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风把虎猿的尸体就地埋了，就领着罗轻前往林州城府衙，她去审讯林建英要名单，安排罗轻在那座亭子里休息。
千风在监牢门口深呼吸一口，收住心里喜悦，才一把推开林建英牢房铁门，大踏步走进去。
林建英已被换上麻衣囚服，两手两脚都被拷上了锁链，千风冷眸瞧他，冷哼一声。
林建英跑到她身边求情，却被千风身后的两名衙役拦住，保持两人距离。
千风淡淡道：“你们先出去，我来审他。”
“是。”衙役们退了出去，林建英这才又往她跟前凑，一时却又不知该叫她哪重身份，无力地拍膝感叹：“我的叶主席啊，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千风嗤笑道：“林州牧尚有五个招式牵制我，我如今才出了几招，你便招架不住了？”
林建英讪讪，缩起脖子不敢吱声。
千风道：“长话短说，我要的还是你的名单，名单交出来，我可以给你从宽处理，你要是不交，就和虎猿一个下场。”
她的头发虽然重新束了起来，身上的衣服却没来得及换，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林建英心脏突突地跳，他踌躇再三，终于屈服：“好好，我给，我给。”
千风思量一下，说道：“我明天来取，你最好想得周到些，把名单写得全乎些，你知道，我跟前有盗圣和账本，别逼我再来找你对账。”
“是是是……”林建英点头称是。
千风眯起眼睛，无声地朝他靠近，在他耳后低声地说：“最重要的，下头的名单要全，往上的名单，也得有。”
林建英顿时冒出一身冷汗，从她跟前离开，颤声道：“您、您这说些什么呢？人人都知道朝廷最恨地方结党，哪还会有人支持……”
千风说：“那你既然敢在地方结党，上头就没有人支持？”
千风围着他转，边走边思考：“既然是上头支持的，就我认识的，没几个胆大不要命……地方结党威慑中央统治，那要是那个人能统治天下呢？我猜，支持你的，该是那几个等着继位的皇子吧？”
“我猜猜，是统率北固军团的皇子李永勤？北固军团是朝廷设立，并位居五联盟之首，招揽江湖游侠加入军团巩固北疆防线，成分杂得很，林州牧可是靠这些江湖游侠坐稳了州牧宝座？”
“不不不，北固离林州太远，还是皇子李永年？李永年在中央辅佐皇帝治理朝廷，他的权力和人脉要比李永勤大太多，而且最有继位希望……至于咱们林州牧么，呵，李永年的母妃涂氏抚养永乐公主长大，林州牧对公主恨意这么大，莫不是家里的宝贝全靠李永年这条线，送到了永乐手中，成了不稀罕的玩具？”
千风心中有了定数，停在林建英面前，林建英缩头缩脑，不敢回答。
千风忽地轻笑，走到林建英身边，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林州牧别紧张，我说了，只要你交代清楚，我会考虑给你从宽处理的。再者，我是皇帝亲自敕封的使君，我说话不比李永年李永勤好使得多？”
“只要我皇在位一天，这天下，就还不到易主的时候。林州牧仔细想想其中道理，我就不奉陪了。”
千风拍了拍林建英，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监牢，千风吩咐给林建英换一个单独的牢房，但不限制人员往来，至于林府，她叫人暗中观察，盯一些可疑分子，但不能打草惊蛇。
等安排完所有事宜，千风快步走来找罗轻。
桌上有送来的点心和茶水，而罗轻正低着头，不知捣鼓些什么。
千风悄声走到她身后，突然抱住了她。
罗轻吓了一跳，往千风手上打了一下，将她打下去。
千风笑嘻嘻地，绕到她面前蹲下，问她：“你做什么呢？”
罗轻膝盖上放着她的青鬼面具，她轻抚着面具说道：“之前救小十的时候将面具摔了，现在擦干净。还有就是，在想你和小十的事。”
千风见她端坐着，双手放在膝上的面具上，低头看着自己，有说不出的乖巧感觉，挠着她的心痒痒的，她说：“先想一些大人的事，我想亲你。”
罗轻一怔，便转过身去，轻声斥道：“别闹，好歹在官府，你还有使君身份，别被人看见了。”
千风站起来，闷闷不乐地说：“使君又怎么了，使君还不能亲人吗？”
罗轻不愿在这种场合，千风也不强求。
罗轻补偿性地，提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千风也落座，望着外边的塘荷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她才说：“一开始，我的计划是找虎猿替燕子报仇，而林建英则必须通过官府的手段处理，那样耗时会更长一些，我想过说一些话或者做一些场面来告诉小十她报仇了。”
