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残酷的现实，原玉微不敢想屋外之人知道后会是什么表情。
拿不起剑的人，还能修剑吗？
她尝试着蜷缩起手指，试图握住衣架的杆子。
僵硬无力的手指按在竹架一侧，想施力合紧，想向上提一提。
强烈迫切的渴望只让指尖动了动，松松垮垮的四指合握根本没能挪动竹架半分。
越急还越容易出错，她只顾着右手去抓竹杆，重心本就不稳差点连人带屏风一起倒下。
情急之下一个收力，人直接撞倒在了石桶上。
好在本来就没什么力道，左手整只手攀在桶壁上，才站稳身子没有倒下。
不过小小一番动作，就感到了倦意，原玉微晃动脑袋，开始分析这个‘减益buff’。
叠了‘减益buff’的她该怎么办？
她早已知晓熬筋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锻骨。
以她如今的体魄修为不足以承受那浩瀚汹涌无与伦比的六阳灵力。
在修炼打磨到能经受起六阳灵力的境界之前，她注定只能以这副弱不胜衣的状态坚持下去，只能靠意志力去克服、抵挡。
可是真的好难受，知道是一回事，亲历又是另一回事。
一身冰肌雪肤，看不见一丝伤口的外表，怎知内里是何等的如万蚁蚀骨，犹烈火焚烧！
险险维持住面不改色，她已是倾尽所能。
原玉微不敢去想又不能不去想，自己这副样子如何练剑？
她能拿得动吗？拿得动又能练几招？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平复稳定下来的境界，感应到身体主人道心动摇，竟有四分五裂之势。
“不能、不能再继续了……”
女子抓着石桶边缘的双手近乎透明，青筋隐约。
明明尽了全身力气，却透着几分松散无力感。
“呼、呼……”
原玉微清空大脑，命令自己不可胡思乱想。
多想无益，再多的杂念此时不过扰乱心绪，于眼下今后的困境根本无济于事。
深吸几口气，无论如何不能行百里者半九十。
虽然、但是在修界换成万里才合适。
这莫名其妙、角度清奇念头一冒出来，神奇地让堵住在她心头的一口气就那么散了。
“吱呀”一声。
原玉微不料这十一月的太阳也烫得人眼发热。
试图用手挡一挡，就发现袖子被扯住了。
明拂炮弹似的冲过来，拉住原玉微的袖口：
“清宁师姐，你可算出来了。”
欢喜之意溢于言表，说着他弯着月牙，咧嘴笑道：
“恭喜恭喜，恭喜清宁师姐啦。”
即便他没有引灵入体，他也能感受到原玉微前后的不同变化。
原玉微边笑着应声：“是啊，谢谢明拂，等久了吧。”
又因青庭同时落在她的肩膀上，此时颇有‘鸿毛’重于泰山之感，她不得不用力压制住即将变形的脸。
“清宁，你感觉怎么样？”
青庭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原玉微肩膀紧绷之意，飞了起来，绕着她转了一圈。
是刚渡过心魔劫身体有恙？还是引灵入体导致的？
怎么说呢，他知道清宁一旦成功迈入修道，就避免不了体内两股力量的角逐。
东、西风之争，不是敌强我弱，就是敌弱我强。
战场从不是净土。
异地处之，他不敢说自己能不能做到清宁那样。
再者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避不开，躲不过，也无法分担，那是她自己的劫数。
只能旁观不代表不能关心陪伴支持。
原玉微听懂了青庭话中深意，她摇摇头，望向正凝视着自己的师尊。
“我没事。”
“师尊，我成功入道了。”
立于十步开外的重光静默不语，凝望着这个璨若骄阳的笑容，眉宇轻莞。
明拂这时已经松开了原玉微。
既为原玉微高兴，又对自己充满信心的他撒欢似的绕着院子蹦跳跃跑，就好像是自己入道了一样。
院子内原本缄默沉寂的气氛也随着原玉微的出关而欢快流动起来。
连稀零薄霜碎晶下的灵草灵木，都感染到了此刻的欢喜般在北风中身姿轻摆。
原玉微他们所处的始真峰地势高，这正处寒冬时节，哪怕灵草花木没有枯败凋零，也随着凛冽寒风不复夏日的腾腾生机。
“啊，下雪了。”
明拂跑着跑着，就感到冰冰凉凉的雪花落在他光溜溜的圆脑袋上，不由发出一声惊呼。
没有头发的遮挡，寒凉之气从他的脑门一路窜到脚底。
不像有灵力护体的二人一鸟，明拂全身上下都裹成了一个球，而脑袋就没办法了。
这初冬的第一场雪，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被冻得呼呼哈气的他，双手遮住脑袋，推开院子大门向远处张望。
