合了，方朕安又是不一般的机灵小孩。
方朕安就把头低下去了，林奈延只看得到她头顶两个小小的发旋。
方朕安忽然又把头抬起来，拉着林奈延的左手：“阿姨会生jenny的气吗？是我自己要来告诉阿姨小熊的秘密的，锐她什么都不知道，请阿姨不要生她气。”
“我不会生气，”林奈延提了提唇角说，“但是你为什么突然想让阿姨注意到小熊里的秘密？”
“阿姨知道锐有一张照片吗？在家里的时候，如果锐不开心，她会悄悄把这张照片拿出来看很久。”方朕安顾左右而言其它。
林奈延心里隐约浮现出一个猜测，但还是配合地说：“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照片？”
方朕安从床上半跪起来，双手捧着林奈延的脸，擦她因为身体难受而从眼角滑下的眼泪：“是阿姨和锐的照片，照片里阿姨很漂亮哦，哎呀不对，阿姨一直都很漂亮！”
方择安继续说：“锐从来不跟我说阿姨是谁，但——”她想了想，下一刻语出惊人，“但锐喜欢阿姨，是家里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换而言之，方朕安所说的方择锐一直思念却见不到的人，就是林奈延。
方择锐喜欢林奈延，是连五岁的方朕安都知道的事情。
林奈延也猜到方择锐喜欢林奈延，但太多的因素参杂在一起，令她没有勇气去求证。
答案是自己想听的，是自己猜测多年的，但真得到印证时，林奈延却不知该作何感受，也不知是哭还是笑。
眼泪在被子上氤开，她的身体和她的心都在告诉她，林奈延这个人很难过。
晚饭是方朕安拉着林奈延去她家里吃的，林奈延半推半就地跟着她走，临时变卦让已经在大堵车路上的李灿回去。
方择锐没做很复杂不好夹取的菜，偏西式，口味也清淡。林奈延吃了三个小的tapas，喝光了杯子里的牛奶就没动了。
方朕安嫌弃菜没味道，委婉地表示希望亲爱的锐能让她尝一尝阔别半个月之久的炸鸡和薯条，要是再配上可乐就再完美不过了。
如果锐觉得可乐糖分过多，她也能接受无糖的，只要是可乐她都不挑，因为她毕竟是一个蛮好养的小孩。
方择锐早就收拾好了情绪，面上一派温和平静，给她又倒了半杯牛奶推过去，提出条件：“喝完我就考虑考虑。”
方择锐的信誉在方朕安这里还是黄钻会员级别的，便爽快地喝了。
不讨厌牛奶这一点也和交遇不像，一旁默然不语看着方朕安的林奈延心想，想完又在心里给自己一个巴掌。
方朕安舔了舔嘴唇上的白沫，两手举着空杯子给方择锐看，期待地问：“锐考虑好了吗？”
方择锐：“嗯，考虑好了，不能。”
方朕安：“……”
要不是情形不对，林奈延差点笑出声。
方朕安滑下椅子，一溜烟就跑回房间生气了。
方择锐看林奈延一眼，冷不丁出声问道：“为什么看我对方朕安不好你这么高兴，下午不是还看不下去，为方朕安发声吗？”
语气不至于嘲讽，林奈延反倒觉出一些清清淡淡的哀怨，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她耳朵出了问题。
左手转着颇有分量的餐叉，林奈延只说：“不能一概而论。”
方择锐不让方朕安吃垃圾食品，跟她几个月几个月地冷落方朕安，怎么可能同日而语，林奈延觉得她故意找茬。
方择锐不置可否，将餐盘里最后一个tapas推到林奈延面前。
“还剩一个。”她说。
“饱了。”林奈延丢下叉子看向她。
“你今天没怎么吃饭。”
刚打完针营养必须跟上才行。
这副场景好眼熟，和方择锐对视几秒，林奈延直接用左手直接拿着小巧的tapas，一口闷嘴里了。她不爱吃西餐，但tapas里有牛油果和蜜瓜，清新爽口，倒也不难吃。
林奈延吃下了方择锐推来的最后一个tapas，这是她的第一个让步。
“其实下午你说错了。”方择锐收回手，眼里带上重逢之后少见的显得很轻松的笑意。
林奈延不解：“什么？”
她看着方择锐，方择锐的眼睛很迷人，这是少女时代的林奈延便知道的事情，当里面盈满呼之欲出的情愫后，便更显得格外令人难以招架。
林奈延不得已动了动搁在腿上的右手，指背传来的刺痛令她变得清醒，她不能在接下来的谈话中落于下风。
“我说我会照顾你，因为朕安了受伤，其实只是找了一个希望你不会反感我靠近的理由，反倒弄巧成拙，惹你生气了。”
方择锐看着吃得像仓鼠一样的林奈延，眼中笑意更甚：“回来之后我才想明白，以前的你就不喜欢别人心里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或许是因为我遮掩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半点都不坦荡，所以你看了生气，那还不如诚实些。”
林奈延的心跳开始加速。