“可是昨天又发生了那样的变故，我知道我必须给小十一个交代，可我做事有太多顾虑，林建英还是必须经官府查处，而虎猿，我起了私心，他和祖南芳有过节，我本来认为我放过他，我也能从祖南芳手里逃出来，可是今天他的作为让我知道我逃不掉……”
她闭着眼睛，阳光晒在她脸上，却是冷的。
罗轻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搓。
千风睁开眼睛微微一笑，将罗轻的手包住，说道：“不提这些了，现在想想怎么拿林建英给小十交代才是正事。”
“明天我得等林建英给我写一份名录，林建英在牢里，不知道外边情况，那我应该可以派人直接抄了他的家，他贪污的东西不少，拉出来得好几车，肯定壮观，小九拿了账本，她肯定认得那些是经她父亲过手的货……”
罗轻摇了摇千风的手，说道：“千风，林建英和虎猿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小十。”
千风将脸埋到桌上，不说话。
罗轻跟她说：“你不必太害怕，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再和她说一遍就好了。”
“嗯——”千风答了她一声，却不是答她说的话。
罗轻想了想，凑到她耳边，轻声说：“我喜欢你。”
千风抖了一下耳朵，露出一只眼睛看她。罗轻继续道：“小十也喜欢你，别让她失望。”
千风眼珠转了转，想了想，才点了点头。
罗轻从她身边退开，千风却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走，她瓮着声音说：“亲一下。”
罗轻掐她的手，千风不肯放，罗轻心知躲不过去，她张望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人，便飞快地往她眼睛上亲了一下。
千风这才知足，坐起来捏着罗轻的手，她忽然又一笑，摇了摇罗轻的手，“我们回家。”
刚进客栈，就见燕子坐在大厅中央的座位等着她们，千风低着头瞄她一眼，碎步跑到她跟前坐下，小声问：“小十呢？”
她俩又在外头腻了好久，两个人都换了衣服才回来。
燕子见她俩光鲜靓丽的模样，冷笑一声：“还记得有这么个人呢？”
罗轻入座，轻声说：“是我没有看好她，不必苛责千风。”
“你就护着她，”燕子剜她一眼，“怎么不说怪我把她俩带出来呢？”
罗轻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千风挺身而出帮你解决凤珠和林建英，她首当其冲，受到的心理伤害比你的外伤不相上下，你和我两个大人看不住一个小孩，我认为你我的过失更大，而不该迁怒旁人。”
燕子跟千风俱都一怔，瞠目结舌看着罗轻。
罗轻看向千风，千风顿时脸上一热，有股想哭的冲动。
燕子别过脸干咳几声，才道：“好，是我的错……说回正题，你打算怎么跟小十说？”
她拿胳膊肘捅了捅千风，千风舔了舔嘴唇，往楼上小十的房间看了一眼，轻声问：“她现在怎么样？”
燕子也看过去，回答道：“刚回来那会儿哭得不停，我跟她解释了一下，但是看那样子就没听进去，现在小九陪着她。”
“她……会想见我吗？”千风心里没底。
燕子觑她一眼，嘲道：“以前祖南芳不想见你怎么不见你怂？”
千风伏到桌上，哼哼着说：“那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你见不着祖南芳怎么样，小十现在也怎么样，限你一晚上时间给我哄好。”说着，燕子伸手往千风头发上狠狠地揉了一把，飞快地跑了。
开玩笑，以后这家伙有人护着不好欺负了，现在得抓紧机会。
千风扁扁嘴，捋顺了头发，偷摸地看向罗轻。
罗轻一直注视着她，千风迎着她的目光和她对视。
她忽然一笑，坐起来挨到她身边，问道：“想吃糖葫芦吗？”
千风会做糖葫芦，这出乎罗轻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她自己都说了：“想吃就学着做了。”千风拉着罗轻就出门了，去集市买了一堆应季的瓜果和冰糖回来，趁着不到开灶时间，钻进了厨房捣鼓起来。
千风把瓜果都洗了干净，个头大的就切成小块，再拿一把筷子当竹签，把果子插了上去。
