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医院门口，车流喧嚣，行人匆匆。
消毒水的气味被燥热的夏风冲淡了些。白疏然拉着行李箱，站在明晃晃的玻璃门外，感觉自己像刚从一场荒诞的噩梦中挣脱出来，只想立刻逃离。
然而，两道身影却像牛皮糖一样黏了上来。
“小然然……”胡万灵搓着手，挡在白疏然面前，脸上堆满了可怜巴巴的祈求，小眼睛里甚至挤出了几点可疑的水光，“你真的……真的不跟我们回去了吗？你真的不管我们小三三了吗？他这个样子……没你不行啊……”
他边说边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小白。
小白立刻心领神会，抬起那张苍白清秀的小脸，一双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里面盛满了无声的恳求，像只即将被抛弃的小狗。
白疏然的心脏像被一只小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一丝不该有的、名为“心软”的涟漪，强迫自己硬起心肠。
“首先，我绝对不会跟你们回去！那个鬼地方，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足第二次！其次，我和他，”她朝面包车方向一指，“素昧平生！从安槐镇一路到这儿，送他进医院，垫付检查费，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做了！仁至义尽！最后——”
她加重了语气，目光锐利地射向胡万灵，“我不知道你当初是怎么跟我妈和我姥姥说的，张百安就是你口中的‘招灵师’吧？现在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想来也‘招’不动什么灵了，自然也就不需要什么‘助手’了。所以，关于那份所谓的‘招灵师助手’工作，现在、立刻、马上，到此为止！口头合约，当场作废！希望你们这种人，从今往后，离我的家人远一点！听懂了吗？”
她一口气说完，感觉胸中的郁气都散了不少。这下总该彻底划清界限了吧？
密麻的话语一股脑砸下来，胡万灵消化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等等！所以，小然然，你是觉得小三三病了，不能给你提供助手的岗位了，你才要走？”
“……”白疏然真想这傻子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豆腐渣！这都哪跟哪啊？重点根本就不是工作有没有好吗！我是压根就不想跟你们这群人再有任何瓜葛！
她懒得解释，只想赶紧脱身，索性顺着他的话，没好气地点头：“对！就是这样！是你答应我妈要给我介绍工作的吧？结果呢？主考官自己先倒下了！我的工作不就泡汤了吗？害我白跑一趟，浪费感情！不过我也知道，这也不是你们故意的，所以这事儿就翻篇了！既然是口头约定，那我们现在就口头解除，两清！咱们好聚好散，江湖不见！”
“等等！小然然！你搞错啦！”胡万灵一把抓住她的行李箱拉杆，急得直跺脚，“招你，根本就不是为了给小三三当助手啊！”
白疏然脚步一顿，狐疑地转头：“什么？”
胡万灵指着旁边安安静静的小白，一脸“你终于问到点子上了”的激动表情：“现在一般情况我们都不让小三三招灵的！他都快……那个啥了！招你是给萝卜头当助手的啊！萝卜头！小白！他现在才是我们的招灵师！”
白疏然怀疑自己的耳朵被医院消毒水腌坏了。
她僵硬地转过头，目光落在旁边那个瘦瘦小小、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小白身上，声音都变了调：“你……你是说，这小孩……他才是招灵师？！”
“对啊对啊！”胡万灵立刻挺起胸膛，与有荣焉地拍了拍小白的肩膀，“我们萝卜头可厉害了！一招一个准！灵得很！对吧，萝卜头？”
被点名的“萝卜头”小白同学，小脸微红，似乎有些害羞，但在白疏然充满审视和怀疑的目光下，他还是鼓起勇气，挺了挺小胸脯，用力点了点头，声音虽小却很清晰：“姐姐，我很厉害的。”
呵呵……白疏然内心的小人已经笑得满地打滚了：疯了，彻底疯了！现在连小孩撒起谎来都这么面不改色心不跳，还自带“我很厉害”的迷之自信？
“那挺好，”白疏然扯出一个极其敷衍的假笑，“既然你这么……厉害，那我看你也完全没必要招我这个助手了。姐姐我呢，就不耽误你的远大前程了。拜拜！祝你们招灵事业蒸蒸日上！”
“小然然！你不要走啊！”胡万灵像八爪鱼一样死死抱住她的箱子，“萝卜头是厉害，但我们团队初创期，人手严重不足！我们需要壮大队伍！需要你这样的精英，真的需要！”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已经有人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白疏然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放手！”她压低声音警告。
胡万灵却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突然福至心灵：“等等！小然然！你是不是从头到尾！压根儿就不相信我们说的话？！不相信萝卜头真的能招灵？！也不相信我们真的需要你？！”
