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门通报后,裴西霞沉默片刻,忽地轻笑一声,吩咐云采:“人既已经找上门了,你又何必迂回带来见我,带她去见想见的人就好了。”
罗轻心跳空了一拍,她看着云采,云采有些僵硬地,应了一声。
再回到那间房,刚一开门,就听屋里有人埋怨:“换个水怎么这么慢?!”
云采怯懦,小声回答:“鹂娘……有人找……”
屋里鹂娘停下动作,罗轻朝里张望,这是一间佣人住所,里头陈设简洁,左右两张床。
这里曾是裴西霞的婢女居所,荒废多年,云采时常会来一间一间地清洁,裴西霞也曾笑过她不嫌累。直到有个人前来谋求工作,她一眼便看破她的伪装,安排入住这里,她却没在这里留过一个晚上,就连床幔,也是今日需要疗伤清洁,才给装上的。
透过床幔,罗轻影影绰绰地看到那人,她的千风……
罗轻顾不得许多,急忙冲过去,走到跟前却顿时缓了下来,她一时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千风此时**裸呈在这里,身上刚被人擦拭过还有些湿润,今早上纵情的痕迹还在,右肩的伤被缠上了绷带,还有些渗出来的红色血迹。她身上外伤不多,只有大约是力竭后摔下去,往脸上摔了几道擦伤,偏偏盖在她右脸颧骨上的,罗轻的咬痕之上。
罗轻手指过去轻轻抚着,擦伤结了痂,摸起来有些粗糙,底下暗红的咬痕却没有太多感觉。
她知道,昨夜她该是疼过的。
她忽然愧疚,今早上只顾着自己生气,没多想想她。
罗轻俯身,往她脸上那处伤痕,落了一吻。
此心安处是吾乡,却非她人之愿。
鹂娘浑身难受,当即出声斥道:“你赶紧把人带走,别再来了!”
并非所有人都能接受磨镜癖好,尤其在一个被采凤仙光临过的家庭中,更是深恶痛绝。鹂娘又责骂云采:“还看?!还不去取件衣服给人送走,没点眼力见!”
“鹂娘,您又何必动这么大肝火?”裴西霞的声音在门外悠悠响起,她伸出一只手,递过一身衣服,“云采,拿去给鹂娘。”
云采接过衣服,低着头目不斜视,往鹂娘跟前送,鹂娘哼了一声,接过衣服,转手交给罗轻。
裴西霞道:“展风,或者该叫她千风,她来裴家许多天,今天裴家救她一次,也算两清。你将她带回去,看好,别叫她再出来乱跑。鹂娘,你将她的伤情和药方告诉她,便结束了。”
罗轻愣了一下,胡乱将衣服盖在千风身上,匆忙同裴西霞说:“你稍等,我有话想问你。”
“有什么话就这样问吧。”裴西霞不肯露面,依靠着墙,望着黑色的天空。
罗轻看了鹂娘一眼,问道:“你是在哪里找到她的?”
裴西霞答:“是郊外农户捡到的,说是这人跳进水里,蚀到了伤口哀声惨叫,还骂着谁的名字,农户听不下去给救了上来,却以为是仇杀之事,不敢贸然寻医诊治。之后裴家出动找人,是老雷看农户形迹可疑,逼问之下才交代清楚,把人带了回来。”
罗轻点了点头,裴西霞却是看不到的。她继续说道:“她肩上的伤上过了药,但是大夫说她身体虚寒,脉象紊乱,还需要看个人造化。”
罗轻看向千风,牵了她的手,回道:“多谢。”
裴西霞苦笑一声,说:“今天的事,裴东勇都交代了,裴家无缘得到青鬼庇护,你将她带走,从此恩断义绝,互不相干。鹂娘,送客吧。”
罗轻一愣,匆忙喊道:“且慢,我……”
不待她说完,鹂娘就上赶着来送客,却又一瞬间僵硬,倒下去,罗轻赶忙扶住,云采惊叫一声:“鹂娘!”
