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推回到四个月前，陕西延安府，赤地千里，饿殍遍野。掘草根以自食，采白石以充饥的情形比比皆是。朝廷在几年间向陕西地区拨款赈灾，下放到各府已被剥了几层皮，没多少能用给百姓的。
王行知走在乡间，见民不聊生，心中暗道：“走了这些地方，属这延安府灾情最为严重。”见这人间惨象，纵使是王行知一般英雄豪杰，心中也不免恻隐。一路走进米脂县内，城中也是饿死了近半数人，空空如也。
王行知不免觉得愤怒，料想定是官府克扣赈灾粮款，便向那县衙行去。到了县衙，那米脂县令正盯着府衙中几个账房拨弄算盘，见王行知来，便道：“来者何人，鸣冤请击鼓，无事便速速离去，休要在此妨碍公事。”
王行知退到县衙门口，举起鼓槌敲击堂鼓，那堂鼓震天作响，王行知却不停下。那知县从堂内出来道：“你是何人！敲几下便行了，如此烦扰倒是何意？”
王行知道：“我来申冤。”
那知县道：“为谁申冤，有何冤屈？”
王行知道：“我来为米脂县百姓申冤。来米脂一路，哀鸿遍野，老百姓都要活不成了，这冤屈可是不小！”
那知县甚是厌烦道：“没看到我这焦头烂额的？速速离去，别来烦我！”
王行知上前一把抓住那知县，道：“你这狗官！不为百姓申冤，要这县衙做甚？”几名捕快见知县被擒，提刀向王行知挥去，王行知凝聚真气，向背后释放，几名捕快皆被震倒在地。
那知县并未因此被王行知吓住，冷笑一声道：“你鸣冤？我还想鸣冤呢！”说着指向那几名账房道：“你来看看，我们向朝廷申请拨银两万两，现在到了几个子儿？”
那知县越说越怒：“你心疼百姓我就不心疼？这几年里，年年问朝廷要粮饷，一年比一年拨的少。问朝廷要两万两银子，到我这米脂县只剩八百，你告诉我这八百两银子够干嘛？给百姓施粥，本来能过一冬的，现在只能过十天，我倒也想问问这钱去哪了！”
王行知见那知县模样不像装的，松开手道：“因何造成如此局面？”
知县道：“这延安府本来就雨水少，旱情一直不断，但都只是一时的。这次连年大旱倒是罕见，但朝廷能拨款赈灾，从外省调粮食来，就也解决了。可我们知县报知府，知府报巡抚，巡抚报户部，户部报皇上，皇上批了我们的申请，便再一层层把款拨下来，可这国库里的银子一动，有些人便起了贼心了。银子到了户部，户部便先扒一层皮，到了巡抚、知府再扒一层皮，最后到我们手里还剩了多少？朝廷见赈灾款发着也无甚用，便不再发了。”
王行知道：“你就没从中再扒一层？”
那知县无奈道：“我看和你这人说了也是白说，来来来，跟我走。”
那知县将王行知领入家中，只见是一间破瓦房，里面仅有些陈旧家具，墙上挂着一副字写着：“见贤思齐”，屋内坐一妇女，见那知县带一人来，道：“有客人来了，请稍坐。”说着便去拿了杯子倒了茶水。
那王行知万没想到连知县也如此清贫，便道：“江湖人王行知，刚多得罪，望先生莫要介怀。敢问知县高姓大名？”
那知县对着王行知打量一番道：“你就是那知行剑？刚见你武功深不可测，我便知你来头不小，万万没想到是此等人物，快快请坐。我的姓也不高，名也没有你大，孙绳武是也。”
“我虽是庙堂之人，但奈何你名声过大。你来我们这陕西，杀的官吏也实是不少啊。”那孙绳武说到此便冷笑一番。
王行知笑道：“我杀的不过是些贪官污吏罢了，孙大人若非此类，大可放心便是。”
“身在其位不谋其政，那些人倒死有余辜。只是我想问王大侠一句，逢此乱世，你杀的完么？”孙绳武淡淡道。
王行知道：“杀一个算一个，省得他们害人。”
孙绳武又道：“就算是贪官污吏，也有他们的作用。你杀几个贪官，难不成这贪腐就能治了？那贪官死了，一时没人补空，城中没人治理，弱肉强食，年轻的欺负年迈的，贼寇再欺负百姓，如此便好了？”
王行知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作答，孙绳武继续道：“如此乱世，是朝廷根子坏了，已经不是几个贪官的问题，当官的十有九贪，杀了这个，那个又补了上来，况且就是都杀了也无济于事。王大侠是人中龙凤，做的本是功德无量之事，但若未惠及民，这人也就白杀了，所以到底王大侠是真心为百姓，还是借杀贪官泄愤，孙某便不得而知了。”
王行知行走江湖以来，第一次被人质疑，难免不悦，但又觉无法辩驳，便道：“我等习武之人，只求无愧于心。无论是贪官还是贼寇，凡是祸害百姓的，我便为百姓除之，至于杀了那些奸邪之人，是利是害，我便不得而知了。”
说罢，便向孙绳武辞行，孙绳武道：“王大侠有此等神威，实无必要在几个贪官污吏身上下功夫。不如投效朝廷，把那后金打回去，朝廷解决了外患，便能省出一大笔银子赈灾。当今圣上励精图治，朝廷又缺银子，到时定会去解决吏治问题，皇上只要开了口，比王大侠杀百个贪官都奏效；再不济了，老百姓也会揭竿起义，建立新的政权，那些贪官一样也活不了。何去何从，还望王大侠三思。”
王行知道：“王某是断然不会为朝廷卖命的，但孙大人所言有理，王某定会斟酌。这米脂县一方百姓，还望孙大人多多记挂，尽量护得周全。”说罢，便离开孙绳武的瓦房。
王行知在路上思忖着孙绳武所说的话，不觉叹了口气，心道：“我横行江湖十余年，路见不平，见义勇为，知行剑的名号倒是名满天下，但我又实实在在为天下苍生带来了些什么好处呢？”
王行知一直被孙绳武的言辞所扰，甚至觉得所做之事一无是处，但转念又想起十年前杀杨三刀，荡平穹窿山寨等事，又心道：“这些年我也确是做了些利于百姓的事的，杀人越货，欺男霸女之徒，我杀的也不少，这些人留着总是害人的。我从那些贪官污吏手中取来的银子，也都用于救助百姓，所以不必质疑自己。”
想到此处，王行知便觉神清气爽，又自言自语道：“不过孙大人说的也有些道理，贪官污吏自有人管，去关外能做的事也许更多。许久未见袁大哥了，去帮帮他倒也好。”
本章中孙绳武为历史真实人物，天启至崇祯年间，在陕西多地任职。根据可以查询到的信息来看，是个好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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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杯水车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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