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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雁城

元仪二十六年

雁城

春三月,万宁长街人声鼎沸。

长风掠过城楼上高扬的旗帜,穿过高楼可见井然有序的长街两侧挤满了摊贩,从飘香的芝麻饼到琳琅满目的绫罗绸缎,嘹亮的叫卖声混在刚出锅的包子的热气中听不真切但依旧嘈杂。

喧嚣却春意盎然。

一处茶肆挤满了人,一青衫少年努力挤进人群,顺带扯了下站在外围的少年衣角,悄声道:“闻师兄,这有说书欸,你也来听听。”被唤作师兄的少年抬眼,一个说书先生模样的人在讲故事。

“今天下三分为南椋、北朔以及东胡。东胡上回已说,今日老夫便说北朔。”说话这人凌乱白发及肩,约莫花甲之年仍精神精神矍铄。

座中有人不满:“北朔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一群只会打打杀杀的莽夫罢了。”

说罢,众人皆笑了起来。有一稚子倚在一男子怀中不解道:“爹爹,为什么这么说呀?”

那男子便耐着心小声解释:“北朔处在那西北蛮荒之地,那里的人啊都以游牧为生,过着随气候而迁的群居生活。部族与部族间仍保持着原始的习性,只知牛羊却不识半点诗词歌赋。”

那老人却好似有了顺风耳,他缓缓摇头:“不识诗词歌赋那是数十年前的北朔,而非现今。”

那男子不好意思地笑道:“是我才疏,还请老先生指教一二。”

老人摸着花白的胡子道:“元仪十六年以前,北朔仍是部族林立,争斗不休。直到元仪十六年,有一名为戕族的部落忽而崛起,用了不到半年时日一统北朔。”

“戕族有什么了不起的?就算统一了北朔那又如何?还不是照样被我南椋铁骑打得落花流水。”有人嗤笑。

站在人群中的少年听到也跟着笑了一下,没听到有意思的,他转身就想走。

“老夫今日可不讲北朔与我南椋间的战事,诸位可知北朔那位神秘巫师?”

南椋国教为儒学,对于佛道两教虽有吸纳之处,但总抑策未变。对于巫蛊之说更是明文禁止。

雁城地处南椋北境,虽说山高皇帝远,很多事压根传不到律京那位耳里。雁城百姓对于此事倒谈不上有多忌讳,有律法压着没人想自讨苦吃,但茶余饭后总会聊上几句不越界的。

正欲转身的少年来了兴趣,他抱着双臂吊儿郎当地开口:“巫师?那北朔蛮子什么时候改信这种了?那巫师是何许人也?”

老人摇头,说:“长相籍贯一概不知,那巫师从未以真面目示人。带着面具,一身黑色长袍从头裹到脚。”

有人来了兴趣,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议论起来。

少年轻笑,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懦夫罢了,而后转身离开人群。

正听得津津有味的青衫少年见少年离开,连忙转身跟上,却无奈人群拥挤,他只能用手将自己从拥挤的人群中剥离,小跑两步赶上前头仗着腿长走得飞快的少年。

“闻师兄,我们就这样跑出来真的没问题吗?万一掌教发现在书院里的是我们雇人假扮的他一定会责罚我们的。到时候可就不是只是抄写院训三十回了。”青衫少年清秀的脸上写满了慌张。他轻拍少年的肩。

少年顺势转头,露出一张可怖的青色兽首面具,面具上盘旋着不知何物的爪牙。青衫少年忙不迭被吓得后退两步。

“闻……闻师兄……”常宁声音都在颤..抖。

“本世子在呢,常宁你说什么?我方才没听真切。”

一声属于少年人的清澈嗓音从面具后传来,闻竹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清俊雅清的少年面孔。

少年马尾高高束起,一袭红衣惹眼得很。竹青色发带随着他的动作落在肩上。

清隽眉眼如山月舒朗,朱唇未语先染三分笑意。

常宁被那面具吓得脸煞白,还没缓过神来,那脸色快赶上那瓦肆里的陶瓷娃娃了。他支支吾吾道:“今日……是太学每旬一考的时日,我们溜出来就算了还……还……找了人替考……掌教知道了可怎么办?”

脸色惨白的常宁落在闻竹眼里颇有意思,起了逗弄人的心思。

世子听完非但没有面露忧色,反而转起了手中的面具。偏过头问:“这面具几文钱。”

摊主低头摆弄面具,头也不抬说:“嗐,这面具都是我自己瞎琢磨出来的,卖着玩的。这位公子您要是喜欢就送您了,不收钱。”

闻竹慢吞吞点了头,放下一锭银子后拿起面具潇洒离开。

常宁追上问:“闻师兄,那我们什么时候回书院呢?”

闻竹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眨眼间他又买了一串糖葫芦,待嚼完了一颗后才慢悠悠说道:“本世子早就打听过了,许掌教今日不在学院内,所以我们只要在大门关闭前回去就行。如果回去的早的话……”闻竹停顿了一会,漆黑的眼珠忽而有了些光亮,常宁还以为他想到了什么幸免于责罚的法子,顿时目不转睛地盯着闻竹看。

却听见他说:

“我估摸着还能吃上小厨房的酥梨糕呢!”