燕子从窗户翻进来,裴西霞慌忙跑进来查看,罗轻将人交过去,看着燕子,颇有些疲劳,“你又想干什么?”
燕子瞄她一眼,淡然道:“你不是想见她吗?她躲着你那我就帮你引出来了。”
“你俩有什么话快点说,说完你就带慕千风走,你们可以跟裴家互不相干,我绝不会放过裴东勇!”
罗轻默然,又说:“那你何必出手伤人?”
燕子不以为然:“我伤她哪儿了,不就扔个石头点个穴的事?再者,这鹂娘要是一直在这儿盯着,你还见得到裴西霞?”
罗轻不说话了,正巧儿裴西霞抬起头,两人对上视线,罗轻道:“你脸上的伤……还没好?”
裴西霞眸光闪烁几许,苦笑一声,回答:“原来你就是那白猫……罢了,这伤是今天鹂娘新添的,叫我长些记性。”
燕子打量了几眼裴西霞脸上的红色手印……颇有几分同病相怜。
罗轻低声道:“因为千风吗……”
见她愧疚,裴西霞笑了笑,说道:“是啊,如果他只是展风就好了……说起来,我还不知晓你的名字,嗯?白猫?”
“……罗轻。”罗轻眼皮不自然地跳了两下。
燕子插话道:“行了行了,你俩出去说去,我先把人带回去。”
罗轻看着她,忽然有了别的主意,她说:“千风的伤势暂且不方便行动,我想,还得拜托裴家代为照顾几日。”
燕子眯起眼睛双臂环胸:“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裴西霞也看向她,罗轻便说:“裴家和千风的救命之恩可以两清,但之后几天的照顾,要算作新的恩情。”
“然后呢?”
“然后,裴东勇的事……”
燕子冷笑一声,罗轻又说:“从开始准备擂台赛的第一天,我和裴东勇接触过,是我的判断失误,才影响了千风今日的举动,是我的责任。”
燕子往床头靠着:“少来这套。”
罗轻不再说话。燕子低头看了看千风,目光转过去,跃过罗轻,看向裴西霞,她道:“你光说那么多,裴家同意吗?”
罗轻也看去,裴西霞笑了笑,说:“我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吗?”
“小姐……”云采将鹂娘扶到另一边床上,一直安静听到现在,忍不住提醒她。
裴西霞看过去,轻松笑道:“鹂娘那边我会解释清楚的。放心,再怎么说我也是裴家的主人,不会再叫她乱来了。”
“可……”云采看着裴西霞,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是裴家的主人,想留谁,想怎样,是她无法干涉的。
裴西霞笑眼看着燕子,裴家的顾虑没有了,现下全看她的一念之间。
燕子锁眉凝思,半晌才道:“你俩不是要说话吗,出去说去,我再想想。”
罗轻和裴西霞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起身就要出门去。燕子坐到床边,刚拿起盖在千风身上的衣服,罗轻连忙道:“我先给她衣服穿上吧。”
燕子回过头,嗤嗤一笑,怪道:“你以为她全身上下还有哪里我没见过?”
罗轻烧红了脸,抿着嘴不言语。这两人十几年交情,燕子帮千风重新振作,千风也为燕子腾过房间带过饭,自非寻常友谊。
而这两人之中,还穿插着另一个人……罗轻匆忙补道:“那,那你和月儿说清楚了吗?”
燕子顿时冷了脸色,她眯了眯眼睛,讥讽道:“从我找你来裴家,一直到现在,你就只看见了裴西霞脸上的伤,却看不见我的吗?”