不过与明拂所想的不同，他以为清宁师姐自己用灵力挡住了这漫天寒气。
其实不然，他只料到第二步。
首先一般人刚刚入道，在炼气一层还没修炼过任何法术的情况下，对如何运用灵力护体难免得摸索一二。
但原玉微这半年来的熬筋，并不是简简单单的运行功法剔除幽冥之力，如此反复。
就这么一个枯燥痛苦的过程，她重复日日夜夜百余个，循环了成千上万次。
她被三阳五行灵力和幽冥之力磋磨的同时，反过来何尝不是她对它们的穷纤极微、析毫剖芒呢。
可以说原玉微对灵力的操控已细微穷极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
只不过她还没有修习功法，自然自己发现不了，别人也猜不到。
明拂当然不是猜到了此处，他只是单单对清宁师姐有蜜汁信心罢了
有信心没有错，如果不是原玉微的特殊情况，他可以说自己慧眼识人了。
原玉微确实如同他所猜想的那般，离开温暖的石桶，穿上了据说能御寒的法衣。
不过御寒的法衣同样对裸露的脸蛋无能为力。
另外对于能用灵力御寒的修士来说，法衣上刻制的阵纹仅仅是为了让衣服一年四季都轻便贴合，不那么累赘。
所设定的保暖防寒，只要没有特殊要求，那是一个聊胜于无。
对普通人是足够了的法衣，对于海拔颇高的始真峰显然有所欠缺。
至少人待在房间里还好，一出门原玉微就感受到了刺骨的朔风。
她先前心烦意乱，一时忘了披上披风，被迎面的凉意冻了个哆嗦。
下意识运转灵力御寒，结果刚刚调动了周身的灵力，初初覆盖住自己，就溃散了。
想再来一遍，不料被青庭一个‘泰山’压顶，没有边际的疼痛让她彻底没了折。
来不及考虑是忍一忍，还是掉头进屋披上披风，蓦地她就感受不到任何寒气了。
这种独得一方天地，又与大家同在的感觉让她心头一暖。
扬起的笑彻底吹散院中沉静僵滞的气息。
和往常一样又有所不同，这是原玉微入道的第一天，虽然中途出来岔子，好在有惊无险她还是顺利入道。
不去想那糟糕的明日，她将脑子里的愁闷繁杂抛得远远的，酣畅高声重复道：
“师尊，我成功入道了。”
话音刚落，就见鹅毛般的初雪从天飘落。
她比明拂慢半拍，他一溜烟跑出了院子才反应过来。
试探着伸出手，就那么恰好，一片晶莹雪白的花飞舞着飘落下来。
只有那么一片，飘飘然落到原玉微的手心里。
银花水玉，冰清莹透。
一点清凉穿过皮肤，宛如渗透到了血管，好似驱散了灼痛，生出微不可察的抚慰之感。
明拂在院外大呼小叫，畅快的笑声一阵又一阵。
哪怕他每年都能见到纷飞的大雪，比这大的、小的，更漂亮的。
此刻飞扬雀跃的心情不会减少半分，冲他这架势，有过之而无不及也说不定。
青庭被明拂欢天喜地的样子给诱惑了，他还没见过这始真峰的大雪。
见清宁笑得开怀，放心下来后，他忍不住也飞了出去。
只站在院子的墙上，不算出院子。
青庭当初来到禅院就自己给自己禁了足。
眼下事急从权，自认不是死脑筋的他给自己大开方便之门。
高高的院墙上一点艳粉，丝毫不起眼。
雪下得又急又猛，很快地上就落了薄薄的一层。
发泄够了的明拂缩着脖子躲到了屋檐下，他抬头望着雪白昏暗的天空。
看着离自己不过一丈高的青庭前辈：“青庭前辈我也想上来。”
十分善于看眼色的明拂抓住了青庭心情大好的时机。
青庭落在墙上好一会了，没有一片雪花能落到他身上。
将明拂拉上来后，索性翅膀一挥，给了他同样的待遇。
“谢谢青庭前辈。”
明拂打蛇随棍上，絮絮叨叨给青庭讲述，禅院以往哪一处雪景最好，哪一处是看雪景的好地方。
院内，原玉微靠着门柱，微微垂下头。
乌黑稠密的青丝静静贴着锁骨，早已浓密纤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神。
她怔怔地注视着掌心的飘雪，不言不语。
但放松下来的身姿流露出的舒畅写意，表明了一切。
一墙之隔内外好似两重天，漫天飞舞隔出了两个世界，一方闹热非常、一方宁静恬淡。
一片雪花需要多久能化开？
一弹指？
过了好几个弹指，那片雪花还是原来的样子。
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漂亮剔透、洁白无暇。
天色沉沉，昏昏雪意，隔着这密密层层漫天飘絮飞雪，原玉微轻喃道：
“师尊，我好像连剑都拿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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