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所以,我们明天是不是可以直接回家了?”钟擎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你如果想去,我不拦着你。”宋温峤搂着发愣的秦少淮往回走。
钟擎还真有那么点心动。
邵徽面容扭曲,死死盯着宋温峤的背影,突然厉声道:“宋温峤!你必须跟我去龙城!”
宋温峤拧着眉转回身,慢条斯理卷起袖子,“邵徽,你少跟我吆五喝六!”
“宋温峤,那天在你家草坪上,我和宋南天说了几句话,你可能不知道,我养了一颗随玉。”邵徽冷冷一笑,“来啊,揍我啊,你可以试试!”
宋温峤二话不说,一记勾拳打碎了他的下颚骨,邵徽被打飞了出去,趴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崔玉豪拔枪指向宋温峤,转瞬间,他眼睛一花,宋温峤已至他面前,肘击他的手腕,手枪落地时,宋温峤伸手一抄,将枪械握进手里,反手敲在崔玉豪脑袋瓜子上。
崔玉豪头晕眼花,脑袋瓜子嗡嗡响,那感觉不亚于被一箱啤酒瓶砸了脑袋,他哀嚎一声,捂着头摔了下去。
宋温峤甩了甩手,低吼:“全部给老子滚蛋!”
邵徽下颚剧痛,难以置信地看着宋温峤,“你不信?”
宋温峤蹲下,按住他的肩膀,用力之巨几乎要将他的肩胛骨捏碎,“你给我记住,我爸要是有三长两短,你邵家所有人都要给他陪葬!”
邵徽抿紧嘴,眼神中充斥着愤怒。
宋温峤松了力气,掸了掸他的肩膀,低声道:“你还有别的选择,和崔玉豪一起进山,是生是死,看你自己的造化。”
邵徽愤怒地挥开他的手,“宋温峤!你这是过河拆桥!”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有病就去治。”宋温峤幽幽地说,“你们南派治不好你男朋友短命的毛病,我有个朋友,是北派华三通的后人,介绍给你认识?”
邵徽表情冻结在脸上,“你知道?”
“一码归一码,我爸这一笔账,我早晚会跟你算。”宋温峤狠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这场风暴到此为止,所有人都不必在前路变得疯魔。
让记忆淡薄,让往事消散,让命运的枷锁化为乌有。
让故事在仓促中画上句号。
万物归零。
*
一切尘埃落定,大家回到餐厅,田无酒允诺引岁妖会为她准备食物,以慰藉她连日来饥肠辘辘的肠胃。
秦少淮表情仍有些茫然,总觉得疏漏了什么。
田无酒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过来,“罐头和脱水蔬菜,没什么好东西,凑活吃点吧。”
引岁妖笑眯眯,不熟练地拿起筷子。
秦少淮说:“婆婆,我家里有位长辈失忆了,他的情况很特殊,他每秒钟都在经历失忆,导致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身体机能也在退化。”
引岁妖解开系在腰间的香囊,从里面拿出几枚形似含羞草的绿叶子,“拿回去泡水喝,每次只需要掰指甲盖那么点,等那位先生脑袋里的杂质都排出身体,他的记忆会一点点恢复。”
秦少淮伸手捧过,脑袋一个激灵,脱口而出:“我需要支付给你什么代价?”说完就愣住了,仿佛有什么习以为常的东西被他遗忘了。
引岁妖笑说:“好心有好报,你为他人求药,是你的好心,所以,这是免费的。”
“善良的人或许会经历苦难,可最终,他们会求仁得仁,获得善报。”引岁妖突然转过头,看向田无酒,“比如这位手艺非凡的小师傅。”
“呃......但愿吧。”田无酒耸耸肩,转身去收拾灶台。
他刷锅的时候,萧屿走了过来,在身后抓他的头发。
田无酒啧了一声:“别碰我!”
