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火红的树影摇曳，掩上了门的房间里晦暗不清。
师明意站在过于温和的日光找不到的一角，脸上的表情也如这屋里的光线一般难以看清。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师明意的语气有点近似于质问。
穆青峰困惑于他的不满，“你是负责监察我的，我不该告诉你吗？你为何好像在生气？”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你都做掌门多久了，还有谁记得什么监察不监察的事？”师明意并没有对自己的怒意做出解释，他停下来沉默一阵，在黑暗中盯着穆青峰踱步，他深深呼吸了一次，再开口时，似乎终于平静了下来，“你在蓬莱所发现的这些事，以及你自己本身的问题，你是希望我如实全部告知其他长老吗？”
“我认为这之中或许会有很大危险，需要提前做准备。他们既然安排你监察我，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些。”
“...行，我现在知道了。你想让我怎么做？”
穆青峰眼里地疑惑更甚了，好像在说“这为什么要问我”。
师明意深知再让他开口绝对不是个明智的选择，赶在穆青峰真的回答之前抬了抬手，打住了这个话题，“我问你，楚卿云知道这些吗？”
“他知道。”
“应钰钟呢？”
“她昏迷的时间比较长，还不知道此事。”
师明意听闻又深吸了一口气，“你这是打算告诉全天下？你别告诉我那个华临的周文玄也知道了吧。”
“不，此事和周文玄有什么关系？”穆青峰有些困惑地观察着师明意的脸色，思考了一会补充道，“我自己觉得现在暂时还没有到需要其他门派帮忙的程度。”
“你是不是对太清山有什么错误的认知？”师明意的语气烦躁，眼神甚至有些凶狠，“你跟楚卿云怎么说的，他什么反应？”
“......我说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我希望他能杀了我。”穆青峰移开了视线，表情有些犹疑，“他很不开心...”
“你有什么毛病？”师明意直接打断了穆青峰的话，“我只见过他几次我都知道他有多依赖你，你难道毫无感觉吗？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还‘很不开心’，难不成你希望他一口答应？”
师明意的反应有些出乎穆青峰的意料，他皱了皱眉，“所以这也是我想跟你说的另一件事。他可能还小，自小就跟着我，所以一时接受不了。如果他下不了这个手，这个事也需要有人去做...”
师明意看见穆青峰注视着他，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
“哈，如果楚卿云不愿意这好差事就轮到我了是吗？”师明意的语气已经非常不好了，“你觉得我更心狠手辣是吧？”
穆青峰隐约觉得有种风暴将至的感觉，但他犹豫了一会依然道，“你我素来不和，这对你或许更容易...”
下一瞬，一只手就攥住了穆青峰的领口，他看见师明意那双已然在压抑着怒意的眼睛，咬牙切齿的神情，好像随时会随时朝他挥来的捏紧的拳头。他从没见过师明意这么生气的样子，哪怕他输了比赛、被指派成自己的徒弟、出山打架输了被他扛回来、教习时下手过重走不动路...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生气过。
“是，容易，太容易了。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但你这么一心求死的话你现在怎么不去死呢？”这句话被压得语气生硬、没有起伏，但这几乎是从师明意的牙齿间挤出来的，他的拳头捏得发白，“你别以为自己这样就是大公无私的好掌门了，穆青峰，不会有人领情的，你只是个无血无泪的怪物！”
师明意这种的情绪令穆青峰感到非常陌生，好像一股他无法理解的巨浪朝他拍打过来，穆青峰感到迷惑，他像一个大漠来的孩子，站在忽然涨潮的沙滩上站不稳脚，这一切超出了他的预料。
穆青峰的眼里闪过一丝无措，下意识沉下声来说，“注意你的言辞。”
师明意怒极反笑，“行...行，是我冲撞了掌门大人。我照做就对了，是我多嘴行了吧。”他一把松开了攥着穆青峰领口的手，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也不知走到哪里去了，师明意终于停了下来，“你要跟到什么时候？”
“只是恰好同行，恰好顺路。”楚卿云眨了眨眼，“师兄这是去哪啊？”
“我一出门就看见你了，恰好听墙角是吧？”师明意的语气依然不大好，“跟过来做什么？”
“也没有故意听...就是师兄声音挺大的。”楚卿云声音渐弱，“而且我觉得师兄你骂得有点太过了...这样不好吧...”
