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夜雨总是突如其来,大雨磅礴,连庄稼也遭了殃。
桐乡还是泥巴路,一场大雨,连带着空气都有了泥土的气息。
“噗通。”苏瑾青又跌倒了,大雨直往她身上淋,风一吹,她打了个冷颤。少女新买的粉色纱裙此时已然沾满泥巴,再也看不出它原有的华丽。
那是许郎给她买的。
想到许郎……苏瑾青一咬牙,起身继续跑。
如愿来到那个宅子前,她已满身狼狈。
“咚咚。”
开门的是个小男童,门半掩,他露出一只眼睛:“你找谁?”
苏瑾青吞了吞口水:“麻烦,我找菜小娘子。”
她说着,赶忙把腰间的令牌摘下。那是一块玄色令牌,雕刻奢华,中间一个龙飞凤舞的“盼”字,磅礴大气,令牌金贵,足以彰示着主人的身份不凡。
说来也是奇怪,门前的少女全身湿透,只有这个令牌还完好如初,接过来还残留着少女的余温。
“进来吧。”
苏瑾青跟着男童七扭八拐,此时夜已深,宅子里没点灯,周围一片黑暗,伴随着夜雨声,一片肃杀之气袭来,她才发觉害怕。
来到一个门前,小男童将令牌还给她,淡淡地说了句:“进去吧。”
苏瑾青开门,终于如愿见到了那个人。
房里的少女姿态慵懒,一身白衣,跟那身白衣不符的,是她怀里卷着的……小红蛇。
苏瑾青进门,眼泪再也忍不住,直直地跪在少女脚下:“菜小娘子,求求你帮帮我吧。”
房间里一时无言,只有噼啪的雨声和若有似无的哭声传来。她抬眼,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可她还是能感觉到,少女怀里的那条小蛇朝她挑衅的吐着蛇信子。
“哦?”
见她出声,苏瑾青立马拿出令牌,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京城?”她问,语气中带着的是莫名的兴奋。
白衣少女起身,那双刚掐过红蛇的手帮苏瑾青擦拭掉她面上的眼泪。手心微冷,似乎还带着蛇皮的温度。
她的手点过她的面颊,紧接着是脖颈,肩膀,手臂……似有似无的触摸,更像是一条蛇在她身上游走。
直到来到她的手心,她看见她用食指挑起那块令牌。令牌在她白皙的手上转了一圈,她稍稍捏住,下一刻,立马一分为二。
随意地将令牌丢在桌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一道惊雷乍现,蕴含着无尽的能量。
终于,她听见了她想要的答案。
“好啊,我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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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元八十年,河西突发天灾,整整一年未曾下过一滴雨,河西有土有地者皆收成颇微,然,天不饶人,人也不饶人,彼时,突厥人不顾两国和平条约,趁人之危,屡屡发兵想攻占河西。战事传到朝廷,却引起轩然大波。”盼春楼里,说书先生手持一把薄扇做样似的扇着风,看着桌案底下心不在焉听着的众人,不甚在意地抚了抚人中的胡须,继续往下说着。
“先帝崇文抑武,主一个“和”字,朝堂之上,文官风气颇盛,即使如今的德昌帝主张“内有文官,外有武将,”文官与武将的地位依旧不平等。突厥人狂妄自大,此战,无论是出自百姓还是国威,都得打!只是,先帝打压武将打压得厉害,到了如今武将依旧稀缺,唯一能与突厥军队与之抗衡的离将军却在镇守河南,这一来一回,定然支援不上……那……”
此话还没说完,却被一道声音打断:“那离将军的嫡长子,天元七十八年皇帝钦定的探花郎,离容主动请帅,带领离家军支援河西,在河西征战四年,不仅打的突厥连连败退,还顺势收回了当初割给突厥的地,你想说的,是这个,是也不是?”
说书先生被打断,也不恼,只不在意的笑笑。
那道声音还在继续:“这离小将军的事迹民间都传遍了,连我隔壁兄弟家的三岁小孩都能倒背如流,就不能给大家伙说点新鲜的?”
此话一落,引得众人纷纷附和。
“就是啊,话说,今天可是十五,蛇娘怎得还不出来?”
提到蛇娘,众人更是激动。
“对啊,蛇娘呢?不是说蛇娘每月十五都会当众给大家伙讲故事的吗?我一大早就在这盼春楼等着了,怎么还不出来?”
