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日的颠簸,越野车在崎岖的山路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辙印,终于在一片相对开阔的山坳停了下来。
四周是连绵起伏的墨绿色山峦。眼前则是一片依着山势蔓延开来的坟地——大大小小的土包和残破的石碑杂乱地分布着,在午后的阳光下投下参差的阴影。
“到了。就这儿吧!”胡万灵率先跳下车,叉着腰环顾四周:“瞧瞧,这块风水宝地!瞧瞧这‘入住率’!这布局——坐东朝西,藏风聚气,背靠山峦如卧虎,前有流水……呃,虽然现在干得只剩石头沟了,但格局还在嘛!不错不错,阴气充沛,管饱!小三三,你感觉咋样?”
张百安也下了车,他的脸色比在庙里时更苍白了几分,嘴唇也失了血色,长途的跋涉似乎抽走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精力。
他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胡万灵选址的眼光。小白则安静地站在他身侧,小手不自觉地攥着张百安的衣角。
“行。”白疏然最后一个下车,她压下心头的不适:“那你们在这儿扎营准备,我去周围看看……熟悉下环境。”
“让胡万灵陪你去。”将车钥匙递给白疏然,张百安说:“山里地形复杂,容易迷路。”
“好啊,好啊!”胡万灵搓着手凑了过来,“就我和小然然去!小三三你和萝卜头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晚上还得‘大显身手’呢!”
“嗯。”白疏然应下,和胡万灵一起上了车。
沿着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土路,越野车颠簸着驶向山外。转过一个山坳,视线豁然开朗。
山脚下,一片低矮的泥瓦房依着地势错落分布——“有人家!”白疏然精神一振,方向盘一打,朝着那片村落驶去。
两人下车,走进村子。一股破败荒芜的气息扑面而来——路两旁的房屋墙体斑驳,露出里面的土坯。
家家户户的木门都紧闭着,有些甚至用粗大的木栓从外面锁死。没有炊烟,没有鸡鸣狗吠,四周静得可怕。
“这怎么回事?”白疏然四下张望,“一个人影都没有……这村子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嗐!这有啥!”随手推开一扇虚掩的院门,胡万灵探头进去看了看:“很正常嘛!现在的小年轻,谁还乐意窝在这鸟不拉屎的山沟沟里?稍微在外面挣了点钱,可不就拖家带口,呼啦啦全奔城镇去了?留下的,也就只有这些带不走的破房子和老祖宗的坟头喽。”
“搬走了?”环顾这死寂的荒村,白疏然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怅然,“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再往外走走看?”
“着什么急嘛?”胡万灵忽然眯起眼睛,指向村子中央一棵巨大的、枝叶虬结的老柳树,“你看,那不就还有个人嘛?”
白疏然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浓密的柳条如绿色帘幕垂挂,影影绰绰间,似乎真的蜷缩着个人影。
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位极其苍老的妇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斜襟布衫,头发稀疏花白,用一根木簪勉强挽着。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像干涸龟裂的土地。最让人心惊的是她的眼睛,浑浊,茫然,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翳。直到白疏然走近,脚步声惊动了她,她才迟缓地转动眼珠,顺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来。
“奶奶您好呀。您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村里其他人呢?”
老人努力辨认了一会儿,才认出是个年轻姑娘,干瘪的嘴唇蠕动着,发出含糊沙哑的声音:“是个女娃呀……你来这儿干啥呀?”
胡万灵笑嘻嘻地凑上前:“老大姐,我们是搞民俗研究的,大学里的老师!来这儿考察咱们岐山的风土人情,民间传说啥的!”
老人脸上露出更深的茫然,显然没听懂。
白疏然连忙换了个更朴实的说法:“奶奶,我们是进山来玩儿的,结果迷路了,找不到出去的路了。这儿是哪儿呀?您家里人呢?怎么就您一个人在这儿?”
“走了……都走了……”老人喃喃着,“他们都走了……去外面了……好地方……”
“那您怎么没跟着一起去呀?”白疏然轻声问。
“我不去!我不去!”老人忽然激动起来,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执拗的光,“我要等我碎娃!我碎娃……他说了……要来接我……”
“碎娃?”白疏然猜测这是方言里对孩子的昵称,“您孩子去哪儿了?他什么时候回来接您?”