随后就要开灶熬糖浆，冰糖丢进锅里，再加入等量的清水，锅里很快飘起缕缕白烟，千风拿勺子搅着，加速冰糖融化。
待到锅里冰糖化完、烧起大泡，千风便不再搅动，手撑在灶台边看着锅里糖浆变化。
罗轻见她此时闲了下来，便走到她身边，手掌贴住她露出来的胳膊摩挲。
千风的胳膊结实有力，并且肤色是被晒黑，呈现出一种麦色，她是常年在外奔波的，罗轻却是被娇养着，再加上生来就白，她的皮肤白皙光滑。
千风搁下勺子，抬手盖住了罗轻的手。
罗轻心颤了一下，她另一只手又盖住千风的手。
千风笑，整个人都贴到罗轻身上，脸在罗轻手臂上蹭。
罗轻抽出一只手，在千风脸上轻抚。
千风闭上眼睛，不到片刻，罗轻就收手，轻声道：“千风，你的糖浆……”
千风赶忙起来查看，糖浆熬得有点发红色了，锅里的气也涌起来。千风知道这是熬过了，以前她一直盯着，没出过错，现在只能靠感觉来补救，她说：“没事，再加点水就好。”
她加了小半勺的清水，冲淡了糖浆颜色，但糖浆也变稀了，千风又补了几块冰糖下去，重新熬。
罗轻不敢再添乱，站到灶台另一边等千风。千风把灶膛里烧得最旺的柴火掏了出来熄火，取来摆鱼的长条碟子，将葫芦串分两列摆好，再拿勺子舀出糖浆，依次淋过去，再给葫芦串翻个身再淋一遍，糖葫芦就算做好了。
糖浆加过水熬了两次，多出来许多，千风就将剩下来的糖浆全舀出来浇上去，流到碟子里，横竖现在是夏天，糖浆凝不住，把这一盘称作“糖水果子”也可以。
“尝一个？”千风满怀期待，叫罗轻来品尝，不忘叮嘱道：“小心糖浆别滴到衣服上，很难洗。”
罗轻拿起一串，试吃了最上头一块桃子的，入口第一感觉就是很甜，再咬开果肉，又迸溅出清香的果汁，盈满口腔，等将整个都吃完，连嗓子都是甜的，回味无穷。
千风看着她吃完，迫不及待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罗轻看向她，点了点头，轻声说：“很甜。”
“喜欢吗？”千风忽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做给别人吃。
“喜欢。”罗轻喜欢她眼里的光，也喜欢她会跟自己分享糖浆。
千风想了想，又去橱柜里取碟子：“那我给你留几串，剩下的拿去给小十她们。”
罗轻点了点头，千风灵光一闪，停下脚步，她道：“你说，我要不要找厨师做一桌宴席，多做一些她喜欢吃的，给她赔罪？”
罗轻思考了一下。
她出师的时候昆仑给她摆过一次宴席，古道先生是曲高和寡的人，师徒两人在他的屋里吃了一顿简餐就算出师，那次宴席他就没有出面，直接开始闭关修炼，宴席上全是昆仑的各路当家和长老，繁文缛节。
昆仑想和祖南芳争一争，把罗轻吹嘘得天花乱坠，当他们终于想起问一问当事人时，罗轻早已不耐，效仿着那位素未谋面的祖南芳，要走了一座山和一名仆从，也就是轻山和清。
罗轻闭上眼，轻叹一声，决定暂时不提她和祖南芳这段过去。她说：“我觉得不必要，小十小九毕竟还是孩子，可以给她们做些喜欢吃的，但是你和小十，还是私下和解比较好。”
“好吧。”千风搁下碟子，神情恹恹，罗轻牵住她的手，轻声道：“千风，你不必害怕，我会和你一起去。”
千风抬头看她，罗轻便抬起一只手捧著她的脸，继续说：“我说了我也有责任，我会和你一起承担。”
千风垂下眼眸，用鼻音低低地应了一声。从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她想哭，她不再是一个人了，有人会和她一起。
千风往罗轻怀里靠去，罗轻将她接住，抱紧，安抚。
千风忍了忍想哭的冲动，侧过脸，她捉住罗轻在她背上抚摸的手，拉到嘴边一吻，又将她的手和自己的手十指相扣。她道：“谢谢你，罗轻。”
罗轻怔了一下，很快放松下来，她握紧千风的手，轻快说道：“等你和小十和好，再找厨师也给你做你喜欢吃的，也会很甜。”
“好。”千风笑起来，将脸埋在罗轻怀里蹭。
她又抬起头，看着罗轻。
此刻，无需言语，两个人向彼此靠近，接吻。
千风双手搭在罗轻肩膀，罗轻则握住她的腰肢，她们逐渐忘记了一切，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自己，只有口腔中残余的甘甜味道将她们包裹，掩盖过去的悲伤，从此只剩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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