萧屿黑着脸,“你的头发太长了。”他把橡皮筋放回口袋,挤到田无酒身边,抢过他手里的锅碗瓢盆,“我来洗吧。”
田无酒把手上的泡沫冲干净,“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萧屿茫然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他失去了主动性,每一步都被各种人与事推着向前,鳐兽离去的那一刻,他弥经了一场生死,再也无法为自己躁动的情绪找到合适的理由。
他用满是泡沫的手抓住了田无酒的指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几次欲言又止后,缓缓松开了力气,泡沫伴随着指尖的温度消弭在空气中。
田无酒苦笑,下垂的眼帘遮住了眼底的失落。
“来不及了。”萧屿的声音沙哑无比,他打开水龙头,将水流开到最大,簌簌的水声盖住了他嗓音里的哽咽。
田无酒转身要走,萧屿突然喊住了他。
“田田,让我再给你扎一次头发吧。”
田无酒最不喜欢这个称呼,可时隔十五年,他再次听见这两个字,从前种种浮上心头,酸涩的鼻腔掩饰不住任何情绪,轻轻吸了两下,他背对着萧屿说:“我在楼上等你。”
萧屿洗干净手,用纸巾擦干,亦步亦趋跟上田无酒的脚步。
人们逗留在餐厅,房间里漆黑一片,田无酒没有开灯,他背对着门坐下,走廊里灯光刺眼,随着萧屿开门的动作,光线逐寸漫开,照亮了田无酒孤寂的背影。
萧屿的指尖没入他浓密又柔软的发丝中,从头顶向后抚去,田无酒的头皮牵起一阵酥酥麻麻的战栗感,那种感觉陌生又熟悉,只要阖上眼睛,就仿佛回到了从前。
他感觉到萧屿的手指在颤抖,束拢的头发几次散开,落回他的肩窝,又被萧屿撩起放回掌心。
右掌那道伤口深可见骨,结痂之后留下一道蜿蜒狰狞的疤痕,田无酒的头发拢在他掌心,盖住了那道疤,他用皮筋圈住那缕头发,两圈嫌松,三圈嫌紧,萧屿每一次只扎两圈,然后静待他的头发散落肩头,不厌其烦地再次为他扎起。
“好了。”萧屿的声音很嘶哑,他看不见田无酒脸上的表情,在扎完头发之后,他转身离开,走廊里的光影重新跃入室内,田无酒转头的瞬间,甩落的泪水在光影下斑驳成行。
*
萧屿和田无酒上了楼,同寝室的几人自认为有眼力劲,饭后没有上楼打扰,去了停车场溜达散步。
秦少淮开后备箱,没头没脑开始整理东西,他拿了块抹布,把周转箱表面囫囵擦了一遍,乱成一团的罐头堆叠整齐,注意到角落缝隙里塞着的几瓶消毒液。
原本是不想带的,临走时,鬼使神差的拿了。
他看着消毒液愣了会儿神,然后放回原位,继续整理工具。
宋温峤捏了一下他的脸颊,“想什么?”
秦少淮摇头,“没什么,钟擎呢?”
“吴量央他去找主理人,想去外面把老头埋了。”
“都结束了。”秦少淮丢了魂似的,直到现在仍然不敢相信,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陈书漫走进停车场,揉着脖子讪笑:“你们要回去了。”
宋温峤冲他点了下头:“我们这里还有些物资,你看看哪些用得上,都拿走吧。”
陈书漫似乎是想说什么,张了几次嘴,最后笑了一下,“那我就不客气了。”
宋温峤提醒他,“拿了样本就回来吧,密林深处危机四伏,没必要进去冒险。”
陈书漫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笑容很淡,他把东西搬到自己车里,主要是食物和汽油。
临末了,宋温峤要去关后备箱,秦少淮不知怎么了,突然按住了他的手,从角落里把两瓶消毒液拿了出来,转手塞给陈书漫:“给你。”
陈书漫哭笑不得,拿也不是,推也不是。
宋温峤胡乱说:“万一被蛇咬了,可以拿来清洗伤口。”
一番好意,陈书漫还是笑纳了。
宋温峤从口袋里掏出杜振华的打火机,“我的打火机找到了,这个帮我还给杜教授。”
陈书漫接过打火机,闲聊几句后离开。
后备箱清了一半,停车场里静悄悄的。
“真的都结束了,是吗?”秦少淮盯着宋温峤的眼睛,再三询问。
“都结束了。”宋温峤捧起他的脸颊,吻住他微颤的眼帘,“我们回家。”
*
翌日,天气大晴,积雪消融,风和日丽,连晨雾都是温温柔柔的。
车队陆续离开基地,各奔东西。
秦少淮趴在车窗上,任由温煦的暖风拂面,那是春天和自由的味道。
一切都很完美,除了电子产品统统报废,他的手机到现在都打不开,好在车还能开,只要安全离开无人区,今天之后,他们将回到原来的生活轨迹上。
“是不是因为昨晚打雷的缘故?”秦少淮戳了几下屏幕,还是没什么反应,“又要换手机了,电话卡应该没问题吧?”
宋温峤笑而不语。
昨晚打雷,秦少淮没睡好,心情放松下来之后,干脆把座椅放平,躺下准备睡一会儿,刚合眼,就听宋温峤意味深长地说:“是个好地方,要不然我停个车?”
倦意顿时就被笑没了,秦少淮眼睛没睁开,笑得弯了眼角。
宋温峤踩了刹车,侧过身去亲他,秦少淮没辙,抽出手摸他的头发,“别闹了,出去再说。”
宋温峤蹭了蹭他的鼻尖,不再折腾他。
秦少淮也不睡了,闲聊说:“昨天晚上没睡好,一直在做梦。”
“梦见什么了?”
“想不起来了。”
“是好梦吗?”
“你在梦里,就是挺好的梦。”
宋温峤专心开车,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说:“我也是。”
回程顺利,只花了四个小时就开到了检测站,三公里外车辆开始减速,迎面开来几辆车,正要往基地去。
秦少淮一眼就看见了车里的叶荟清,他猛地拍了一下宋温峤的肩膀,“停车停车!”