常宁欲言又止。

闻竹叹了口气,有些遗憾:“要是再早些回去,我应当还能吃上小厨房的糖醋小排。”

常宁不说话了。

他今日应该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答应这素来行事乖张不定的世子一块逃课。

-

半个时辰后,长岳书院。

脑袋被门夹了的常宁与行事乖张不定的闻竹一同站在书院里的修平堂前。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的交换了一个眼神,看着沉着脸山雨欲来的许掌教一同陷入了沉默。

常宁素来是安分守己的学子,今日被闻竹撺掇着逃了课心里本就有愧。如今还被许掌教抓个正着,他羞红了脸,头都不敢抬起来。

闻竹却不一样,自小被娇惯养着的小少爷站久了腿一酸便开始不老实,趁许掌教未注意便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颗蜜饯果子往嘴里塞,右脸颊鼓鼓囊囊的。

还没来得及等他咽下,许掌教如有实质的目光便直直扫了过来。

“闻竹!在思过室还敢明目张胆地违纪,我看你是抄院训抄上瘾了!”

思过室如其名可知其意,在长岳书院内学习的第一条准则便是要遵循院训,违者入思过室手抄院训以表思过之心。

长岳书院作为雁城数一数二的才子云集的学院,自开办以来的历代学子中摘得状元探花的不知凡几,哪怕是及第者平步青云的也不在少数。

思过室自创立以来用的次数屈指可数。

许掌教兢兢业业治学数十载,正欲将思过室改为学子们闲暇时刻陶冶情操的棋室时,元仪二十五年新生入学招来了闻竹。

至此,长岳书院的思过室迎来了第一位学子。从此思过室的门就没闭上过。

闻竹每次进思过室的缘由可以说是日新月异。

昨日是夫子讲课他睡觉。

前日是闻竹趁夫子小憩时不备在老人家额前画了一只乌龟,当天授课时满座学子支支吾吾地憋了一整堂的笑。

前前日闻竹带着一群学子去摘学院里刚成熟的枇杷树,他爬得最高,将枇杷精准扔中了路过的许掌教。

前前前日闻竹用稻草堆成人样裹上衣服,将其弄作伏案状后翻墙跑到了瓦子逍遥了一整日。

………

次数一多,思过室几乎成了闻竹第二个住所,在第十八次被掌教拎进思过室时。闻竹命小厮直接把思过室右侧的杂物间清扫了一番,成了他的简易居所。

许掌教忆起闻竹的种种行径,只觉额前青筋暴起。

细数他教学数十载,带出的状元榜眼多如牛毛,从未见过像闻竹这般品行恶劣的学生。

他沉着脸斥道:“闻竹,非休沐日擅自离开书院,罚抄写院训二十遍。雇人替考,罪加一等,再加十遍。”

闻竹被骂了面上不但不露恼色,而是嘴角噙着笑向许掌教行了个弟子礼,道:“弟子领罚。”

许掌教深吸一口气才抑制住想要加罚的念头,而后转头看向垂着头的常宁,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常宁,非休沐日擅自离开书院,罚抄院训二十遍。”看到头垂得更低的常宁不觉叹了口气。“念在你是初犯,就特例,只抄十遍。”

“明日午时前上交。”许掌教说完就背手离开。

常宁暗自松了口气。

他偏头看向闻竹,只见闻竹倚着墙低头摆弄他不知道从哪找来的玩意。

看着像个普通的竹节,闻竹低头按了一个地方却倏然从中弹出一根银针。

闻竹修长的手拨弄着那银针,似是觉着没意思又把银针按了回去。

常宁不解,问:“闻师兄你怎么还有心思玩?”

闻竹把东西收起来后又不知道从那里扒拉出来一包板栗,剥了壳往嘴里送,回道:“为什么笑不出来?本世子又不是第一天被罚,有的是办法。”

说罢,少年笑着打了个响指,便有四五个小厮模样的人走上前来,一人负责放置矮桌,一人负责放置软塌,一人拿着笔墨纸砚,一人站立在侧。

闻竹很满意,将那包炒栗子扔到了站立在侧那人。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尘土,施施然坐下接过笔开始抄院训。

大少爷坐下的时候还看了常宁一眼,清澈的眼神中带着询问:“你不抄么?”

常宁看得目瞪口呆,他第一次见有人竟可以奢侈到如此地步。

而后转念一想,这位可是镇北侯的嫡长公子,从小浸在锦绣堆里长大的。

而他只是一个从县城到雁城求学的普通学子,他认命般找了张矮桌开始抄写院训。

-

金乌西坠,日暮沉沉。

常宁搁下笔,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转头看向不知何时趴在桌上睡得正熟的闻竹。

常宁:“……”

他推了推人,说:“闻师兄,醒醒。”

闻竹被叫醒时睡眼惺忪,眼角还有片状的红印,他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瞧见暮色四合,站起身来叉着腰说:“天都这么晚了啊,本世子抄写得也差不多了。明日就是休沐日了。”他摸着下巴思索,转头对常宁笑了下,“常宁,等下许掌教要是问起来的话,那就劳驾你和许掌教说一声,就说本世子回家了,让他有什么事就来侯府找我。”

常宁彼时刚抄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将笔搁下站起身来正好能看见闻竹摊在桌上的抄写。

常宁纳闷,抄写得差不多了是指只抄写了五行字么?

他刚想问多一句,一转头闻竹便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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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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