那不然呢？！白疏然在心里咆哮：我又不是傻子！
“那你跟我们回去！让萝卜头给你露一手！”不然……不然我现在就给你妈打电话！”
胡万灵梗着脖子，立马掏出手机，“我告诉她你见死不救！把我们家小三三害成这样就不管了！”
“你……”白疏然气得眼前发黑，真想把这傻子的破手机抢过来扔进下水道。
她深吸几口气，压下怒火，“行！行！算你狠！”她拿出自己的手机，迅速搜索，“附近就有一个墓园！去那儿！现在！立刻！马上！让你家‘厉害’的萝卜头给我展示！”
她又点开录音功能，把手机举到胡万灵面前，“胡万灵，是你说的，去墓园展示招灵技术。录下来当证据，省得你以后又倒打一耙！”
胡万灵却嫌弃地撇撇嘴，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种正规墓园不行！有管理员，看得死死的，我们进不去，也没法好好招。得找个野坟地！荒郊野岭那种才够味儿！”
“野坟地？”白疏然气笑了，“这年头哪还有什么野坟地？你当是几百年前呢？”
“郊区有啊！”胡万灵立刻来了精神，“我都说了我知道地方，我带你去！”
白疏然冷笑一声，朝胡万灵伸出手：“车钥匙给我。地点名说清楚。我开车。否则，免谈。”她可不会再让这傻子碰方向盘，天知道会开到哪个山旮旯里去。
“快点！”白疏然不耐烦地催促，“说不出来就拉倒！”
“那就榆树沟！对！就榆树沟后山！”胡万灵连忙报出地名。
白疏然立刻在手机地图上搜索“榆树沟后山”。
地图上果然显示了一个模糊的区域，标注着“郊区林地”。
“是这儿吗？”她把手机屏幕怼到胡万灵眼前。
胡万灵眯眼睛看了看，含糊道：“呃……应该是吧……看着差不多……”
“‘差不多’？”白疏然冷笑一声，作势要收回手机，“不能肯定那就拉倒！反正要死的人不是我，我不着急。”
胡万灵被她拿捏住了七寸，急得跳脚：“就那儿！没错！就是那儿！走走走，快开车！”
瞥了眼依旧昏迷张百安，白疏然发动车子，朝着市郊驶去。
车轮碾过坑洼的土路，最终停在了一片荒凉的山坡上。
眼前是一片荒凉破败的景象，歪歪斜斜的墓碑半埋在杂草和黄土中，几只乌鸦在枯树上发出嘶哑的叫声。
胡万灵把小白推到一个还算完整的石碑前，拍了拍他的小肩膀，语气像在鼓励幼儿园小朋友上台表演：“萝卜头！来！给小然然露一手！让她开开眼！知道咱们不是吹牛的！”
小白站在冰冷的墓碑前，小小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单薄。
他深吸了一口气，小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认真。
他伸出右手，掌心缓缓地、轻轻地贴在了粗糙冰凉的墓碑上。
白疏然站在几步开外，面无表情地举着手机，镜头对准小白和墓碑，语气带着明显的嘲讽：“来吧，小招灵师，请开始你的表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野草在风中沙沙作响。
远处传来几声归巢乌鸦的啼叫。
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果然如此……白疏然耐心耗尽，她正要开口嘲讽，结束这场闹剧。
——突然。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毫无预兆地从脚下窜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白疏然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举着手机的手臂都有些僵硬。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小白——他依旧闭着眼，小脸紧绷，贴在墓碑上的那只小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只见那墓碑周围的空气，似乎……扭曲了一下？紧接着，一缕极其稀薄、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带着淡淡灰白色的“雾气”，缓缓地从墓碑下方渗透出来，丝丝缕缕，如同活物般，极其缓慢地朝着小白那只贴在墓碑上的手掌心汇聚而去！
白疏然的眼睛猛地瞪大！手机差点脱手掉在地上！
这……这是什么？地下沼气？特殊的光线折射？她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科学解释，但每一个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灰白“雾气”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阴冷和死寂感，仿佛能冻结人的灵魂！手机镜头里，那细微的、违背常理的景象被清晰地捕捉下来！
“怎么样？！这下信了吧！小然然！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萝卜头就是有这个本事！”