“他进山了……”老人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梦幻般的呓语,“去给我摘果子……摘果子……酸酸的果子……娘嘴里没味儿,想吃点酸的……”
“进山摘果子?”白疏然心头一动,“我们就是从山里出来的呀,路上没看到有人呀?他是走的小路吗?”
老人缓缓摇头,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哀伤和奇异向往的表情:“凤凰娘娘……留他做丈夫……他不来了……不来了……”
凤凰娘娘?!
白疏然的心跳加速,“奶奶,凤凰娘娘是谁啊?她在哪座山里?”
浑浊的双眼望向远处层叠的山峦,老人用一种苍老而飘忽的调子哼唱:
“山里有座凤凰庙……庙里供着凤凰仙……仙女娘娘坐云端……赐我玉果金馍餐……金馍香,饱肚肠……吃一个呀永不饿……玉果红,透心甜……吃一口呀永不渴……“
“什么意思?”白疏然低声问胡万灵,后背有点发凉。
胡万灵却兴奋得两眼放光,一把抓住老人的手:“那这凤凰庙在哪儿?就在这山里?怎么才能找到它?你知道路吗?”
老人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茫然的悲伤,她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凤凰庙啊……就在山里啊……我碎娃都进去了……咋还没出来……咋还没出来……”
她说着说着,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不再理会他们。
白疏然无奈地看向胡万灵:“现在怎么办?”
“还能咋办?”胡万灵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语气斩钉截铁,“进山找呗!有名字就好办!管它是仙是鬼,总得有个窝!”
白疏然叹了口气,眼下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了。“那奶奶,我们走了啊,您……您好好保重身体。”
老人仿佛没听见,兀自沉浸在悲伤的呓语中:“碎娃啊……娘不吃果子了……娘给你蒸了包子……你也不要吃了……快回来……回来吧……”
返回坟场营地时,天色已近黄昏。
张百安已经搭好了两个简易的帐篷,正靠坐在一棵树下休息,小白则安静地守在一旁。
白疏然把在荒村的遭遇,尤其是老人提到的“凤凰娘娘”和那首诡异的歌谣,以及老人孩子失踪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会不会……我家先祖口中的‘凤凰’,就是这位‘凤凰娘娘’?”
“肯定就是啊!”胡万灵一拍大腿,“这不明摆着嘛!那老大姐的儿子不就被凤凰娘娘‘留作丈夫’拐走了吗?你家先祖不也是被她拐走的吗?所以才心心念念想‘回家’啊!这凤凰娘娘就是个惯犯!专拐……呃,专挑精壮小伙和漂亮姑娘下手!”
白疏然却皱紧眉头:“可这凤凰庙在哪儿?回来的路上,我们不是找过了吗,别说庙了,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一座山连着一座山,谁知道那庙藏在哪个犄角旮旯?难道真要一座座翻过去?这不就是大海捞针吗?”
张百安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才抬起眼,目光扫过焦虑的白疏然和兴奋的胡万灵,最后落在安静的小白身上,声音平静无波:“让小白招灵吧。”
“招灵?”白疏然一愣。
“嗯。”张百安解释道,“如果真如胡万灵所说,这位‘凤凰娘娘’拐骗的人不在少数,其中必有横死山中、怨念难消者。让小白试试,能不能招到这类阴灵。它们因‘凤凰’而亡,或许能提供更直接的线索,比如……庙宇的方位。”
这倒是个另辟蹊径的办法!白疏然眼睛一亮,立刻点头:“行!那就这么办!”
她随即又想起一事,“哦,还有一件事。路上我收到我妈的短信了。她和姥姥查了家里留存的族谱,翻遍了所有记录,里面……根本没有任何关于哪位先祖曾到过岐山,或者与岐山有联系的记载,更别提还有什么“凤凰”了。”
“这不废话嘛!”胡万灵嗤笑一声,“你家这位老祖宗被凤凰拐走的‘丑事’,谁好意思往家谱上记?再说了,她人都不见了,家里人上哪儿知道她是被凤凰拐去岐山了?能记个‘失踪’就不错了!家谱靠不住,还得靠咱们实地‘考古’!”
