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纵使之前再嫌弃得信誓旦旦，茉莉到底还是和恰克玩在了一起。
但那不是她自愿的——好吧，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她自愿的。
因为一个自称关心恰克的长辈，希望她能和恰克做好朋友，陪他玩一玩，直到他失去兴趣为止。
那个看上去十分高贵老妇人的话言简意赅，温柔得体，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让人难受极了，总之，她的中心思想就是，高贵的家族决不允许卑贱的凡人先说拒绝。
茉莉自然是照做的，毕竟有钱，且很丰厚。
而暂时成为朋友的两人身份没什么转变，只有日常的接触。
恰克热衷运动，茉莉不爱，但每次他邀请的爬山或远足她都会跟去，即使气喘吁吁也仍旧坚持。
这次也是在登山的冲刺阶段，本来正努力向上着，恰克却接到了一个重要电话。
他示意茉莉停下来接了。
无意窥探**，茉莉正要走远一些，却耳尖地听到什么贷款，利息等字样，于是她便装作力竭，停在原地。
“拉动消费吗？那把贷款业务简化并面向学生好了……他们的父母可不会因为一些钱放弃培养那么多年的孩子……嗯好，其他的到时候再说，你先把方案做出来”
语毕，恰克挂掉了电话，朝茉莉走了过去。
“嘿，还是很累吗？那我们再休息一下吧”
像是一团阴影的高大覆盖过来，茉莉往后退了几步，又笑了一下，她抿了抿唇。
“不，我感觉还好，我们还是继续吧”
爬到山顶的时候，风景正好，恰克不禁微笑。
“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很美吗？”，他说着，甚至拿了手机拍起照片。
茉莉一直很沉默地，如同她一往的本色，只在最后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嗯，抱歉，我刚刚听到你的电话了——你说他们的父母不会因为一些钱而放弃他们，我觉得这很对，但你不觉得在他们人生刚开始的时候就背上这样的负担，是一种沉重的打击吗？”
“可他们总要走上社会啊”，恰克却并不认同，“我也理解你的意思，有些没自制力的人可能会惨不忍睹，可也有一些人是真正需要帮助的，比如说助学贷款，或是就业培训，想要提升……我们无法一一甄别的，而他们选择的人生，对得起的，对不起的，也只能自己承担，我唯一能做的是把利息调控在合适的位置”
恰克说的在理，茉莉被说服了，心里的疙瘩解开，于是她点点头，释然一笑。
“是，尊重他人命运”
茉莉无意踏足恰克的世界。
自上次她多言那次又被说服后，除了日常的交流游玩，她基本没和他有再深入的交流。
只是恰克却似乎并不满足于此。
在一个很平凡很平凡的周末傍晚，他们一起骑自行车慢行，最后在跨海大桥那欣赏落日。
恰克再一次感叹了那壮阔的美景，茉莉一如既往地沉默，只嗯了一声，静静地看着。
就在茉茉莉以为这样就了结时，恰克却突然绷直了身子。
他没有回头看她，话却是对着她说的。
“我们可以在一起吗？以前我以为不喜欢你，只是喜欢和你待在一起的感觉，像朋友那样，但我觉得我搞错了——我是很喜欢你的”
他的求爱说得平常，就像是问她晚饭要不要在刚刚经过的那个路口吃一样，让人有种不切实际的魔幻。
茉莉反应了很久，才确认他说的话。
她皱了皱眉，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呢，还像以前一样讨厌我吗？或者，还是只是觉得我也是其他人，没有任何感觉”
恰克撑在栏杆上的手紧握，声音却风轻云淡。
茉莉倒是想率直地说出自己的感受，但鉴于她收了钱，加上恰克家族不允许被“低等人民”“玷污”的传统，她抿着唇道了一句。
“你很好”
“那你……”
“好东西谁都想要，但对于大多数人需要考虑的是，我负担得起吗——你觉得我负担得起吗？”
“可我不需要你付出什么啊”
“需要”，茉莉神色郑重，“我有我的人生安排，如果你插进来，就意味着我需要改变，而且……其实有的时候，你说风景很好，生活很美的时候，我真的说不出什么，我体会不到——这是我们之间无可弥补的差异”
“总之，我还没有改变人生计划的打算，所以还是算了吧！但……”，她抬起眸来看他，“我想知道的是”
“你什么时候才会对我感到无聊呢？”
茉莉那天问题恰克没有回答。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答案。
要说和茉莉在一起很有意思，也并没有，他不是傻子，有的时候也能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即使她对自己还蛮有耐心的。
而且他也知道，她应该是接受了奶奶给的钱才会这样，但他就是无法拿她同其他人一样对待，或者过一阵就腻。
他好像，只是感觉很想得到那天她对那小屁孩的笑容——他想得到那样的真诚和专注，可却总是感受不到真心。
可能是他不值得吧？亦或是说其他人也不值得，因为当他再一次请求的时候，茉莉给出了她的忠告。
“我们现在这样就好……我不知道你在期待或喜欢什么，可深入的话，你真的会后悔的”
恰克从不信邪，茉莉只觉颇为无奈。
“我曾一直想，这世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最后我想明白了，的确是人生如戏——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扮演的角色，最好有些符合逻辑范围里的戏剧冲突，如果你真的和我在一起的话，你能确定我会是你的妻子，而不是情人？还是说，你这么相信你能抗衡你的家族？”