罗轻一愣,低下头呢喃:“抱歉,我……”
“算了,”燕子瞥她一眼,又看回千风,“你只管好你俩的事就够了,我跟她的事……天说了算。”
罗轻再想说什么,燕子就借口要给千风穿衣服,撵走了所有人。
罗轻重重叹息一声。她想参与其中,但十几年的情谊,不是她一两句话就补得上的。
裴西霞轻轻笑了两声,宽慰道:“好了,一口气叹出去,你也该放松些了。”
罗轻看着她,苦笑道:“是啊,其它事也不是我能干预的了。”
裴西霞给云采递了个眼神,云采不情不愿地走了,她这才领着罗轻在庭院里散步。
虽说是罗轻自己找上门有话要讲,但此刻她却沉默不语,一直到裴西霞领她去了家中花园,眼前景色变得熟悉,她才回过神来。
裴西霞看她一眼,轻声笑道:“如何?放松了吗?”
罗轻垂眸道:“劳烦你费心了。”
裴西霞挑了挑眉毛,说:“谈不上劳烦……要不是你在,这花园我夜里还真不敢来,免得遇上一两个小贼装猫扮狗地吓唬我,你说是不是?”
罗轻畅快了些,笑了两声,附和道:“是。”
裴西霞忽然停下脚步,看着罗轻,问道:“那我现在要问问你,你是不是昆仑的轻山大师?”
罗轻踌躇片刻,答道:“既然我现在此处,那便不是了。”
裴西霞不说话,看着她。罗轻在这样的目光审视下,竟被激出一些不甘,她苦笑一声,续道:“说实话,你是我离开昆仑后,在没有千风介绍的情况下,第一个认出我的。”
“再这样下去,我都要怀疑我这些年在昆仑是否真实存在了。”
裴西霞说:“自然存在。这些年我耳边充斥着古今杰出女子的传奇故事,每一个都个性鲜活,叫人想要接触一番,畅谈天地。”
罗轻笑了笑,两人继续往前走,罗轻问道:“要说杰出女子,我倒想听听你对祖南芳的看法。”
裴西霞眨了眨眼睛,反问道:“你也是被千风用祖南芳骗出来的?”
罗轻没忍住笑了出来:“她是这样骗你的?”
裴西霞轻盈道:“何止祖南芳,你轻山大师不也成了她言行合一的帮凶?”
罗轻笑得有些难以自已,她好容易收住笑,回答道:“我不是被她骗出来的,只是机缘巧合之下帮过她一次,她离去之后,我不由得怀疑起自己在昆仑的尴尬境地,出来后又遇见了她,往后便一路同行。”
裴西霞点了点头,罗轻道:“该你说说对祖南芳的看法了。”
裴西霞沉默片刻,轻叹一声,才说道:“何必在意我对她的看法呢?我不过一个跨不出家门的大小姐,和她生在同一时代,实在是有些辛苦了。”
罗轻思索片刻,说:“一个大小姐,和辛苦这两字,似乎相距甚远。”
裴西霞苦涩一笑,带着人在绿廊下落座。临近那晚偶遇的地点,裴西霞心湖落下点点水滴,涌着气泡,泛着涟漪,她问:“我想问你一个废话问题了。你心底,是如何看待那个千风的?”
罗轻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想起那晚又是哭又是笑的,最后还定下了拯救抒怀轩的新目标,罗轻无奈地笑,回答:“她是一个需要时间去认识的人。”
“她的遭遇,她的尚不为我所知的秘辛,总让我觉得她还像那空中的飞虫一样,难以捉摸……也许真得等到尘埃落定,生活重归于宁静了,我才能完整地清楚地认识她。”
裴西霞看向她:“这听起来……似乎是你的心结?”
“当局者迷吧。”罗轻道,“那你又是怎么看她的?”
裴西霞又看那只飞虫,低声回道:“你说她是一只飞虫,我觉得十分贴切。夜里的飞虫常常叫人害怕,想要驱逐,可它们招惹了谁呢?谁又能招惹它们,驯服它们呢?”
听出她话里有话,罗轻保持着沉默。
千风曾和她分析过裴西霞有过情人的情况,而她此刻也有些疲乏。
这不是一个认识的好时机。
她和她,各自当着各自的局,迷着各自的迷,只能远远地相视一笑,遥祝安好。
两人不再说话,沉默地看着飞虫在黑夜里起舞,无忧无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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