“先招灵。”张百安结束了讨论,“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午夜的时候,招灵。”
简单的“干粮”和热水草草对付了一顿晚饭。
胡万灵在坟地中央选了一块相对平整的空地,摸出几根陈旧的白色蜡烛点燃,插在泥土里,昏黄摇曳的烛光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
小白站在蜡烛圈出的中心,小小的身影在光影中显得有些单薄。张百安站在他面前不远处。白疏然和胡万灵则屏息凝神地守在外围。
午夜降临,山风似乎也停滞了。万籁俱寂。
小白闭上了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以魂为质,请君临庭。平尔夙愿,答我所询。此契若成,天地为证。”
周围的空气似乎突然变得粘稠,温度骤降。烛火疯狂地摇曳起来,拉长扭曲的影子在坟包上跳动,如同群魔乱舞。
——没过多久,一股明显阴冷气息骤然降临!“小白”缓缓地、僵硬地抬头转脖,目光扫过围在阵外的三人,最后定格在张百安身上。
那眼神让白疏然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张百安快步上前,盯着那双不属于小白的眼睛,目光锐利如刀:
“何处来?何时亡?”
“小白”喉咙里发出一个嘶哑、艰涩,完全不属于他的成年男声:
“彰德汤阴……天启三年……”
“何所求?”
“小白”脸上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渴望,嘶吼道:“凤凰现身!天下归宁!”
最关键的问题!张百安沉声呵道:“凤凰在哪?!”
“小白”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食指颤抖地指向西北方向,嘶哑的声音如同诅咒:
“三百里外……有凤凰庙……可见……凤凰!”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股阴冷的气息瞬间退去。
小白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被张百安一把扶住。他紧闭着眼睛,小脸惨白如纸,呼吸微弱,显然消耗巨大。
烛火早已燃尽。
“三百里外……凤凰庙……”胡万灵喃喃自语,“天启三年……这凤凰娘娘,业务范围挺广,时间跨度也够长的啊……”
没有过多犹豫。目标明确,距离清晰。四人稍作休整,天蒙蒙亮便再次驱车上路,朝着西北方向,一头扎进了更幽深的腹地。
第二日傍晚,残阳如血,将西边的天空染得一片凄艳。越野车在一条几乎被彻底遗忘的古道上艰难跋涉,终于,在转过一面陡峭的山壁后,一片相对平坦的山间谷地出现在眼前。
而在谷地中央,背靠着险峻的赤色山崖,赫然立着一座小小的古庙——
青黑色的砖石爬满了藤蔓,飞檐斗拱早已残缺不全。一块残破的石匾斜插在门前的乱石堆里,隐约可见“鳳凰”二字。
推开倾颓的木门,四人踏入大殿。
大殿内光线昏暗,借着从破窗漏进的夕阳余晖,可以看到正中神台上供奉着一尊泥塑彩绘的雕像。
那雕像是一位衣袂飘飘的女子,面容模糊不清,却自有一股非人的庄严与神秘。而在主神像的左侧,还立着一尊稍小些的侍女雕像。
白疏然的目光猛地被那尊侍女像吸引住了!那眉眼,那轮廓……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她急忙看向小白:“小白!你看看!左边这尊雕像,是不是有点像……有点像你上次招来的,我家先祖的样子?”
小白被张百安牵着,也正仰头看着那雕像。仔细辨认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嗯……有点像……”
“哈——!”胡万灵一拍巴掌,“那就是了!铁证如山!你家老祖宗就在这儿给这位凤凰娘娘当‘陪嫁’呢!”
他转向张百安,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那还等什么?今晚!就今晚!小三三你来招灵!让小然然先祖上你的身!到时候,小然然你想问什么血啊命啊的问题,尽管问!保管问个明明白白!”
张百安站在昏暗的光线里,目光沉沉地扫过那两尊沉默的雕像,最终落在凤凰娘娘模糊的面容上,没有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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