听了这话说书先生才有了些许反应,诚然,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蛇娘去哪了。可蛇娘是盼春楼的东家,她的行踪可不好过问。
“蛇娘她……”
“各位恕罪,我来晚了。”
一道娇俏的声音落下,说书堂里立马安静下来。说书先生心里也松了口气,终于来了。
众人循着声音抬头,只见二楼天青色的屏风后,缓缓走出来一位妩媚的女子。她身着大红色锦服,胸前和后背露了大半,肤如凝脂,白玉无瑕。目光上移,落入眼中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狐狸眼,瓜子脸,樱桃唇,标准的狐媚子长相。额间花钿鲜艳,与朱红色唇脂相得益彰。
蛇娘擅易容,这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没有人见过蛇娘的真容,不,或许见过,但不知道是哪一张。
有人说,蛇娘的媚是融入骨子里的,即使没有脸,也能魅惑众生。谁没打过蛇娘的主意?只不过蛇娘这人,厉害的很,背后关系交织复杂,朝廷都不敢动她,他们一介布衣,哪来的胆子想?
蛇娘眼睛随意一瞥台下看呆了的众人,染着丹寇的手覆上二楼栏杆,红唇微动:“各位,好久不见了。”
下面的人立马回神:“不敢当……”
说书先生内心哂笑,刚刚还雄赳赳气昂昂,如今蛇娘到了,又开始恭维了。
蛇娘可没空陪他们恭维,每月十五亲自来说书,是她订下的规矩,不好改,便只好耐着性子问:“大家伙今天想听什么?”
有人端了碗热茶,她接过,躺在一旁的贵妃椅上拨着碗盖。
“自然是宫中秘事……”
要说布衣最想听的八卦,自然是宫中朝臣的风流韵事。说书先生怕得罪人,没人敢把那档子事拿到明面上来说,可是蛇娘可不一样,不怕得罪人,便什么都敢说。
“宫中秘事……”蛇娘尝了口手上的凉茶,若有所思,忽的,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趣事,嘴角往上牵了牵:“我这倒还真有一个。”
“那一月前刚凯旋归京的离小将军要成婚了。”
众人疑惑,其中有个胆子大的,吼道:“听说离小将军出征前与尚书府的嫡女苏瑾语有婚约在身,这尚书府家风清正,言而有信,正因如此,苏大小姐如今一十有九也还待字闺中,等的就是离小将军凯旋归京,如今离小将军归京,成婚不是理所应当?”
蛇娘哼笑出声,狐狸眼笑的往上飞,洁白的牙齿半露,放下手中的茶碗。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缓缓出声:“不错。只不过我得到的消息说,与离小将军成婚的可不是苏家大小姐,而是苏家……五小姐。”
“苏家五小姐?苏家何时有了五小姐?”
“据说这苏五小姐是尚书大人醉酒后与一洗脚婢所生,那洗脚婢是个不争气的,生下五小姐便归了西。”蛇娘鄙夷:“那些个文人墨客,最在乎自己的好名声,便将苏五小姐送到了附近桐乡自生自灭。”
这话众人没敢接,尚书大人可是朝臣要员,蛇娘敢说他,他们哪敢?
但惧怕不妨碍他们八卦:“为何突然换了新娘?苏大小姐温柔可人,才情出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莫非是离小将军眼高于顶了?”
“非也。”蛇娘起身,脸上带着笑:“是因为……在半月前为离小将军准备的庆功宴上,这位苏家大小姐被当场抓住与人私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衣裳凌乱,满室旖旎。据说当时皇上和皇后娘娘也在,事情闹的很大……”
“怎么会……”有人见过苏大小姐,不可置信地说:“苏大小姐绝不可能如此作为……”
蛇娘已经没了耐心,立马将这个故事画上句号:“大家都以为苏离两家婚事已黄,可三天后,这离小将军却主动请旨,求娶苏家五小姐。桐乡离京城不远,算算时间,苏五小姐大概已经到皇城脚下了。”
此话一落,底下的人立马议论纷纷,这个故事涉及太多,让人摸不着头脑。
蛇娘看着下面各抒己见的众人,心里嗤笑,朝廷的内斗,谁又看得清谁?
不过都与她无关,她乏了,留下句:“大家在盼春楼吃好喝好”便从屏风后离开了。
“蛇娘。”
茹娘见蛇娘下了场,立马叫住她。
蛇娘回头,见是她,立马问道:“怎么了?是有消息了?”