对面显然也看见了他,一个急刹车后调头,两辆车并排停在了一起。
秦少淮和叶荟清隔着两扇车窗大眼瞪小眼,几秒钟后,秦少淮下了车,用抡拳头揍人的架势,把叶荟清拽下了车。
“你怎么进来的?你胆子怎么这么大?”秦少淮堪堪忍住了揍人的冲动,拳头却没有放下。
宋温峤连忙下车,冲过去圈住秦少淮的胳膊,“别打别打,小孩儿不聪明,再打没学上了。”
叶荟清梗着脖子还不服气:“哥!我不放心你,我来保护你!”
“别叫我哥!”秦少淮怒红了眼。
叶荟清大声并且理直气壮地喊:“教授好!”
秦少淮快被他气晕了,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叶荟清顿时就蔫了,过来抱住他,软绵绵地说:“哥,我是真的不放心你,爸也不放心,是他帮我从PID那里申请了一张边境证,花了俩月呢,可不容易。”
秦少淮心软了一点,叹气:“前几天怎么不说?”
“前几天?”叶荟清眨眨眼,没太明白,“什么前几天?”
旁边的车子滴了一下喇叭,穿迷彩服的男人趴在车窗上问:“小叶,这就是你哥?”
叶荟清走去车边:“他就是我哥,不好意思啊,密林区我就不去了。”
“没事。”男人把叶荟清的背包从车窗里递出来,“人找着了就好,回头见。”
秦少淮走过去道了声谢。
男人寒暄两句,打了声招呼后发动汽车。
叶荟清把背包往宋温峤车里一扔,大剌剌上了车。
秦少淮无奈道:“走吧,出去再说。”
两人重新回到车里,叶荟清从后座探出头,打量着秦少淮说:“哥,你看着还挺好,我还以为俩月不见,你会变成野人呢。”
秦少淮蹙起了眉:“我们不是几天前才见过吗?”
叶荟清眨眨眼,又看宋温峤,宋温峤也说:“是啊,前几天刚送你去车站,你忘了?”
叶荟清皱着脸,心慌道:“你俩没事儿吧,这都四月底了。”
“四月?”秦少淮惊呼,宋温峤跟上。
叶荟清想拿手机给他们看,突然就黑屏了,他摇了两下:“怎么坏了?刚才还好好的呢。”
宋温峤直视前方,淡定地说:“可能是这鬼地方有时间虫洞,表面上,咱们开了四个小时的车,其实已经开了两个月。”
秦少淮沉默了,有时候他觉得宋温峤像个天才,有时候又像个白痴。他拣着听了前半句,还没琢磨明白,前方出现了检测站的指示牌。
宋温峤把车停到一边,前方不远处,几个穿制服的男人举枪把萧屿的车围在中间。
没几分钟,萧屿就下了车,表情很平静,难得没有一点暴躁,他斯文地站在车前,举起了双手。
吴量跟着下车,两只手拧着耳朵,跟在萧屿身后,视线却四处张望,正在寻找什么。
常寿和吴量血洗检测站时,萧屿就知道自己逃不过,这次的事情就算没有他的参与,可他与常寿相识这么多年,替他遮瞒过不少,也有过脑袋彻底糊涂的时候,从大脑到四肢都不是他的,活得像个牵线木偶。
他早就该知道,从他把刀子刺进田无酒身体里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糊涂或是清醒,这一辈子都该结束了。
这样的一辈子,他只为自己活过两年,后来他亲手弄丢了这两年。
“萧屿!”
他听见田无酒在身后喊他,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脚步径直向前走去,地上明明没有积雪,可他每一步都好像陷在了雪里,走得异常艰难。
“我再等你十五年。”
荆棘扎进了他的脚踝,将他定死在原地,他仰起头,挤了一下眼睛,将氤氲的潮气堵回眼眶,“不用了。”他转回头,冲田无酒微笑,“田田,永别了。”
田无酒攥紧手里的藤鞭,风尘迷眼,他苦笑,什么好心有好报,人生到头来,还是求而不得。
吴量在人群中四处寻找秦少淮的身影,秦少淮在车里看见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呼吸却沉重起来,所有的一切因秦白榆而起,可他不该对萧屿和吴量的不幸负责,然而谁又能说得清楚,在这场浩劫里,谁该为所有的生命负责。
秦少淮还是下了车,吴量看见他之后挣扎了起来,田无酒上前和警员交谈了几句,暂时松开了吴量。
吴量急急匆匆跑向秦少淮,站定脚步后突然又不说话,半晌之后,他傻笑起来,“小虎,我去坐牢了,我以后不杀人了,等我出狱之后,我能来找你吗?”
“不能。”
“哦。”吴量声音很失落。
“但是你会交到新的朋友。”秦少淮微笑,“你会开始新的人生。”
吴量笑了起来,“如果我被判了死刑,下一个轮回,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吗?”
“不能。”秦少淮捏了一下眉心,“我不希望下一个轮回里,还有人来烦我。”
吴量笑容灿烂,转身往回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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