方择锐的眼睛微微眯起，这是林奈延第一次见她的眼神染上侵略性，然后听见她说：“我如果说我就是想照顾你，没有什么必须的理由，你还会生气吗？”
很直白的一句话，十年前的林奈延都听得懂。
客厅气氛悄然变化，空气好像紧张得凝滞了。
两人不约而同庆幸起方朕安不在现场。
林奈延偏过头，避而不答：“衣服掀起来给我看看腰。”
如此理所应当的要求就是嘴硬心软的林奈延在今晚的第二个让步，她开始坦荡地在意方择锐有没有被她弄疼，双方都意识到她心里的防线开始后退。
“没掐坏。”方择锐说。
林奈延把脸转回来，语气不虞：“我眼睛长在我身上，我要看了才知道坏没坏。”
却听方择锐说：“”你以前也这么霸道。”
林奈延一怔，好大的诽谤，也不说要看腰了，立刻反驳：“我以前哪里霸道了？”
当年对交遇这个妹妹，她自认算得上仁尽义至。
“高一那年，”方择锐记得门清，“有一回晚自习的课间，我被林妍妍撞到胸口，林妍妍跟你说了，你下晚自习来找我，让我脱了衣服给你检查。”
林奈延隐隐约约有印象，哂笑一声：“我紧张你我还紧张错了，对你不管不顾你就开心了，那早说呗。”
方择锐居然还是个喜欢翻旧账的人！
方择锐并不在意她色厉内荏口不对心的讥讽，继续说：“我当时就觉得你很讨厌，明明前几天还怕我难堪，悄悄买了卫生巾放我抽屉里。在我找身份证的时候也没说开灯，是预料到了我会脸红吗？可是为什么几天之后态度就那么强硬呢，当时你知道我有月经羞耻，那么你又为什么会认为，我光着胸脯给你看就不会羞赧呢？”
在方择锐的叙述下，林奈延彻底想起来那件事，为什么态度那么强硬，为什么硬要让交遇脱了衣服检查，其实都是四个字——关心则乱。
她十年前是这样，交遇十年后也是这样。
“因为你已经对我够好了，突然又没那么好，我就有点……不，是非常接受不，”撑出镇静表象的方择锐暗自蜷起手指，“我贪得无厌，得到了好的就想得到更好的，得到更好的又想得到最好的。只是这样的心思太卑鄙了，我掖着不敢让你知道。但又会常常因为你身边有那么多好看的人、那么多优秀的人，生起没名没分的气，我唾弃自己，我又情难自禁。”
说完，方择锐竟然觉得周身一轻，当年藏在心里的天大的秘密，其实不过“喜欢”二字，她喜欢林奈延，没有违背任何的道义伦理，也不分错误与正确。
十年前她看见林奈延身边站着别人，选择黯然退出她的生活。可如今林奈延没有别的男人，也没有别的女人，嘴里虽然常常说着难听的话中伤她，看向她的眼神却又那么悲戚。
她为什么就不能大大方方地将情意说出口，为什么不能再替当年和现在的自己试一试呢？反正她和林奈延的关系不已经会比当下更坏了。
27岁的方择锐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
17岁的交遇没能在c市表明的少女心事，十年后由方择锐以成年人最平淡最波澜不惊的语气，告诉给了同一个人。
两人对面坐在餐桌的两端，神情和姿态好像在讨论什么严肃正式的议题。
“你当时为什么想得到我的好？”林奈延明知故问地装傻。
方择锐垂眼，笑而不答。
“交遇，你今天又为什么哭？”林奈延抱臂撑在桌沿，往她的方向倾了倾，喊了她从前的名字。
对面的年轻女人忽而轻轻地抬起指尖，向外抹了一下卧蚕周围的肌肤，那是一个非常得体的擦拭眼泪的动作。
方择锐哭了，方择锐的眼泪也是沉默的。
“因为你很痛。”林奈延听见她说。
“为什么看见我痛你会哭？是以朋友的身份哭的吗？还是以当年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情分？”
林奈延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非要刨根问底地追问。她觉得好像在做物理试卷的压轴题，根本解不出答案，只能场外求助出题人。
在一千个一万个刹那之后，林奈延看见方择锐点头，答案如她所愿：“是，我喜欢你，从很多年以前。”
十年后才到的告白晚不晚方择锐不知道，但眼下一定是此后十年里最佳告白时刻，再多等待一刻都不行。
表白一小步，关系前进一大步（抹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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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now】14—剖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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