茹娘摇头:“送去桐乡的信都没回。”
“奇了怪了,平常隔个三四天都会与我们联系,如今都过了半个多月了,怎么连封信都没有。”
“会不会是菜小娘子出了事?”
“不会。”蛇娘立马否定:“她武功高强的很,整个京城都找不出与她匹敌的人,况且……她身边还有那一帮孩子,出不了什么事。”
“你过段时间亲自去桐乡看看。”
茹娘领了命,扶她去内室。路上撞到个人,那人见是蛇娘,立马打了个招呼。
蛇娘漫不经心的回应,可那人是个八卦的,拉住蛇娘问:“不知可否告知我那位苏五小姐名甚?”
蛇娘思考了会儿,回答:“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位苏五小姐叫,苏瑾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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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瑾青?”
守城门的官兵看着手上这份通关文碟。回想起军中传言,想来这位便是那位苏家五小姐了。
离将军另娶这事也不算什么秘密,只是大多百姓不知道,他们这些官兵私底下可都听说了,毕竟庆功宴上官兵多,保不齐会流传出来。
官兵走了会神,马车里的人似乎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从帘子里伸出一只手,语气有些疑惑:“官爷?”
听到声音,官兵立马回神,知道自己冒犯了,立马将通关文碟放在那只手上:“原是苏五小姐,得罪了,小的这就放行。”
“嗯。”
官兵朝城门的弟兄大喝一声“放行,”马夫见官兵让路,用鞭子朝马屁股狠狠一抽,马车顺利驶进京城。
那查文碟的官兵看马车入城,立马招呼一旁的兄弟:“你,去通知尚书府,就说苏五小姐进城了。”
官兵领了命,转身就要走,却又被叫住。
“哦对。”查文碟的官兵一寻思:“顺便去通知离将军府。”
想起那只手,官兵腹排,那手白净是白净,只不过手心里的老茧粗粝,手背也隐隐可见几道疤,想来传闻中尚书大人将她扔在乡下自生自灭这事是真的。
当初不明不白送下去,如今又稀里糊涂的进京,苏五小姐,也是个可怜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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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吃颗梅子压压?”看见苏瑾青惨白的脸,予雪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梅子。
马车里,苏瑾青皱着眉接过那颗梅子,这一路过来,她都不知道吃了多少颗梅子了。自从上了马车,一路颠簸,肚子里就直犯恶心,说到底,还是马车太慢。
她掀开帘子,忍着难受朝凌妈妈问:“凌妈妈,我们还有多久到?”
凌妈妈听到声音回头,对上那视线,少女脸色有些发白,可那双眼睛却无时无刻都是亮的。凌妈妈忽然想到第一次见到五小姐的真面目的时候,当时她接到任务,让她去将苏五小姐接回来。第一次会面,她说自己过敏了,脸上长了红斑,于是拿了帷帽做掩。本以为是因为长的太丑所以谄的借口。结果出桐乡后,摘下帷帽,确是为小美人。
也是,苏家一家就没有长的太丑的。要她说,苏五小姐长的可不比苏大小姐差,就是性子过于胆小了些。这一路上,她都没找她说过几次话。
“快了快了,进城在走个半个时辰就到了。”
得到回答,苏瑾青放下帘子,重新坐回了马车里。
京城繁华,无论什么时间都有小贩卖力地叫喊。戚妈妈是苏瑾青的奶妈,年轻时就带着苏瑾青下了乡,说到底,也没怎么体会京城的乐趣。
一进京城,戚妈妈就缠着凌妈妈给她介绍这介绍那。凌妈妈是尚书府的老人,富贵都跟着主子享过了,自然看不上戚妈妈这等乡村野姑。但一想到她服侍的主子马上就要嫁入将军府了,还是赔着笑向她介绍。
“这是什么?盼……春楼?怎么建在城门口?”
“哦,这是京城最大的酒楼,说是酒楼,却不止喝酒,里面啊,赌场,说书堂,胭脂铺,应有尽有。”当然,盼春楼最大的用处就是买卖消息和……杀人。
不过这话凌妈妈可没说。
“真气派。”
苏瑾青听着她们的对话,闻言瞥了一眼盼春楼,又很快收回视线。
脸上表情恹恹的。
予雪去看她,少女长的清纯,笑时显的活泼,不笑时,便显得有些木讷了。
此次跟着苏瑾青来京城,不知道好不好玩。
京城繁华是繁华,可那却是表面,那被繁华表面覆盖着的,又是怎样一个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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