“啊？你说什么？”师明意停了下来，“你还向着他说话？”
“没有没有，师兄消消气。”楚卿云伸手小心翼翼地顺了顺他的背。
“行了，你要说什么？”师明意转过来看着楚卿云，“你要是来劝我回头跟他道歉的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绝对不是！”楚卿云立刻站直了，“师父就是迟钝得厉害，话不跟他说透了什么言外之音他都听不懂的，可笨了。生气是对的，就该生气！”
师明意打量了他两眼，“所以呢？”
“所以你可千万不能直接就跟其他长老就原封不动地报告了啊。”
“哼，你师父可是就这么要求我的呢。”师明意冷笑道，“我怎么好让他失望？”
“唉，我知道师兄这是气话。”楚卿云走近两步道，轻声说道，“而且退一百步来说，我们对师父的情况知道得也并不完整，如果提供的消息不全，长老们做了错误的判断，那可是大问题。师父虽不解人意，但作为掌门来说做得不算差，这几日山门里倒也不是有他无他都一样吧？”
“师父现在情况还算稳定，不如我们先做些调查，再做决定吧。”楚卿云观察着师明意的表情提议道，“比如从他的出身地之类的查起，如果能找到一些解决的方法那就更好了，不用兴师动众的，我们默默地就把事情解决了，那不是皆大欢喜？”
师明意停下来打量了楚卿云一阵，“我看穆青峰他自己都不在乎他自己那条命，我们何苦揽这些麻烦事？”
楚卿云抬起头仔细看了看师明意，笑了一下，“师兄又说气话了。”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穆青峰真的能领这个情？”师明意烦躁地背过身去。
“我不想后悔。”楚卿云答。
应钰钟接过林九拿给他的药，道了谢，坐在房间外的藤椅上，“那边怎么乱哄哄的？”
“在吵架。”林九道。
“你不感兴趣吗？”应钰钟倒出两颗放进嘴里。
“先生更喜欢热闹一点。但这是穆掌门的私事，他也不好凑过去就听。”
应钰钟听见林九的语气，抬眼看了看林九，便笑了一下，果然见那人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她。
“我能问你一个事吗？”应钰钟望着院子里晾晒起来的衣服，随着风轻轻摇晃，“你当时为什么要用血救我？”
“你的状况太差了，单用先生的药里的应急术式可能有点危险。”林九说完，停顿了一会，补充道，“而且你说，你砍了白攸一条手臂，我想谢谢你。正好我的血有一些效用，便喂了你一点。”
“你们有仇吗？”应钰钟看了看他，问道。
应钰钟看见林九很认真的想了想，才说道，“原本或许有的，但现在我不太在意了。而且你也替我出了口气。”
应钰钟见他面上确实有些真诚的笑意，有些惊讶，“这样就够了吗？虽不知道你们之前的恩怨，但如果是我，别人替我出了一口气，我还憋着九十九口出不去。”
林九低头看了看她，说道，“我们这种妖类最长寿的也不过二十载，我在白攸手下度过了六年时间，对人类来说大约已是而立之年，但那时的我除了任务之外的事情都一窍不通，绝大部分时间都在等他的命令。我并不聪明，过得也糊涂，即便后来没有劫狱的事，他没有放弃我，我没有遇见先生，最多不过一年半载，这辈子就这样结束了。”
应钰钟听得直皱眉，林九却显得淡然，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先生救了我，我第二条命是他给的，在他身边我可以帮上他的忙，哪怕是做一些再普通不过的小事也很开心。”林九的语气很温和，他缓缓地说道，“我现在不只会取人性命了，有的选的话，比起再看见他，我还是更愿意和先生一起晒晒药草。”
应钰钟依然颦着眉，她能理解林九的想法，但又觉得心里仍有些郁结，“那过去的事这么算了吗？”
“你呢，你怎么想？”林九问道。
“...我不知道。”应钰钟将晃了晃药瓶，里面的药丸子哗啦啦地响，“我还不知道。”
“时日还长，终会知道的。”林九看向她，“应小姐今日要出发了吗？”
“嗯。刚才小张医师来看过，说应该没有大碍了。”应钰钟将药瓶放进口袋里，站起身来好好行了一礼，“多谢两位的救命之恩，钰钟没齿难忘。”
林九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请多保重，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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