胡万灵得意洋洋地蹦跶过来，活像只打了胜仗的公鸡，凑到白疏然身边，指着手机屏幕，撇了撇嘴，“录不下来的，待会儿就都没了。”
白疏然没有答话。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里定格的画面，亲眼看着画面里的雾气瞬间消散。又猛地抬头看向墓碑前缓缓收回小手、小脸显得有些疲惫的小白。
那灰白的“雾气”已经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这片荒凉的野坟地，彻底颠覆了。
胡万灵见她还是不说话，以为她还在嘴硬，他眼珠一转，忽然跑到车边，拉开车门。
“小然然，你还不信？那你来看这个！”
白疏然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脚步有些虚浮地走了过去。
胡万灵小心地掀开了盖在张百安身上的外套，又撸起了他左臂的衣袖。
白疏然的目光落在张百安的胳膊上，瞳孔再次骤然收缩！
只见张百安那条原本枯槁干瘪如朽木的胳膊，此刻竟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皮肤下的肌肉似乎重新充盈起来，不再那么触目惊心地贴在骨头上！整条手臂虽然依旧瘦弱，但那种令人心惊的枯萎感消失了，虽然还远远称不上健康，却不再是濒死的干尸模样！
“这……？”白疏然震惊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她脑中一片混乱，无数个疑问在翻腾。
她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是说，只有回到山里才能好吗？”
“对啊！”胡万灵连忙解释，一脸“你看我没骗你吧”的表情，“现在只是暂时的！你看这地方，荒凉是荒凉，但阴灵不够纯，也不够浓，治标不治本。而且离开之后，没有持续的滋养，他马上又会变回你之前看到的样子了！”
他顿了顿，看着白疏然震惊到失语的表情，再次发出了灵魂拷问：“现在……小然然，你总该相信我们了吧？那你……愿意跟我们回山里了吗？”
白疏然看着胡万灵那张写满期盼的傻脸，又看看小白那张稚嫩却透着不寻常认真的小脸，最后目光落在车里气息微弱但似乎平稳了些的张百安身上。
她混乱的思绪终于理出了一条清晰的线。
“我相信了。”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相信你们真的……能做一些超出我理解范畴的事情。我相信小白……真的有些特殊的能力。我也相信……张百安的情况很特殊。”
胡万灵和小白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但是！”白疏然顿了顿，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和疏离，“我仔细考虑过了。你们提供给我的这个‘招灵师助手’岗位，工作环境、工作内容、还有你们这个‘团队’……”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都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和接受能力。我恐怕难以胜任。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另请高明？”胡万灵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急得直跺脚，“我们还能请谁啊？小然然，你知不知道，就是你，都是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大海捞针一样才找到的！别人都不行！就你行！”
白疏然终于问出了那个困扰她一路的问题：“所以，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找我？非我不可？！我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这么大费周章？！”
她实在想不通，自己一个卖煎饼的，怎么就入了这位“招灵师经理人”的法眼？
胡万灵看着她，那眼神像是看一个揣着宝贝却浑然不觉的傻子。
他用一种仿佛在说“太阳从东边升起”的语气，吐出了那个让白疏然瞬间石化的答案：
“这还用问吗？”
“因为你身上有‘青鸟印记’啊！”
青鸟印记？
白疏然彻底懵了。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脖颈——光滑的皮肤，除了几颗小痣，什么都没有。
又飞快地回想自己身上可能存在的任何胎记或特殊标记——没有！她非常、非常确定，自己身上干干净净，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青鸟印记”！
“什么青鸟印记？在哪儿？我怎么不知道？”她连声追问，语气里充满了荒谬感和一丝被愚弄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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