“如果相爱的话，那这关别人什么事呢？”，恰克沉然。
茉莉有些疑惑，但心里一动，似乎知晓了答案。
“你不知道我父亲的事？”
恰克坦然却也有些皱眉，“我想等你有意愿和我介绍的时候了解……”
茉莉了然笑了，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恰克如此“头铁”地并不松口放弃。
那么现在，就是她必须亲手打破那期待的幻想时刻。
“我爸爸是借网贷被追债公司逼死的——他们在天台上对峙的时候，掉下去了……说实在话，那时候我还很开心来着，因为他终于不能再借钱了”
兀自陷入回忆的茉莉笑了一下，那笑容转瞬即逝。
“后来我尝试不去恨他，但还是没有办法，毕竟他曾经的手指轻轻一点，就为我建了一座活的监狱，我放弃继承他的任何财产，可是那些人才不管……所以可以预见的，引诱了一个人的话，就可以让他的家人成为奴隶——就像你说的那样，他们选择的人生，对得起的，对不起的，也只能自己承担——命不好有什么办法？我已经比大多数欠债的人好很多了，至少你不是在哪个男人的怀抱里遇见我的”
“可，可是那些是违法的，你可以去告他们啊！”，恰克有些无措，下意识地给出建议。
茉莉微微笑了，她倒是真心拧着眉头笑了，“你说真的吗？”
她摇了摇头，“那个贷款机构是受保护的，借款也是真的，不过他们没有亲自收，是转托第三方……算了，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你比我更清楚这个世界是什么”
“总之，我们是没办法在一起的”，她轻松下了结论，似乎他们达成了共识似的。
诚然，美好的事物每个人会想要，可茉莉就是过不了心里那关。
即使她的债，在恰克奶奶隐晦的“大力支持”下已经快要还完了，可她的人生的确在很久前就毁灭了。
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没有想去的地方，甚至停下来的话，也不知道该干什么的好。
纵使她对恰克有一些好感，但也仅此而已，她不会真的把他放进自己的人生当中。
不过也挺凑巧的是，她爸爸借款的那个机构甚至跟恰克有关，这听起来有些讽刺——她没有怪任何人的意思，她只是怪她爸爸，可他生了她，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扯平了。
虽然是极其不公平地扯平。
茉莉自己也不清楚，她到底是嫉妒更多，亦或是麻木更多，只有有时候自己也控制不住的悲伤可以忽略而已。
她竭力避免与其他人扯上关系的原因，也正是因为那样的念想太过丑陋，而她对这个世界的期待，和美好的想象不是这样的，那应该是，大概就是如恰克那般，就算在阳光下看到蚂蚁搬家，都会觉得浑身暖洋洋地美好和神奇吧！
不过这“奇思妙想”倒不必为人所知，茉莉也只是照常拒绝了仍不死心想“感化”她的恰克。
但总这么推着不是个办法，恰克忍受不了，茉莉也忍受不了了。
“你为什么老是这样，我不是说了，我们不适合在一起……”
“适不适合不是应该做了以后才知道吗？不管什么我都能够承担，你为什么不能试一试呢”，恰克认真，“无论好坏，至少尝试过了，就不算一种失败不是吗”
茉莉很想说，为什么她要尝试？如果作为人就是要这样的话，那很早之前她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她的人生从没有喘息的时刻。
以前努力读书是为了挣脱父亲打骂，为了从那个贫穷的地方逃脱，可当她好不容易从井底爬出来的时候，她那滥赌的父亲又跳出来把她给了拽下去。
而这一次她又快要爬出来了，可是却不敢再爬出去了。
毕竟她只是个爱嫉妒的臭虫而已，过往遗失的岁月她也不想弥补。
可她知道无论再怎么解释，恰克也不会放弃，她也不能拒绝——那么她们只好就各自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好了，茉莉这般想着，突然有了主意。
“好，试试就试试，你刚刚说过你什么都能承担对吧？”，茉莉看他，牵住他的手，然后笑得一如他们在餐厅初见般灿烂地吻了上去。
“那这个你来承担看看好了”
恰克再想不到有如此奇遇，事实上他也从没有相信过。
但茉莉是个诛心的女人。
在他们在一起的三个多月里，她满足了他的一切想往，而就在他真的以为她愿意走出来和他共度余生的时候，她死了。
留下的遗书里，字字真心。
“不要怪我”，她写道，“是你自己找上我的，就算我们扯平了吧”
“今天是我还完所以债务的日子，原本我很想和你庆祝的，但想想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还是这样告别的好”
“这些天我觉得我可能怀孕了，也可能没有，但我不想生下牛马或牛马的对立面，若是普通人的话，又觉得太过没意义了些，还是算了”
“至于你的求婚，就算我答应的话，也只能下辈子和你在一起了，因为这辈子我的使命已经结束，剩余的时间也不属于我自己，我只能找个地方让我的灵魂安歇”
“如果你愿意的话，那我们再见，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希望你过得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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